羅伯特·弗羅斯特是20世紀最受人喜愛的美國詩人之一,曾四次獲得美國享譽最高的普利策文學獎,與艾略特被并稱為美國現代詩歌的兩大中心。其主要作品有《波士頓以北》(1914),《山間》(1916),《新罕布什爾》(1923),《西流的小溪》(1928),《見證樹》(1942)以及《林間空地》(1962)等。在美國文學史上,弗羅斯特的詩歌以其獨特的風格和深刻的哲學思想而備受關注。他的作品被許多評論家從詩歌的主題、藝術手法、詩中自然的象征等不同的角度進行了解讀,但其生態主義思想的研究卻被忽略了。近年來,以生態主義相關理論重讀經典作品是當前學術研究的一個新動向。本文運用生態主義相關理論探析弗羅斯特詩歌中的深層生態主義思想,指出和諧共生的思想是生態整體主義哲學所倡導的,同時也是詩人弗羅斯特的理想所在。
人與自然的和諧
生態文學探討的是自然與人的關系,它從生態學的角度探討自然、人和文學之間的相互關系,從而使文學這一人類精神領域的建樹與自然世界產生了更為密切的聯系,為文學研究開拓了一個嶄新的深層的闡釋空間。弗羅斯特的詩歌就具有這樣的生態文學功能。
弗羅斯特的詩歌具有濃郁的自然氣息。《雪夜林邊小立》是弗羅斯特最著名的一首短詩。這首詩描繪了在一個雪片紛飛的新英格蘭黃昏,一位旅人駐足小憩。靜謐幽暗的樹林、微風習習、雪花飄飄,使其流連忘返,深深陶醉在大自然的美景中。“林中萬籟俱寂,了無回聲/只有柔風輕拂,雪花飄落”。樹林恬淡寂靜,柔風輕輕吹拂,雪花漫漫飄落,詩人用獨特的眼光觀察,用清新的語言描述,就像一幅簡潔雋永的畫面,耐人尋味,發人深思。《白樺樹》描繪了晴朗的冬日里,掛滿了冰凌的白樺樹在風中搖擺的自然畫面:白白的雪花覆蓋了樺樹,樹枝被晶瑩剔透的冰凌包裹著,樺樹低頭彎下了腰肢。晨風拂過,樹枝上的冰柱發出叮當叮當的聲音。太陽灑下光芒,冰凌滑落在地上,那些五彩斑斕閃爍著晶瑩的光點仿佛是散落了一地的碎玻璃。另外,詩人還在《春潭》里這樣寫道:“春潭雖掩蔽在濃密的樹林/卻依然能映出無瑕的藍天/……可潭水不是匯進溪流江河/而將滲入根絡換蔥蘢一片/把潭水汲入其新蕾的樹木/夏日將郁郁蔥蔥莽莽芊芊/……”。幽幽的潭水在詩人的眼里散發著春天的清新氣息。在《牧場》一詩里,萬物從隆冬蘇醒,綠色的牧場,潺潺流淌的泉水,剛出生的小牛犢搖搖晃晃,站立不穩,享受母親愛撫的場景……表達出詩人對自然無比的愛戀以及自然母親對人類的眷顧。《春日祈禱》描述的是春光明媚的日子里,人們向上帝祈福的情景:“啊,讓我們歡樂在今日的花間;/別讓我們的思緒飄得那么遙遠,/別想未知的收獲;讓我們在此,/就在這一年中萬物生長的時日。/……讓我們快活在疾飛的鳥群,/蜂群之上的鳥鳴聲,忽然間可聞,/忽而用味劃破空氣如流星墜下,/忽而靜靜地在半空如一樹繁花。”在詩中,弗羅斯特生動地描寫了春天里的大自然,一切都是那么的生機勃勃,富有情趣。繁花似錦,綠樹成蔭,飛鳥爭鳴,蜂兒釀蜜,這些都是極具春天特征的景物,春天的氣息撲面而來,使人舒心愜意,歡欣不已。置身于自然,不知不覺已陶醉其中。
由此可見,詩人把目光投向自然,大自然中的山川湖泊、日月星辰、海浪沙灘、花木鳥蟲,都是他吟詠的主題。詩人用心聆聽著自然,感悟生命的律動。自然中隱藏的永恒生命之美,啟迪了詩人無限的智慧。
物質生態危機的出現
然而,自從19世紀以來,資本主義文明進入了空前繁榮的時期。與此同時自然生態遭到野蠻的踐踏,肥沃的土地和綠色的田野大片消失,機械文明的喧囂取代了人們昔日寧靜和諧的生活。特別是在20世紀初,世界格局的改變給美國帶來了空前的發展機遇,高度的物質文明雖然創造了大量的社會財富,但是也給人類賴以生存的自然環境造成了難以修復的巨大毀壞。西方以征服自然為特征的意識形態滋生出一種蔓延全球的“暴力力量”,這種力量“破壞了生態環境、催生了消費主義、麻木了人們的感受”。工業社會疏離了人與自然的親密關系,生態危機隨著工業文明的推進而日益嚴重,并不斷地滲透到人類社會文化、道德和精神領域。窮奢極欲、道德觀念淪喪、自我價值扭曲等社會問題的產生嚴重地影響了人類的內心世界,人類守護的精神家園是否也有徹底瓦解的一天?作為一個詩人,弗羅斯特從未偏離他作為一個生態主義者的憂患意識,冷靜地注視著工業文明帶來的自然的、政治的、情感的種種劇烈變動,在感傷人類文明之余,他用筆觸及人類的心靈深處,呼喚一個平衡而又和諧的生態社會。詩人在他的作品中鮮明地表明了他的立場,描繪了工業文明對自然的粗暴摧殘,扼殺了其自由自在、蓬勃繁盛的生存方式。如《最后一片牧草地》一詩:“有一片被叫做偏遠牧場的草地/我們再也不會去那兒收割牧草/或者說這是農舍里的一次談話/說那片草場與割草人緣分已盡。這下該是野花們難得的機會/它們可以不再害怕割草機和耕犁/不過必須趁現在,得抓緊時機,因為不再種草樹木就會逼近……”《最后一片牧草地》象征著最后一個未經人類破壞的純凈的自然。這里有青青的牧草和恣意開放的野花,然而開闊的美景背后卻是詩人對人類文明的迷茫和深深擔憂。這種憂慮在《城中小溪》里也極力凸顯:“那幢農舍依然存在,雖說它厭惡/與新城街道整齊劃一,但不得不/掛上了門牌號。可是那條小溪呢?/那條像手臂環抱著農舍的小溪呢?/我問,作為一個熟悉那小溪的人/我知道它的力量和沖動,我曾經/把手伸進溪水讓浪花在指尖跳舞/我曾經把花拋進水中測它的流速/……”當親眼目睹工業文明入侵自然,人性與自然產生種種異化,詩人不免傷懷:高度發展的人類文明實際上是以犧牲自然為代價的,曾經充滿勃勃生機、容光煥發的自然早已滿目瘡痍,暗淡下來。人類對自然無窮無盡的掠奪導致了可利用資源的日益枯竭,生態環境的日趨惡化。大自然是承載人類文明大廈的基石,是人類社會產生、發展的基礎。自然界的各類物質是一個相互影響、有機聯系的整體。人類從來就處于生態系統之中而不是置身其外。自然生態失衡、社會生態失衡、精神生態失衡,即違背自然規律,打破了人與自然的平衡,進而破壞人與人之間原有的和諧關系,打破了人與社會的平衡,最終束縛和扭曲了自我的心靈,導致人自身的異化,打破人與自我的平衡。可以說,以弗羅斯特為代表的自然詩人,讓人們正確了解了人與自然的關系。更可貴的是,弗羅斯特作品中蘊藏著濃烈的生態意識,它促使人們對工業文明重新進行反思,并對自然給予關注,最終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解。
生態整體主義
作為一種系統理論,生態整體主義形成于20世紀,羅爾斯頓是其中主要的代表人物之一。生態整體主義的思想旨在解構傳統的人類中心主義思想,重新建構一種新的生態整體觀,其核心思想是:把生態系統的整體利益作為最高價值,而不是把人類的利益作為最高價值,把是否有利于維持和保護生態系統的完整、和諧、穩定、平衡和持續存在作為衡量一切事物的根本尺度,作為評判人類生活方式、科技進步、經濟增長和社會發展的終極標準。生態整體主義超越了以人類利益為根本尺度的人類中心主義,超越了以人類個體的尊嚴、權利、自由和發展為核心思想的人本主義和自由主義,顛覆了長期以來被人類普遍認同的一些基本的價值觀;它要求人們不再僅僅從人的角度認識世界,不再僅僅關注和謀求人類自身的利益,要求人們為了整體的生態利益而不只是人類自身的利益自覺主動地限制超越生態系統承載能力的物質欲求、經濟增長和生活消費。
弗羅斯特的許多作品體現出生態整體主義思想。他在《我們對地球的影響》中寫道:“……它讓一陣亮晶晶的雨珠輕輕降下/當我們讓清水注入谷物的根之后/它又為我們一陣一陣地降下細雨/直到松軟的恢復其自然濕潤/我們也許懷疑善惡之比有失均衡/擔心大自然惡太多,卻又忽視了:/若把自古以來不管太平或兵禍時/包括人性在內的自然作為整體看/那么它對人性的善肯定稍多于惡……”盡管工業社會疏離了自然與人之間的關系,而在這樣一個現實中,詩人意識到人類的命運與自然之間的關系是不可斬斷的,它們辯證地建構了一個共同的身份,于是詩人將人與自然描繪成和諧的整體。但是,人類總是希望以戰勝自然的方式來實現自我,證明人類的偉大和不可戰勝的精神。寬容的自然母親,面對人類的種種暴行,常常報以無言和沉默。畢竟自然是不可戰勝的,無論取得了多少偉大的勝利,人類最終會遭到自然嚴厲的,甚至是毀滅性的報復。在《害怕風暴》一詩中,詩人描繪了大自然的力量:“當風暴在黑暗中與我們作對/當這頭野獸挾著雪/不停地撞擊矮屋的東窗/并用一種壓低的聲音/吠叫:/‘出來!出來!——/這時要出去非得經過內心的掙扎/啊,的確!/我計算我們的力量/兩個成人和一個孩子/……于是我心中生出一種疑慮:/是否我們有力量隨日出而起/并自己拯救自己。”大自然不再是清風明月小溪潺潺,詩中的主人公對大自然的威力感到無比的恐懼。大自然在展示著它要摧毀一切的憤怒愿望,人面在它的面前顯得是那么的弱小蒼白、無能為力。在《曾臨太平洋》中,詩人寫道:“破碎的海水發出朦朧的喧囂,/巨浪洪波升漲一潮高過一潮,/一心想要對海岸來一番洗劫,/大海對陸地從未曾這般發泄。/天上烏云低垂令人毛骨悚然,/像黑色的亂發被風吹到眼前。/……似乎懷著惡意的夜正在來臨,/那不僅是黑夜而且是個時代。/有人最好想到洪水就要到來。/這兒將有比海嘯更大的災難,/在上帝說出熄滅那光明之前。”如果人類還不放棄對自然的征服占有,大自然必定會給人類帶來災難和痛苦。自然將是雷鳴電閃風狂雨暴,變成黑暗、暴力和邪惡的化身。詩人在《被間斷的干旱》寫道:“……一陣小雨對這場干旱于事無補。/這場干旱是人類應受到的報應。/地球很快會像月球不適宜居住。”這是自然給人類的有力一擊,是對人類隨意破壞、瘋狂掠奪自然資源的懲罰。在《進來》這首詩里寫道:“……在黑咕隆咚的密林深處,/那畫眉的歌聲依然悠揚/歌聲仿佛是在叫我進去,/進入黑暗和它一道悲傷。”黑色的林子象征著大自然的神秘莫測,伴隨著鳥兒動聽的歌聲,一種危險、致命的力量在“召喚”人類,引誘他們走向滅亡。
自然以它寬闊的胸懷擁抱著人類,用它獨特的魅力吸引著人類,用它滄海桑田的變遷警示著人類。人類只有放棄自大,控制貪欲,才能與自然和諧相處,人類才會有更大的生存空間。文明與罪孽并生的資本主義工業化高速發展中,詩人帶著吶喊和夢想,追求生態主義的整體和諧,這正是詩人弗羅斯特的理想所在。
結語
重溫經典,弗羅斯特的詩歌蘊涵著深刻的生態整體主義思想。面對日趨嚴重的生態危機,詩人仍保留著一份回歸自然、詩意棲居的生態期望。弗羅斯特希望喚起人類的生態意識,重建人類精神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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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楊竹芬(1974— ),女,漢族,云南峨山人,玉溪師范學院外語學院講師,碩士,主要從事英語教學及英美詩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