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歌（組詩）

舒潔

初冬：一個默者的黃昏

藏香渺，昨日午夜夢中的百合

如何成為活著的信仰，鋪展到極地

此刻，我的詩歌里站著憂傷的馬匹

在兩種寧靜之間，我的前方出現雪的意象

藏香渺，我的活著與死去的親人們

你們說這靈，這廣大的原野上

那最后的光，為什么漸變為深刻的幽藍

我的兩種寧靜

馬與百合，麻雀飛過的天空

已是鉛色

默者遠，他年輕的身影嵌在石頭上

他進入群山，他在人們莊嚴的晨禱中注目

是冬天，他突然想到人類的語言——

有酒嗎？有火嗎？有愛嗎？在火的周邊

冰冷的孤獨與哀愁還要持續多久？

冬夜賦，我諦聽這珍貴的節律

這人世，一個默者的黃昏里

百合與馬匹，那靈息

有一些聲音，或歲月

已經永遠離我們而去

百合不落

像鷹一樣在天宇里飛

感覺那個遠大的理想，它在羽翼的一側

由紅變白。是的，就如遠逝的經年

我的守望之夜的百合

在云海深處，也可能在海的那邊

它幻化著，久已存在的暗示歷經秋季

然后是新的秋季。我可以見證

那種暗示常常發出七月雨前的聲音

它繞過人類的語詞

停滯在沒有人跡的湖畔

怎樣安撫一顆心靈

你知道百合不落，你知道

從古巴比倫河沿岸出發，走過中亞

你面朝的方向總是輪回的日月

你不知道，阿爾泰山麓的雪

我是說那樣的舞動沒有方向

但你一定知道自由，比如高原奔馬

還有不落的百合，那高貴的素潔

就在馬的長嘶中

穿透了孤獨和寂靜

我的不落的百合

曾經鮮紅，就像母親喚我乳名的歲月

百合不落，就像我的午夜

總會發現母親凝望的眼睛

逝水：或那一年春天

龍已經滅跡

那一年春天，在龍潭湖公園，觀望天象的

老者

肯定喪失了什么

在松軟的土地上，他畫帝王的宮闕

可他無法描繪夕陽，在感覺的余光里

他畫一個美女的肢體，那種線條

我在觀望老者

他雙唇抖動，他的頭頂是懸浮的柳枝

那樣的顏色，肯定接近了某個傳說

我不知道他是誰，我想聽懂他的唇語

從遙遠的地方，巫儺的氣息奔老者而來

他不為所動，那個時刻，帝王的陵寢荒草

依然

黃金寶座上積著一層塵土

那些花開了，那些花，大地的語言和傾訴

觀望天象的老者，試圖畫一片天

我卻看到一角閃亮的飛檐

天在觀望我們，就如我們觀望蟻群

逝水，或那一年春天

或此刻，當然還有永遠，在安瀾深處的自然

那些花開了，那些花，那不可觸摸的高潔

和美麗

不在人間

天光重現

雨落著

在一節藍色車廂

我看到百合開在河流沿岸

在寂靜的中心，我遠離冬之寒

在凌晨的夢國

我的身邊出現一些陌生的人

爬上頂端的車輛陷入泥濘

雨未停 有人開始談論日出

他們長大的村莊 在華北平原

一棵轟然倒地的古柳與他絕對年邁的祖父

沒有目的地

是的 至少我不知道是去哪里

我承受了那光 比諾言重 比菊花黃

天光重現 照耀一位少女洗凈的衣裳

醒來 活著 如此美麗

我的美麗的天與地 陌生的姑娘

我的冬日正午的詩歌 被天光照耀

這同樣美麗的發現與憂傷

天光與縱深

在縱向交會的地方輝光燦爛

靜謐的花 那靜謐無盡的漣漪

天光與縱深 星空下的心沒有入睡

這不可否認的生活 其中的一個部分

燈火 等待 語言里的表情總是指向異旅

這不可否認的偉大與迷醉

永恒的源 永恒的悲與喜 雨雪和大地

我們需要瞬間的感動抵達淚腺

讓閃亮的記憶焚燒黑暗

然后 在天光與縱深中

相擁無語

前緣注定

始自混沌 永恒存在的蒼宇

一點與另一點芒 不可能彼此讀懂的前定

處在兩層遙遠的懸浮

一切都不能用思想計算

有序和詭異 宇宙的花與天涯

一點與另一點光 不可能彼此會意地閃爍

或許隔著黑洞

降生在被什么仰望的星空 這藍色的球體

一個與另一個時刻 還有不同的語系和緯度

但絕對依賴水 羊水 飲水 不同地層的水

唯有驚嘆這奇跡

奇幻的淚滴

修煉五千年成為空氣中的一株植物

兩個相知的人相視微笑 在學會奔跑之前

追溯 在被孕育之前 曾經以什么形態存

在于何處

只能聯想火 那一絲飄舞

或灰燼里的靈息穿越時光帷幕

如果兩個人

在這個世界上 如果兩個人的淚水得以相融

那就是生命花開 或最后的凋謝

這都需要珍重 就這一生

一種微笑 一次牽手 一瞬相擁

一語祝?？赡艹霈F在親吻之后

這都不可抗拒

源自前定

永 世

不是你我這一世 是永世

有關開啟 或太陽的童年

你和我 我們這一世也叫一生

比輕盈的螢火還要孱弱 你怎么能夠進入

微小光明的內里 沒有羽翼的飛

宇宙時空的點點星火

拒絕聲音

對紅的認識

容易將我們引向遺忘

比如普照 后來的山茶花 還有生命之血

不僅僅只有人類才擁有滴落或流淌的殷紅

一只羊在前面被殺戮

另一只羊在后面發出哀鳴

它甚至會給人類流淚跪下

只求一生

你知道地球上有個喜馬拉雅

但你不知道 在宇宙同心圓的外面

被什么所包裹 你甚至不知道欲望的遺痕

如何割裂了安寧的故鄉

青 衣

那個倩影在帷幕那邊

這讓我想到藍，雨后的天空，鏡子一樣的

海水

明月就掛在那里，她沒有照耀天空，她照

耀海水

那種橘黃像純粹的愛情一樣

照耀人類藍色的理想與哀愁

語言已經顯得如此淡然

這不可超越的對視，一羽青衣

之間無形的懸垂就如世紀，此刻

誰在追問現實的生活，那鈍器一樣的磨損

刺痛誰的心

我在廣大的人間等待奇異

那不是一羽青衣，那是我只能凝視的枝葉

閃現最干凈的晨露

那是青衣

閱盡蒼茫

只要那么一點藍

留下海的寧靜，抑或翻涌

留下這無限廣大的神秘和未知

跟隨緩慢上升的原野，可能就是跟隨懷想

在一個干凈的地方，比如臨海的巉巖

眺望往昔，看一滴水

如何在騰躍中粉碎

留下一片晴朗的天空

最好留給云，像雁翅一樣自由地穿行

在那圣潔的皓白里

懷想透明而柔軟的感傷

然后

把什么輕輕放下

進入一個人靜靜的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