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支峽及其他（組詩）

武強華，1978年生，甘肅甘州人。有作品發表于《飛天》《詩選刊》《星星詩刊》《中國詩歌》等，甘肅省作家協會會員。現就職于甘州區財政局。

閱讀武強華的詩歌，我感受到了一種飽滿和空靈的存在。飽滿來自她詩歌中情感表達鼓盈盈的張力，空靈則來自萬物皆有靈的禪思，使得意象縱橫馳騁。此外，詩人寫作詩歌的技巧已臻圓熟，一首詩歌晶瑩剔透，不露斧鑿之痕。銜接全詩的是汩汩的詩意，而非關聯詞語。語言含蓄，意蘊深長，不是直白的鋪陳，而是意象的疊加和意境的營造。讀她的詩歌，需要細細品茗，唇齒間才會有詩意的留香。

——張興君

山 林

苔蘚覆蓋著樹樁

綠色的絨布包裹著祖母腐朽的影子

一小塊光亮，穿透松針的鋒利

凝結著黃昏才有的幻象

筆直地砍下來

我坐在樹樁上

聽到，一棵老樹的枝椏咔嚓斷裂的聲音

樹皮開裂，舊年的傷疤

繼續沉溺在與生俱來的孤寂里

松油像琥珀耳墜掛在皴裂的耳垂上

空氣的旋渦中

松香彌漫……

菌類在隱蔽的角落里

埋頭喝水

草皮下蠕動著新鮮的呼吸

整座山都在它們的體內不動聲色地顫動

靜極了。身體里那么多的鳥叫

停下來。虛空

像另一個人的手臂

突然抱緊了我

焉支峽

一直往下，臺階比我們更想探尋底部的

意義

它們像發育完整的木梯，婉轉

以曲尺才有的柔軟伸展著

同行者肩上扛著比水墨更濃重的濕度

他們的發絲閃爍著露水般得意的神情

仿佛下山的路，比目光、想象和未來都要

漫長

雨停了。松樹的縫隙里

陽光像發光的霉點

避開眾人

林子里，猶豫過的神秘

再次形成了另一種，空心的綠

河流在最底部，水流的聲音

像密集的馬蹄沖上了山岡

鐘山寺被遺忘在了山頂。鐘聲

緩緩地飄落下來

像失重的塵埃

在匈奴的牧場重新散發出

牧草的氣息

淘沙記

水替荒涼繼續思考，嘩啦啦

鞋子里擠滿了沙子

水龍頭下，沙漠不均勻地呼吸

一粒一粒驚慌地逃散

它們親吻著手指，一部分焦渴

化為咆哮的魚，繼續游走

昨天，他們圍在柵欄前看一匹白駱駝

那時，它正被繩索縛住四肢

激烈地反抗著駝毛剪子

帶刺的眼神與詩人們有過片刻的默契

那是正午，沒有樹，沙漠依然冷靜

酷熱在人們的臉上更加生動地蠕動著

——“詩歌彌漫著沙粒”

水閃著火花，泛起泡沫

沙子逃離了窒息的墓室

鞋子多么干凈，像空寂的號角

沒有留下被疼痛揉搓過的痕跡

西大河暮色

我在黃昏

才看到你深埋于腹部的光芒

看到寧靜和發光的植物

水嘩嘩地粉碎著

幽藍的相思

我聽見了，潮濕的暮色

正一截一截地矮下去

窟窿峽的螢火

點燃了氈房上的雪

我的傻妹妹啊

白馬過隙

空換青絲

正午：和一塊漢代子母磚的耳語

沙粒灼熱

古城在廢墟之上蒸騰著火焰

氣流關聯著某種古老的記憶

馬匹、走獸和市井的木炭在駱駝刺的陰影里

探觸著流光

天空痛飲食鹽，藍得澄澈

風低吼，還原一場戰事腐敗的氣息

我聽見，扔出去的石頭被重新安上了木輪

牙齒在奔跑。另一個世界的深處

塵埃粗大的骨節

再次受孕

你是被黃沙蒙面的母親

哦，母親……

我需要鐵器和一匹不絕望的馬

馱來水和不生病的糧食

還要一只粗糲的陶罐倒出清冽的酒

來安慰內心一處結痂的舊傷

胸腔外科病房

麻醉使母親陷于記憶的空白處

她在未知的世界安睡

她的夢里一定有一條魚正在湖底和藻類交

換呼吸

而湖水太深，整個病房都是夜露冬眠的氣息

和初生多么相似

呼吸的海藻貼著冰面

時間的乳房像吊鐘，左右搖晃

母親，剛剛被切去左乳的胸膛

呈現出嬰兒般重生的寧靜

監護儀帶來夢境的消息

每當心跳低于六十，它就替母親呻吟一聲

有心跳的機器，此刻

仿佛它才是母親最親的孩子

是的，它比我堅定

除了焦慮，我不能貼母親的疼痛更近一些

梨花白

光線有些模糊，多云天氣

適合在記憶深處搜尋類似的事物

而類似的白，填補著我們之間的距離

果園里該有一些其他的植物

——杏，花已落，只代表未來可能莽撞的

一點酸

蘋果無意區別，像一個陌生人

在人群中力不從心的親切

而蕨類植物過于矮小，來不及表達思想……

春風暖得不夠徹底，樹枝的手

只能一片一片地撕。體內的光

需要比喻，并迅速成為往事

才能抵住嗅覺，不被撕碎

我們在樹下說話，漫無目的

整個果園顯得更加緩慢

梨花兩三枝，剛好

不刺眼，也不衍生聯想

午 間

一大片的空白 睡眠扛著

玫瑰色的海有時候是灰的

掙扎著風和野茫茫的蘆葦

有時候，思想連空白也不能放過

繼續寫著

負重的果實

肉體停下來 等著植物

辨認方向

我擔心

太短或太長的停頓

都將使

一個短暫的早晨和一個漫長的下午之間

出現新鮮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