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依河,本名黃干,生于廣西大化縣,壯族。詩歌散見《詩刊》《星星》《詩歌月刊》《廣西文學》《紅豆》《西部》《文學界》《延安文學》《青年文學》《民族文學》《黃河文學》《詩林》《作品》《散文詩》等刊,詩歌入選多種詩歌年選。雜志編輯。現居南寧。
牛依河的純良與生俱來,幾乎不在成長中受損。而作為心智成熟的人,他懂得如何在生活中放棄與堅持。這體現在創作中,便是一種樸素的擔當與警醒。這些年,他的詩歌寫作確實是多變的——他寫故鄉,寫都市,寫愛情,寫現實的無奈,寫內心的迷茫,甚至寫夢境……無論在意境還是在角度上,無論是抒情還是敘事,他都能夠做到游刃有余、張弛有度。但也正如他所說,無論怎么變,都基本保持著自己一慣的風格。最為重要的是,他在詩歌中堅持了內心的品質——寬厚、悲憫、關愛、敏銳與柔軟。
——黃 芳
迷 失
我始終匿身于過去
我不知道我要找什么,不知道
哪一扇門才通向一個正確的自己
臉上的塵埃和虛空多么遼闊
我站在一棵樹下,被風吹散
我是一萬片飄落的樹葉
此刻,孤獨是我的祖國
而下一秒,我將置身于更大的虛幻
像漫不經心的伐木者一樣沉默
斧頭發出沉悶的聲音——
當暮色四合,田園靜寂
而我的斧頭依然在響
疲憊的馬原諒自己,睡在附近的草叢里
而蟲鳴統治著曠野。內心的河流
也依然在響,它耐心而持久地
把流逝的速度賦予我的光陰
身上的血液,圍繞著它的軸心
依然維持我在這個世界上的轉動
我邁著步伐,緩慢地——
我知道,歲月不饒人
但似乎,我并不需要過快而短暫的人生
無法安撫
當你的衣襟,沾滿了對故鄉無盡的想象
你想竭力安撫每一塊黃昏里的石頭
那么多撫摸過它們粗糙臉龐的風的手指
此刻變了向,撫摸你戰栗的心
穿過你身體的羊群,錯過了早晨的第一絲
陽光
它們在山的陰影里吃草,時光的塵土
落滿它們灰色的脊背
你始終相信,你翻開的夜晚是唯一的
都如出一轍地
呈現你背井離鄉的憔悴
你坐在陽臺上一會兒,坐在客廳一會兒
坐在書桌前一會兒,試圖相信
在每一個躁動的文字背后
都隱藏著一個對時間逝去的恐懼和孤獨
即使,它們像花兒靜靜開放
也掩飾不了你內心的焦灼
你無法安撫自己,無法安撫火
無法阻止灰燼向下一秒過度
富于歌唱的雨,此刻卻只剩下哭聲
那些向大地傾斜的雷電,你竟誤以為
它們是落在你背上的皮鞭
是痛苦的美,是你莫名的快感——
你知道的,在遙遠的故鄉,滾落山谷的石頭
它們的撞擊聲,有如這雷聲
在你的身體里,砸出一個個深坑……
異鄉人
有人在城市的耳朵里
聽到了歡唱的蟬鳴
這些異鄉人,像壁虎一樣
攀登在半完成的高樓上
卻望不到故鄉繁花開放的山岡
聞不到漫野稻香。曾經掛在腰間的鐮刀
現在換成了扳手和鐵錘
他們平靜地注視著眼下的一切
像草一樣沉默
熱浪在酷夏里起伏,而歌唱的喉嚨
已在他們的世界里關閉多年
此刻,每一個動作都是小心翼翼的
他們用輕微的言辭,談論世界的冷漠
每一個人都是逆流而上的小船
每一種生活,都向不同的人鋪開波浪
在我屏住呼吸的同時
他們也在低低地喘息、抑制
仿佛小生活是多么易碎
稍不留神,便會像陶罐一樣
摔碎在他鄉
為每一朵逝去的花而作
你像曠野上找到了另外居所的孩子
枯萎、凋落,在風中堅持或不堅持
沒有聲音。時光是多么神奇的鋒刃
你的一切,在泥土中消融、擴散
你曾經的光輝,像昨日的夢幻
此刻熄滅在黑色的土地里——
你,從土地開始,又在土地上結束
我看到的這一切,像是聽不見的音樂
我坐在你曾經落下去的地方,但不彈奏
潮濕的泥土夾雜著你的氣味,飄散在曠野
仿佛,我聽見你在隔世綻放
仿佛,你還帶著鮮艷的顏色,仿佛
你在風中追蹤飄落時的軌跡
又重回到枝頭……
途 中
流水對我說:“你在逝去的路上
多么像一支為自己送行的笛
吹奏自己的憂傷。”
大風吹臨,青春向過去滑落
我把理想埋葬在沉沉的暮色里
一只手扶住生活的欄桿,且走且停
我扔掉另一只手中曾為自己寫字的樹枝
臉,枯萎得像花瓣
而我依然心懷潮水,在風中瑟瑟發抖
桂西北的清晨
“啊,這一切是如此新奇!”
我坐在山岡上
新的一天在我的耳朵里
安放鳥鳴。俯瞰低處
一條小路沖進樹林,多像年輕的我
消失在生活的邊緣
花圍著石頭開放,空氣含著水
母羊和河流,各自獻出自己的乳汁
它們分別屬于這里的雛羊和沃土
桂西北的山峰拔地而起
像被晨風吹硬了的大地的頭顱
人們涌入谷地
勞作,流汗,幻想——
在他們面前倒下的是稗草
在他們背后樹起來的,是生活
呼 吸
我醒來。夢中持琴者停止演奏
嗨,早晨
樹木穿著寬大的樹葉在風中移動
風也從窗口涌進來
我聽見血液,像低緩的河流
從身上運走一夜疲勞。花兒開在窗臺
我伸一下懶腰,花瓣動了動
仿佛清晨的肺片,這身體里的一部分
吸下足夠享用一世的新鮮
嗨,早晨
寧寂的屋宇收集天上落下來的碎金
我伸手摁滅臺燈——
這守夜者,徹夜陪伴我捕捉靈感的守夜者,
此刻靜默
一只鳥兒收住翅膀,極速
插進近處的草叢,仿佛一段
讓人猝不及防的直線,瞬間刺進清脆的
喉嚨
那隱密處發出的叫聲,在時光中
把我撞進這清晨的歡愉
嗨,早晨
日歷本在墻上一頁頁,相互
緊貼,但它們之間仍舊存在時間的縫隙
它們像我的朋友,一個個前來拜訪
又一個個,把自己送回到遠逝的波濤中
我早已習以為常,停留在我嘴邊的,不是
道別
而是迫不及待被唱出的詞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