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娘（第一章）

清荷鈴子

這一夜

媽媽又來晚了，并且不小心踢翻了燈盞，

遠處一只貓尖叫著跑開，夜晚被撕開一道口子，

透過那道刺目的光圈，我看到她濕漉漉的影子，懸掛在彎彎的檐角，

一會兒就睡著了。

我有點想離開她了，

她整天把我一個人丟在干草垛，率領眾蜻蜓挖井、采礦，興修水利。

我孤獨，饑餓。河對岸那片洶涌的油菜花，

夜夜都有蟲吟拷開我癡癡的幻想。

飛過去，在鳥鳴啄醒晨露之時——

這是一次美麗的會晤，油菜花不只用美酒美味招待了我，

還將我的翅膀染成金黃，它們秘密地告訴我，如何繞過蜘蛛網，

如何逃過燕雀的法眼……

今晚的夜色是一首歌，媽媽是那最美的唱詞。

我被媽媽笨拙的舞蹈幸福得不能自己，是的，我長大了，

我應該相信，媽媽在為我創造一個新的王國，建造新的宮殿。

未來，我將是豆娘王國的國王，那誰是我的王后呢？

這一夜啊，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映 照

一個人身陷荒涼的城市，耳朵被桃核堵住，

田野里那些細微的聲響，在身內不時地蠕動啃咬，

有時候，燈光和意識都能被突然而來風波吹疼，吹散，

我時常抱著一條腐朽的河流，望著一群瘋女人慢慢走進墳墓，

她們也曾經是皇后、貴人、丫環、農婦、修女，

心靈至上者，懊喪于軀體不良接觸和動作，

蜜蜂永遠是蜜蜂，蝴蝶永遠是蝴蝶，誰也不能代替誰，

大自然在不同力量的角逐中，善良的辯解只會顯示弱小，只會被踢走，

要么吃掉對手，要么被對手吃掉。你只有狠，或更狠。

一名蒙面少女從我身邊輕飄而過，她去了星星的花園，

她沒有氣味沒有顏色，她像一團霧，將一朵梔子花哭出了眼淚，

時光從她身上到底取走了什么？

我的鏡子只映照到遙遠湖邊，一處低矮的暮色，

月亮，這把巨大的鐵鍬，將我從那里挖掘出來，

我開始恐懼、不安……

起 始

河邊有很多美人和香草，為何看不到爸爸？

他因拒絕放生，而被困在海中央了，孩子。

從今天起，白天很長，夜晚很黑，我們要把耳朵藏起來，

要學會用眼睛望聞問切，要保護好代表身份和地位，

且象征生命的翅膀。

人類是虛偽的，但我們可以真實地活在人世，

其實，我們與五界是共生的，

脫掉這身蜻蜓的外衣，我們的靈魂和人類一樣。

又稍微不同，

我們是被佛陀點化、放生的，

脫掉外衣，我們的靈魂可以附著于萬物，可以在任何空間自由來去。

切記——

在沒有修成正果以前，這軀殼扔掉了，就很難尋回來。

穿越侏羅紀

在盤古山，月光傾斜而模糊，我看不清自己的樣子，

一個人靜靜在躺在那兒，是空氣、水、湖泊、河流……

世間萬物都曾是他的樣子，又或不是，

而我肯定就是盤古那一斧子下去，誕生的靈物——

已經遠去的有“伏羲，女媧，神農，共工、祝融，棺人，大禹……”

但他們的靈魂仍在，他們被盤古肉體幻化的無形的蛛網，

緊緊束縛在上古。

山巒間，長年有云霧繚繞、飄浮，盤古一定還存在什么疑慮，

就像我，躺下去的時候，也曾是那面圣山，飛起來以后，

一不小心就成為鳥兒們的食糧，這怪什么？

萬物生存皆有道。

或許，那個時期的一段奇緣，此生再續。

俞伯牙的琴聲自萬青谷遠遠傳來，鐘子期靜靜地躺在一塊巖石上，

或許，在那一聲佛號里，我也碰見了他——

那時有一縷清香，從他微閉的眉心幽幽傳來，

又向他身后的叢林，應聲而去……

釜山合符

月光在石頭上吐出歷史的舌頭，將千古的秘密泄漏了出去——

盤古開天地之后，從伏羲氏、女蝸氏、神農氏三皇，

到黃帝、顓頊、帝嚳、堯帝、舜帝五帝，人類改造著自然，

自然改造著人類，人與自然共存的同時，又繁衍進化著。

豆娘的家族也經歷了這么多。

高大威猛的祖先，被迫受大自然的改造（特別是氧氣比例的減小），

身體逐漸變小，直至現在的小巧玲瓏，這有什么辦法呢，

這身軀殼是大自然贈送的，我也只有使用權。

石頭上的鏡子，放映了太多的紛爭和殺戮，它將臉轉向一邊，

流出幾滴淚來，月光的大手拍了拍它的肩膀，示意它安靜休息，

我開始對人類所經歷過的朝代點數，倒是很喜歡唐朝。

那時我在詩人的思想里翩翩飛舞，夢里暗香盈袖……

我僅僅代表一種美和閑適，那時，我有自己穩固的江山，

臣民們和平共處，都忙碌于織夢、造夢，在織夢都，

我們不建設廟宇宮殿，不搬詔宮廷制度，只構建靈魂上的哲學。

天涯明月

在春風刮盡一半的時候，你在楊柳的細腰間穿梭，

那時水草肥美，那時小荷才露尖尖角，你對我輕顰淺笑。

搖櫓的阿婆搖著搖著，就將我們搖進夜色，搖進你的閨房……

那一夜一閃而過，你已幻化為人，仍在雙橋上等我，

桃色依舊，春水依舊，情依舊，我仍不能認你，

站在你身后傾聽你，看你的舞，聽你的訴，

多么令人悲傷、絕望！因為你是人，我是豆娘！

如果還有緣，如果你還記得那晚，我給你點的眉心砂、許的愿，

就在下一個塵世來找我，帶著這件信物，

我仍給你讀上面的詩，給你比那晚更多的想念和淚水。

一波才動萬波隨，不聽歌聲也垂淚，

無奈，蓬萊山上，星辰告約，母親病急，鷗鷺翻飛。

焚書坑儒

媽媽，我只是想去一次秦朝，取回我的“五明扇”——

從“焚書坑儒”到“獨尊儒術”，秦速滅，漢長興，

文以載道，法以治國。社會需要安定，生活才有進步，

此次穿越，你要懂得以德治國和以法治國的重要意義……

媽媽，我耳朵里都長出老繭了——

去吻一下那朵荷吧，美人頭上的香草，也很美！

如果，我被露珠打濕了，我必須迫降到哪里？

我的背上有把護心傘，帶上它，你想去哪里，默念一下就到了，

但記住，只能使用三次。

這是一把代表身份和智慧的香扇，經過多次改良，它越發精致輕便，

此次相遇甚好，墨跡剛好有點潮濕，詩書畫渾然一體，成為高雅的藝術珍品。

然，就是那詩那畫，害了好多人……

她獨坐窗前，再一次描摹我，將我繡在荷包上，

那時，我有亭臺千座、燈火萬家，她不知道，

她對著扇面輕吻了一下，那眼，那眉，那腰，特別是那淺淺的酒窩，

深陷的微笑，活脫脫一個水月亮！

這一次，我要取回的，不只是扇，還有你的魂、魄，

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