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物

默默念

開學了，教師節也就到了。于老師擔任班主任，七年級的起始班。全校的班主任會上，領導又拿陳老師上學期的事說事兒。上學期陳老師收家長的紅包，不知道怎么讓孩子知道了，結果全班學生都覺得陳老師也收了自己爸媽的紅包。先是那個孩子不再學習，后來全班的孩子一起轟陳老師下臺，罵陳老師不配當老師，送了個“污染人類靈魂的工程師”的稱號。最后竟然懷疑起班里所有的老師都收了他們父母的紅包，誰來上課就轟誰下臺。學校只好解散了那個班，把學生分散到各個班里，才化解了學生繼續抱團鬧事。

領導說，一定不能玷污教師的形象，再有此類現象，不再內部批評了事，要報給上級主管部門處理。

會議開過的第二天上午，于老師接到家長電話，說來學校了解孩子的情況。于老師說我這會兒忙，一會兒打電話過來就行了，不用來學校。電話那邊說已經在學校門口了。于老師說你先回吧，回頭我會打電話給你的。家長說沒事兒，我在這兒等。手機在于老師手里就變成了一塊剛出爐的烤山芋。

于老師去了學校門口，九月的太陽還是有些毒。于老師說我就不請你進去了，就在這兒簡單聊一下吧。剛開學，沒幾句話，就把孩子的情況說完了。家長說，教師節到了，你看，啊，這個……說著手就伸進了褲子口袋。于老師趕緊退后一步說，我真的不能收。真的。于老師嘴里重復著，腳就往校園里走。跨過學校大門，她才轉身，禮節性地和家長說再見，心意領了。

于老師的辦公室在三樓，上臺階時，心里覺得特別輕松。

下午于老師又接到兩個電話，于老師同樣推說忙，過后會跟他們電話聯系的。其中一個家長是政府的領導，車子能開進學校，領導家長掛了電話就直接找到了于老師的辦公室。領導說，早聽說于老師年輕有為，博學多才，孩子放到你班里，我們放心。然后就拿出一個長方形的紅紙包來，于老師剛被領導夸得紅撲撲的臉一下子緊張起來，于老師趕緊說，我不能收這個！你快收起來。領導家長說，孩子交給你，我們就是親戚了，親戚之間表達一下心意，合情合理又合法，你就不要客氣了。領導家長見于老師不收，就順手拿起書本，把長長的紅紙包壓在書本下。于老師一把從書下面拿起紅包，捉住領導家長的手，塞到對方肥厚寬大的手掌里，急急地說，我真的不收！求你們了！

領導家長見于老師不是客氣，就皺了眉：你是新來的，還是才擔任班主任？說著臉上就有了不快。這時有老師推門進來，領導家長起身離去。

第二天，班里兩個孩子沒有來。于老師按學生花名冊上的電話打過去，領導家長的電話沒人接。再打另一個，接了，那邊的話客氣得像是夏天里的雪糕，能看得見冒出的冷氣。電話里說孩子覺得不太適應于老師他們學校的生活，轉到別的學校了。說完就掛斷了。

于老師還沒緩過神來，校領導的電話來了，讓現在去一趟。校領導說，你班的學生家長，打電話說對你的班級管理理念很有意見，聽孩子回去反映這幾天在班里的學習情況，對你的管班方法也很擔心，強烈要求換班。校領導說，如果不換，人家要把孩子轉到別的學校去。你是知道的，我們的學校，又不是佛門寺院，要讓政府放心，更要讓作為學生家長的政府領導放心。于老師正想說孩子已經轉走了，學校領導又說，為了讓領導放心，孩子已經轉到別的學校去了，你也不要有太多想法，努力工作，啊，讓自己的工作贏得領導的認可才行。

于老師出來時，自己的腿像是兩截橡木樁子，沉重而僵硬。

再接到學生家長的電話，于老師就不敢再拒絕了，她在自己臥室的衣柜底下偷偷放了個綠色的塑料文件盒。

轉眼到了八年級，班里的成績很是讓于老師滿意，因為年齡相差不大，孩子們也都喜歡她。有一次和同事的姐妹聊天，東拉西扯的，話題就像一個亂糟糟的毛線團，扯出一根就帶出另外好幾根來。不知怎么就有一個小姐妹說到于老師班里轉走的孩子父母是她鄰居，之所以轉走，是擔心于老師不收紅包，就不會看重自己的孩子，只好托熟人轉到有關系的學校去了。

那天下班回家，于老師發現愛人的臉色不好看。原來愛人單位要他們的結婚證，說是計劃生育上臺賬，結果就翻到了那個塑料文件盒。愛人對她私設小金庫很驚訝，比驚訝更嚴重的是對她剛結婚就這樣存私房錢的憤怒。

于老師解釋了一大堆，直到口干舌燥，沒辦法只好拿出殺手锏，溫柔地抱住愛人，溫柔地讓愛人保證，任何時候都不能動用這個。

八年級一過，中招考試就在眼前了。家長更關注孩子的分數，電話也打得格外的勤，于老師紅包也就不斷地接。

那天于老師把柜底下的塑料文件盒抱出來，手里沉甸甸的，心里也沉甸甸的。

孩子們都很爭氣，三年的付出終是有所回報。于老師的班被省重點高中和市重點高中錄取的學生數是全校最多的。

發放通知書的那天，于老師通知全體家長到校開最后一次家長會，短信上特別強調，不允許帶孩子參會。有些家長接到短信心里就有些不樂意，最后還要撈一票啊！

家長會上，于老師先是感謝各位家長三年來的辛勤付出，是他們的支持和配合才讓孩子們有了這樣的收獲，然后又提醒各位家長，孩子的成長路途剛開頭兒，高中的學習會更加辛苦，競爭會更加激烈，你們的付出也要更多，真誠希望每一個孩子三年后能金榜題名，考上一所理想的大學。

最后，于老師捧出一個綠色的塑料文件盒，打開來，從里面拿出50個信封，那些信封上，寫的是每個家長的名字。于老師說，今天，我還給每位家長準備了一份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