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力

初次見面的馮朝軍給人一種樸實無華的感覺,他的辦公室布置得簡簡單單,沒有字畫,沒有雕刻品,有的只是兩盆盆栽、一株綠樹。
他說起話來也不高談闊論,反而喜歡用較少的言詞切中肯綮。跟馮朝軍聊天是一件很驚喜的事,因為聊完才發現,他的樸實其實沒那么簡單。
解決遠郊區院線索難題
《方圓》:之前你曾提到平谷反貪局案件少、查辦難的情況,但是2011年平谷院反貪局從立案數、大要案數以及有罪判決率上都創造了新高,這是怎么做到的?
馮朝軍:平谷院反貪局作為典型的遠郊區縣反貪局,一直存在“有價值線索少、大要案少和查辦案件難度大”這個“兩少一難”的問題,2011年平谷反貪局立案6件8人,大要案5件5人,這個數據確實創造了平谷反貪辦理大要案的一個記錄,但和其他兄弟院反貪局比起來,還不算多大的成績。
現在我們應對“兩少一難”的首要辦法就是珍視線索,最大程度地利用這些本來就不多的有價值的線索。
《方圓》:能舉個例子嗎?
馮朝軍:2010年反貪局收到過一封舉報某國有保險公司部分主要領導違紀的信件,在初查過程中,我們未能發現被舉報對象的犯罪證據,案件一度擱淺,我們甚至做好了不立案的準備。但后來一次偶然的機會,我注意到,該公司的賬目非常混亂,存在部分賬目核對不上的問題,這個問題指向了公司的另一位高層。
確定這里面存在問題以后,我和同事進駐了這家公司,以查虛假發票的名義進行賬目核實。3個多月,我們幾個追查了近千本零零散散的賬目和票據憑證,終于發現其總經理挪用公款180萬元的犯罪事實。
事情到此并未結束,這個總經理私設小金庫的行為絕非憑一己之力能完成的,當即我們又調查了公司其他管理資金賬目的人員,果然發現該公司副總經理及其會計也曾挪用公款,另兩名國家工作人員則各受賄65萬元。
很多時候就是這樣,線索與線索之間只是一線牽連,線索的疏忽或把握很可能就在一念之間。
找準職務犯罪的源頭
《方圓》:提高辦案量還有其他辦法嗎?
馮朝軍:明確工作重心,認清自己的定位。平谷是農業大區,三農問題很重要,盯緊了農村,就盯緊了職務犯罪的源頭。
2010年有一個案件讓我印象深刻。犯罪人是城關鎮轄下某村的副書記,女的,十幾年來貪污了村里村民的低保等補助達10多萬元。當時那個村里補助項目很多,農村低保、困難群眾補助、老黨員補助、離退休人員補助等等,她假裝熱心地詢問和幫助村民辦理補助,申請補助款,辦理下來以后私吞了這些錢,然后回告村民稱因材料不足沒有申請成功。她最早的一筆貪污甚至遠在1996年,當時的低保還只有30多塊錢。
事發之前這個女書記的口碑還不錯,多次被評為先進黨員、先進農村干部。誰能想到她竟然背棄村民對她的信賴。辦理這個案件的時候我感覺很痛心,受害村民達30多人,有很多都是家徒四壁,等著低保錢買米下鍋的困難戶。低保那點錢,看上去不多,可是到了需要的人手上,那真是救命錢。
更可氣的是,其中一位村民中還包括一個聾啞人、一個智障患者。她的鄰居有一個正在上大學的女兒,本來憑借低保戶的身份可以在學校享受補助和減免學費的照顧,但因為她的貪污行為,那家人沒有拿到低保證,就不能申請學校給予低保戶的資金補助和減免學費的照顧,損失多達幾千元。
類似的案件還有不少,前些日子,前芮營村幾民村干部合謀虛報冒領貪污糧食直補款一案,甚至引發了幾百名村民聯合上訪的事件。
就平谷院反貪局近年來辦理的案件來看,有80%都跟農戶與他們身邊的基層官員相關。
另外,局里每年都會收到大量來自村民的舉報,也有許多是不實的,但對待這些來自基層的聲音,我們不敢有一絲怠慢,因為有價值的線索還是得到這魚龍混雜的大量舉報中去淘。
《方圓》:為什么這么重視農村基層的案件?
馮朝軍:辦理涉農案件的經驗告訴我,此類案件通常數額小,影響力不大,而且嫌疑人級別較低,但是它們總是涉及村民百姓最切身的利益,容易演變成群體性事件,所以要十分重視。
其實我也曾是平谷農村的孩子,對于平谷農村的民生,像貪污低保女書記那樣的案件,我總會感到很難受,這算是我重視農村案件的私人原因。
讓案件變得順理成章
《方圓》:你辦理案件過程中,最重視的是什么東西?
馮朝軍:我擔任反貪局長時間并不長,但是根據我在公訴部門、經濟部門任職的經驗,我認為證據是辦理案件最關鍵的內容。要辦理好一個案件,必須在證據上下功夫。我的理念就是:把證據方面的準備工作做好了,案件就順理成章了。
《方圓》:如何理解?
馮朝軍:“一抓二哄三口供”,這是過去辦理職務犯罪案件常用的“三板斧”。 但現在再靠這種簡單粗暴的方式想辦好案件就很困難了。
很多時候,過于倚重口供的做法往往把辦案人員折磨得精疲力竭,即使這樣也很有可能收效甚微。如果把重心放在證據的收集、完善上面,既可以省力氣,也可以避免案件質量低下。
《方圓》:這種理念你是怎么實施的?
馮朝軍:主要是通過完善初查。初查是收集證據過程中非常重要的一步。這兩年平谷院實行辦案理念的調整,更加重視了初查環節中的證據收集,偵查重心也從偏重于正面接觸嫌疑人獲取口供轉變到正面接觸前的調查取證上來。
我們有一句話叫做“不接觸嫌疑人,窮盡一切初查手段獲取證據信息”。具體來說,我們在取得有價值的線索之后,鎖定嫌疑人,收集嫌疑人周邊的信息,包括財產信息、經濟活動信息、社交信息,然后進行調查、評估。嫌疑人外出吃飯,和誰吃,吃了什么菜,喝了什么酒,只要有據可查的信息都不放過。
一般來說,這些信息有絕大多數都與案件沒有直接關系,只有少數會成為證據。但這些工作并非白費工夫,廣泛地初查,可以使證據不會被遺漏,同時也讓辦案人員更加了解嫌疑人。
《方圓》:為什么這么看重初查,證據收集的工作在立案以后不是更加方便么?
馮朝軍:重視初查有三個好處,首先初查使得立案更有把握,案件判決率大大提高;其次,查辦案件不依賴于口供,可以說取得了面對嫌疑人的主動權;然后,檢方對信息的全面把握給嫌疑人帶來很大壓力,有利于促使嫌疑人招供,甚至有利于深挖犯罪。
>反貪局長
永遠生活在壓力之下
北京市平谷區是北京16個區縣中最東邊的一個,距主城約70公里。地理上的疏遠使得平谷的風土人情和北京主城大不相同,這里有山村里的樸素和安寧,也有山村的低調和謙遜。
馮朝軍8歲隨父母搬家來到平谷,此后30多年的時間里大部分時候都在這片土地上度過。在他看來,即便這樣寧靜的氛圍中,作為反貪局長也“永遠生活在壓力之下”。事實上,整個平谷區以農村為主,可能的犯罪主體非常少,上上下下也就幾百個人。“人少,案件就不可能多;加之圈子小,幾百個人互相都認識,有的甚至沾親帶故,人際關系很是復雜,無形中也加大了辦案難度。”
為此,馮朝軍開發了自己的減壓方法——爬山,每每辦案遭遇瓶頸,或是心里有些壓抑,他都會開車到平谷的山里去轉轉,下車猛吸山中的清新空氣,然后把穢氣全給吐出去;或者摘幾顆山中野生的酸棗,吃下去,沁人心脾,舒服得很。他尤其推薦平谷城區北面的一個太后村爬山,“相傳是遼國蕭太后的出生地,爬上一兩個小時汗流浹背回來,沖個熱水澡,就什么憂慮和煩惱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