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殺

吳志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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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佩孚（1874-1939），直系軍閥。1920年直皖戰爭后，先后任直魯豫巡閱副使、兩湖巡閱使。1924年在第二次直奉戰爭中失敗。1926年被北伐軍打垮，逃至四川，依附地方軍閥。

縱觀吳佩孚的一生，大部分時間都處在政治漩渦之中，樹敵較多，因而先后遭到政敵的三次暗殺，最后因不愿做漢奸而慘死在日本人手中，表現出了一個中國人應有的民族氣節。

一、歡歡喜喜赴宴，誰料吃了子彈

1924年，在第二次直奉戰爭中，吳佩孚的部將馮玉祥從前線倒戈回師，發動北京政變，囚禁曹錕，扶持段祺瑞上臺，使戰局發生急劇變化，直軍很快被奉軍擊敗。

吳佩孚帶著僅存的800多殘兵敗將，退入鄂、豫兩省交界處的雞公山中。

一天，吳佩孚接受河南巨商、雞公山區公益會會長高覽湯邀請，到高公館赴午宴。

高公館餐廳里，高覽湯父子、吳佩孚、姜副官幾人圍桌而坐。桌上已經上了十來道菜，主客邊吃邊談，氣氛十分融洽。吳佩孚的衛士長挺直著身子站在吳佩孚身后，懷里插著兩支大張機頭的德國大鏡面匣槍，一雙眼睛警惕地注視著門口。

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個端菜的仆役出現在門口，抬眼往里看看，邁步進門。

高覽湯正向吳佩孚介紹今天的特色菜，忽然聽見傳來的腳步聲特別沉重，跟府上仆役的腳步聲有所不同，便把話打住，轉向門口。

誰知一看那張臉，竟是生人！

高覽湯這一驚非同小可，他手指著端菜的仆役：“你……”

這時，這個仆役已走到距餐桌僅七八米距離的位置。只見他扔下漆盤，甩掉抹布，舉槍朝吳佩孚就打。

說時遲，那時快，姜副官站起來把吳佩孚猛力一推，吳佩孚猝不及防，上半身傾倒在旁邊的高覽湯身上。子彈從吳佩孚頭頂上方擦過。衛士長抽槍在手，雙槍齊射，刺客應聲倒地。

刺客到底是誰？他為什么要殺吳佩孚呢？這還得從吳佩孚與皖系軍閥段祺瑞的恩怨說起。

1917年，孫中山發起護法運動，宣布北京政府總理段祺瑞為民國叛逆，并出師北伐。戰爭主要在湖南進行。

1918年4月，段祺瑞命令吳佩孚進軍湖南，連克岳州、長沙等湘中名城，聲名大振，被捧為“南天柱石”。但段祺瑞卻任命皖系親信張敬堯為湖南督軍，吳佩孚什么好處也沒得到，便按兵不動，還與對手達成停戰協議。不久，五四運動爆發，段祺瑞控制下的親日賣國政府成為眾矢之的。吳佩孚在湖南發出通電，歷數段祺瑞罪狀，支持學生運動。自此段、吳公開反目，成為仇家。這次段祺瑞在馮玉祥扶持下上臺后，第一件事就是派出一個特遣小組，前往河南刺殺吳佩孚。

特遣小組由王義武（段祺瑞的貼身衛士）、龔胡子、小扣子和梁某等五人組成。五人個個武藝高強，槍法精準。他們潛至雞公山，經過一番偵察后發現，吳佩孚的司令部戒備森嚴，很難混進去。

小扣子有一位拜把子兄弟，殺了人逃到洛陽，因為本事了得，被高覽湯收留，擔任高公館的護院頭目，人稱李頭。一天，小扣子去看李頭，聽說吳佩孚后天要去高公館作客，便決定乘這個機會下手。

頭天傍晚，王義武和小扣子進入高公館，由李頭安排住在后院。第二天上午，王義武聽見前院喧嘩，知道吳佩孚來了。兩人候得宴會開始，悄悄來到離廚房不遠的圍廊里。這里是仆役上菜的必經之處。一會兒，走來一個中年仆役，雙手端著一個漆盤，內盛一個裝著一對子雞的大瓷盆。他走到圍廊拐彎角處時，被王義武攔住：“停下！”

“哎？你們是什么人?”仆役睜圓了眼睛。

王義武亮出手槍：“不許出聲!把盤子交給他。”

“啊！這是……這……”仆役嚇愣了，語不連貫，不知所措。

仆役打扮的小扣子上前從他手里拿過盤子，抽出手槍藏在盤里，用抹布遮住，雙手端盤，匆匆往餐廳走去。于是便發生了開頭的那一幕。王義武聽見槍聲，立刻從后院越墻逃走了。

二、英雄久困生煩惱，算命惹來殺身禍

吳佩孚被困在雞公山上，足足有一個多月。后來接受湖北督軍肖耀南的邀請，前往武漢，住在鄂督參謀長張厚生漢口江邊公館里。

這又給刺客提供了一個行動機會。

吳佩孚去漢口的次日，王義武這班刺客也來到武漢。他們聽說張厚生的太太秦春娟篤信陰陽八卦、相面測字那一套，時常把算卦先生、相面術士請至公館為她服務，而吳佩孚也喜歡弄這一套，便決定派曾經做過相面先生的龔胡子冒充術土，去張公館給秦春娟看相，設法引吳佩孚上鉤，再伺機下手。

特遣小組先對秦春娟的身世現狀作了詳盡的調查。幾天后，張公館所在的那條街上出現了一個相面先生。此人40歲左右，身高架大，四方臉膛，蓄一副長須，頭戴黑呢鑲邊禮帽，身著長袍，手執布幡。布幡上畫著一個相貌奇特的老頭，畫像下方有一行中楷行書：“孔子七十二異相圖。”畫像兩側，分別寫著：指點迷途君子，提醒久困英雄。畫像上方寫著三個大字：賽伯溫。

這個相面先生，就是刺客龔胡子。

秦春娟去歸元寺拜佛回來，看到有位陌生的相面先生，頓時來了興趣，便請龔胡子入府看相。龔胡子欣然應允。龔胡子因為事先作了準備，因而“算”得非常準確。秦春娟佩服得五體投地，便極力向姜副官推薦龔胡子。姜副官見這個相士打著“提醒久困英雄”的牌子，心里一動：大帥這幾天心緒不寧，為前途憂心忡忡，何不讓相面先生給看看相?

吳佩孚一聽這個相面先生真有本事，來了興趣，傳令讓龔胡子進來。

龔胡子隔著茶幾在吳佩孚對面坐下，姜副官和衛士一邊一個站著。

龔胡子盯著吳佩孚看了足有三分鐘，說：“大帥三月內必有東山復起之機。”

吳佩孚矜持地笑笑：“何以見得?”

龔胡子說：“大帥，柳莊相法云：大凡觀人之相貌，先觀骨格，次看五行，量三停之長短，察面頰之盈虧……”

吳佩孚聽不懂這套相法專門理論，打斷道：“你能否說得實在一點?”

龔胡子正中下懷：“請大帥伸出左手。”

他抓住吳佩孚的手，手指點劃著手紋：“大帥的掌紋非同尋常，在星相學上，這種紋絡稱為‘兵符紋。”

吳佩孚半信半疑；“是嗎?”

“決無半點虛言!大帥不信，可與副官比較。”

一邊的姜副官伸過手來，龔胡子站起來，出其不意沖他耳朵下部猛擊一拳，姜副官頓時昏厥。幾乎是同時，他另一只手一用勁，攥住吳佩孚的手腕，從袖里亮出一柄匕首，對準吳佩孚的心窩：“不許動！”

“啊！”吳佩孚大驚。龔胡子沒等他回過神來，左臂一伸挾住脖頸：“走！”

那個衛士拔出手槍，卻不敢射擊。他靈機一動，朝天花板打了三槍。其他衛士聽見槍聲，蜂涌而至，堵住門口，個個握槍在手，對準龔胡子。

吳佩孚抬手輕搖，下令：“一個都不許動！”

衛士長望著龔胡子，忽然心生一計，在張公館的警衛耳邊嘀咕了幾句，那人飛也似地穿過正廳往前院奔去。

龔胡子把吳佩孚推搡到前院，看看離大門只有十幾米，而且那門還開著，不禁大喜。誰知就在這時，從斜里突然躥出一條狼狗，箭一般地撲過來，一口咬住他的手腕。

“啊！”龔胡子痛得失聲大叫，匕首也掉落在地。吳佩孚趁機反手一掌砍在龔胡子脖頸上。眾衛士一擁而上，將龔胡子抓住。

根據龔胡子的交待，當天晚上，吳佩孚派人秘密去日租界把王義武等三人抓獲，偷押出界，統統砍了腦袋。

三：日本醫生取出一把狹長銳利的手術刀，猛地刺向吳佩孚的咽喉

作為一個中國人，在反對外來侵略方面，吳佩孚還是很有民族氣節的。他一貫堅持“三不主張”：不住租界，不出洋，不賣國。偽滿洲國成立后，他以個人名義通電聲討溥儀投靠日本侵略者的罪行；1937年12月，日軍占領南京，制造了慘絕人寰的南京大屠殺，他絕食一天，以示抗議；他還常罵蔣介石不戰而退，躲到大后方去。他覺得自己空有一腔熱血，無處傾灑。

“九·一八”事變后，吳佩孚移居北平。

抗日戰爭進入相持階段后，日本人采取了“以華制華”的政策，收買了一批中國的下野政客和軍閥，以北平為中心，準備成立傀儡組織。

他們認為最理想的代理人便是吳佩孚，但吳佩孚堅決不干。于是日本大本營特務機關長土肥原賢二偽造了吳佩孚主張“中日議和”的通電，在日本本土和中國淪陷區的報紙上發表，企圖造成一種“吳佩孚已經接受日本人給的職位，擔起興亞重任”的假象。吳佩孚在第二天就通過美國合眾社向全世界發出鄭重聲明：“所謂接受日方重任，純屬偽造。”

看到這份聲明，土肥原氣得暴跳如雷。但他不死心，對外界宣布將在吳佩孚家里舉行一次中外記者招待會，并將一份準備好的講話稿交給吳佩孚。

一大早，日本人就把吳佩孚的住宅“保護”起來。大廳里聚集了100多位中外記者，他們每人手中都拿著那份表示吳佩孚“愿意出山”，為“中日提攜”出力的講話稿。

吳佩孚把桌上的講話稿推向一旁，說：“……中國人是不希望打仗的。中國人自己打自己，已經吃盡了苦頭。現在，日本人來打這個仗，就變成世界性的了。這是中國人十分不愿意的。中國人希望和平，我想，日本人也希望和平。打起仗來，對誰都沒有好處。怎么辦呢?我看，中日和平的條件無非兩條：一條是日本無條件撤兵，大兵住在別人的國家，總是不行的；二條是中國應保持領土和主權的完整……這就是我吳某人今天要說的話。完了，謝謝各位!”

土肥原氣得臉色鐵青，宣布休會。

這次事件使日本人在中國、在世界丟盡了臉，土肥原也因此被調離了中國。

1939年11月，吳佩孚的牙痛病又發作了。病急亂投醫，請了一位實際是特務身份的日本醫生。吳佩孚張開口，這個醫生用鉗子夾住病牙，狠狠地拔了出來。吳佩孚當場昏厥過去，鮮血從口中流了出來。不到兩個時辰，吳佩孚的臉嚴重腫脹了起來，喉部也腫了，進食也困難了。

吳佩孚的“好友”齊燮元得知消息，三天兩頭來吳家，關懷著吳的身體，實際上是拖延給吳佩孚的醫療，使他長久處于昏迷之中，這樣才好下手。

一天，齊燮元帶來一個日本醫生和一隊日本兵，他們連擁帶推，把吳佩孚的家屬推出門外。嘈雜聲把吳佩孚驚動了，他睜眼看見周圍的日本人，什么都明白了。這時，那位日本醫生取出一把狹長銳利的手術刀，一手撬開吳佩孚的嘴，一手執刀，猛地刺向吳的咽喉。“啊……”隨著一聲慘叫，吳佩孚的喉嚨被割斷了。

1939年12月4日下午3時45分，吳佩孚的心臟停止了跳動。北京人知道他是被日本人暗害的，他是站著死的。

吳佩孚出殯那天，萬人空巷，一片哀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