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的背影(組詩)

高凱

炊煙

遍地的莊稼比村子高

弱不禁風的炊煙比莊稼還高

那些高高的高高的炊煙

是村子今世緩上來的一口口熱氣

一個勁向上走的彎彎的炊煙

比天還高

一個人

那個人為什么是一個人

那棵樹為什么是一個人

那條河為什么是一個人

那座山為什么是一個人

那朵云為什么是一個人

那只鷹為什么是一個人

那只鷹遠處的那一只鷹

為什么也是一個人

雪山

滾燙的紅塵里

誰把天地間最干凈的東西

放在了高處

那是誰呢

似在又似不在

態度冷峻

吵吵嚷嚷的人群

到山下后悄然仰止

內心肅穆

一塵不染

才不會在人世間消失

或者只有雪崩

頭頂碧藍目中無人

誰兩只眼里不揉一粒沙子

把人類擋在自己腳下

檐冰

屋檐上寒光閃閃

有人掛滿了刀子

誰給誰攢下了足夠的仇恨

兵刃相見

已經融化的雪水寒冷中

又被一滴滴打造成兇器

有時候即使在自己的屋檐下

也得低一低頭

一枚鐵釘

木頭已腐朽而去

現場原來所有的金屬

只剩下一枚鐵釘

風雨在改變一切

鐵釘沒有想到

到了最后只有自己

被釘在墻上

因為尖銳

一枚鐵釘曾被別人猛烈擊打

又因為堅硬一枚鐵釘

成為別人的眼中釘

一枚已經留下一塊傷痕

而又必將帶著一身傷痛的鐵釘

身前身后都是冷的

被命運死死咬住之后

只有拔掉那些時間的牙齒

鐵釘才可能從現場抽身

回家的路

我在回家的路上

仔細回想一條回家的路

很久以前

我的先人徒步回家一路由西向東

一場連綿不絕的戰火斷了回家的路

我的先人只好落地生根

把異鄉當成了故鄉

而幾天前

我坐著火車一路由東向西回家

一場百年不遇的洪水斷了前方的歸路

三天三夜我身困異鄉

寸步難行

雖然我最終回到了家

但我心里越想越覺得害怕

原來回家的路是一根易斷的愁腸

我差點又失去一個故鄉

一場兇猛的洪水

和一場連綿不絕的戰火一樣漫長

三天三夜竟然讓我飽經滄桑

我好像完全換了一個人一樣

雪人

下雪的時候

我有一個冷冰冰的雪人

她的里外都是美麗動人的雪花

雪人的眼睛是我的

雪人的鼻子是我的

雪人的嘴巴是我的

雪人的耳朵是我的

雪人的花帽子和紅圍巾

還是我的

但雪人一顆雪花的心卻不是我的

帶她遠走高飛她馬上香消玉隕

連個名字也沒給我留下

過渭南

點亮一樹樹的柿子

點亮一樹樹的石榴

點亮一樹樹的花椒

點亮每一顆點亮每一粒

該點亮的統統點亮

那邊的野花也點亮

這邊的野花也點亮

田野里忙忙碌碌的人也點亮自己

一列飛奔的火車和一火車飛奔的人

大白天經過渭南眼前都為之一亮

大白天張燈結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