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詩探秘

用到最后一個小數(shù)點車延高

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等頭發(fā)全白了

咱們?nèi)ロn國做一次美容

不怕花錢，只要完美

一定要整的鶴發(fā)童顏

到九十歲生日

你去把頭發(fā)染成金黃色

梳成第一次相見的樣式

我也去染發(fā)，染成黑色的

還在那面鏡前幫你梳頭

然后出門，左手把頭發(fā)朝右邊一抹

將胳膊讓給你

你要像初戀那樣挽我

頭偏過來，星星的眼睛看我

后面的時間咱們慢慢走

活到現(xiàn)在什么都明白了

以前總和入比這爭那

今后不傻了

就那么相依相守多好

呼吸每人都有一份的空氣

用慈祥和善良去對待眾生

讓眼睛多看看屬于生命和友愛的東西

老了，不怕受處分

咱們也犯一次紀律

終點是每個人要去的，躲不開

但可以遲到，可以設法晚點

咱們一生先進，末了也當當落后分子

把好日子過好

把屬于咱們的時間用足

用到最后一個小數(shù)點

經(jīng)驗與體悟的詩意表達龍彼德

關(guān)于車延高的詩，第五屆魯迅文學獎獲獎作品評語做了很好的概括：“在《向往溫暖》中，車延高誠摯地書寫他的所見與所思，‘溫暖是這部詩集的鮮活內(nèi)核。在寬闊的詩境中，詩人對他人的生活和命運，對人間萬象、山川風物，都懷著親切、敬重之心，以多變的風格尋求豐富的人生經(jīng)驗與體悟的詩意表達。”例如《怕鄉(xiāng)親盲目羨慕的眼神》，寫打工的二強子回村，眾鄉(xiāng)親開門迎接，爭相打聽“自家的男人和孩子”在外的情況，打聽二強子“發(fā)了沒有”。二強子“我只能說都好都好”，“其實在外挺艱難的／城里不是種錢就能長錢的地方”，“我們讀書少，只能干重體力活兒”，“掙下的錢并不多，每年帶回家的／都是省吃儉用摳出來的”。因此，“在外我們常常想家，真的回來了又怕／怕鄉(xiāng)親那種盲目羨慕的眼神”，“這種眼神使我虛榮，打腫臉充胖子／其實每花一筆錢我都心疼一次／那是用血汗錢滿足自己很農(nóng)村的臉面”。不關(guān)心農(nóng)民工的生活和命運，缺乏對人生經(jīng)驗與體悟的詩意表達，是寫不出這樣張力十足又感情豐富的好詩來的。次如《日子就是江山》，以側(cè)面描寫的手法狀盡了二姐之美，可她偏偏嫁給了一個一等殘廢軍人(“一條腿給了國家”)。通過大姐與二姐的戲劇性對話，詩人正面謳歌了新一代青年的價值觀：“二姐說爹也是殘廢軍人，娘一輩子值嗎”，“不管先后”(針對“大姐說爹是后來受的傷”)，“他們都是為國家”，二姐不僅認為“值”，而且感到光榮絕不后悔，因為“我們是三足鼎立／心和心扭在一起，日子就是江山”，其意義已超越了愛情，上升到以德治國、鞏固江山的高度，不能不讓人怦然心動。

《用到最后一個小數(shù)點》與上述二詩有同也有不同。相同之處在于誠摯地書寫他的所見與所思，以多變的風格尋求豐富的人生經(jīng)驗與體悟的詩意表達；不同之處在于這首詩寫的不是他人的生活和命運，而是自己的生活和愛情，所以更加細致，更加真切，更加感人。

第一節(jié)“和你一起慢慢變老”，這是主觀的個人感覺，也是客觀的自然現(xiàn)象。詩人“不怕花錢，只要完美”，決定與妻子“去韓國做一次美容”，體現(xiàn)了他樂天的人生態(tài)度和唯美的藝術(shù)個性。

第二節(jié)“到九十歲生日”，從現(xiàn)在時進入未來時并夾雜過去時(“第一次相見”，“像初戀那樣”)，物理時間轉(zhuǎn)化為心理時間，一生有關(guān)愛的場景與細節(jié)通過染發(fā)、梳頭、散步、凝視而得到瞬間呈現(xiàn)，基調(diào)仍然是第一節(jié)第一行定下的“慢慢”。

第三節(jié)“活到現(xiàn)在什么都明白了”，這是他的人生經(jīng)驗與體悟，也是全詩的重心：“以前總和人比這爭那／今后不傻了／就這么相依相守多好／呼吸每人都有一份的空氣／用慈祥和善良去對待眾生／讓眼睛多看看屬于生命和友愛的東西”。車延高還有一首《如夢初醒》，可做這一節(jié)的注腳：“笑是戲，哭也是／我知道風流倜儻只是鏡前的扮相／其實骨子里愛惜羽毛／把一寸名聲活得比自己累”，“每日承歡侍宴，看花開花落／還要高瞻遠矚，用多余的目光關(guān)心世界／結(jié)果心猿意馬，事倍功半”，“我多像一條魚／追風一生，除了空還是空／負江山，又負美人”。宦海沉浮，紅塵探驪，這種感觸是很深的。人生極其有限，轉(zhuǎn)眼就是百年，孰輕孰重，孰是孰非，可嘆還有不少人沒有弄明白。

第四節(jié)“老了，不怕受處分”，那是他的愿望或設想。因為死亡人人難免，“但可以遲到，可以設法晚點”，倒不如“把好日子過好／把屬于咱們的時間用足”，這也是對前面一、二節(jié)“慢慢”的呼應與延展。“犯一次紀律”、“末了也當當落后分子”均是正話反說，當頭棒喝，引人注意；“用到最后一個小數(shù)點”則是補語強調(diào)，達于極至，震撼人心!生命的意義不僅僅在于拼搏、奉獻，還在于詩化、享受。讓生命發(fā)出絢麗光彩的愛情，同樣應作如是觀。

全詩四節(jié)三十行，用的全是曉暢的口語，求的則為整體的效應，除了最后一句(“用到最后一個小數(shù)點”)，基本沒有什么警句，按照詩的風格論劃分，可以歸入“平淡”。程普說：“與周公瑾(瑜)交，若飲醇醪，不覺自醉。”醇醪是一種味厚的酒，上口不帶刺激性，正因為如此，類似平淡，容易過量多喝，不知不覺自醉。“平淡”正是這樣，它不同于平庸，也不是淡而無味，而是表面平淡，實則含蘊深厚。具有“平淡”風格的作品，其語言力求樸素，不尚辭藻，不講雕琢，自然，也盡可能地精煉，正如王安石的名言，“看似尋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卻艱辛”，外觀平易，內(nèi)實精辟，深入淺出，可供回味，需要作者付出比常人更大的艱辛、更多的心血，這樣看來，在精煉與回味上，此詩尚有可提高之處。

作為一個靠擠業(yè)余時間爬格子的國家公務員，車延高能支配的固定時間只有早晨五點十分到七點四十分。這是黑夜和白晝交界的臨界點，也是睡夢結(jié)束和忙碌開始的轉(zhuǎn)換期。他每天用手推開窗，都有這樣的感覺：“不知是我驚醒了黎明，還是黎明驚醒了我?”他回顧了人生的諸多坎坷，進入過多種社會角色(如工人、軍人)，起起伏伏是一片海，讓他在生活的重負下，修煉出把苦難作磨難、視沉重為厚重的人生理念，使自己成為一個懂感情、重情義、知報恩的人，以內(nèi)心深處的情感大河呼應時代的風風雨雨。

愿車延高繼續(xù)前進，我們則樂觀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