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蒲松齡締造了短篇巨著《聊齋志異》,被譽為十七世紀“世界短篇小說之王”。他一生才華滿腹卻命運蹇塞。經過近百年來研究者的努力發掘與考證,對其生平及思想進行了諸多探討論證。本文在匯總當前研究成果的基礎上,關照蒲松齡詩詞等作品,觸摸蒲松齡在不同際遇下的思想發展軌跡和多重人格特質,從而使讀者更好地解讀《聊齋志異》的創作意圖和深厚意蘊。
關鍵詞:蒲松齡;詩詞文集;生平思想;人格特質
中圖分類號:I207.419文獻標識碼:A
“頌其文,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 [1]兩千多年前,孟子就倡導讀書要有“知其人”、“論其世”的思想。因為作家是文學作品的創造者,是作品靈魂的向導和源頭。所以了解一部作品,要先從源頭上認識它。《聊齋志異》是我國文言小說的巔峰之作,魯迅評價《聊齋志異》“花妖狐魅,多具人情,和易可親,忘為異類” [2] (P138)。欲參透這部“花妖狐魅”的異域奇觀,我們就有必要了解這部偉大巨著的締造者蒲松齡。
蒲松齡傳世之作幾百萬字,但除了自傳性的短篇自志,蒲松齡沒有真正的“自傳”留世。聊齋學研究專家袁世碩先生說:“蒲松齡的詩、詞是了解其生平和思想的最好的材料” [3] (P305)。法國著名小說家法朗士說:“一切作品都是作家的自傳”。蒲松齡的詩、詞、文集中的很多篇章,都是緣事而發、率性而為,是他的經歷、感受、價值觀和世界觀的反映,對于探究蒲松齡的生平際遇和思想人格來說,再恰當不過。蒲松齡早在年少時便開始了詩歌創作,這些詩詞文賦是他與自己靈魂的深度對話,“以宴集之馀晷,作寄興之生涯” [4] (P1033)。其中大都真實地反映了他的所履所遇、所游所事,隨事吟詠之詩作,真實地體現了其行跡、生平遭遇,以及對現實社會的態度。其篇章烙印著蒲松齡生活的跡象,更浸透著他個人的憂憤和憧憬,成為研究他本人重要的文獻依據,毫不夸張地說,蒲松齡的詩詞文集就是他的一部編年體傳書,是他在不同際遇下思想的強烈映射和人格的生動寫照。
縱觀蒲松齡一生,主要圍繞兩條平行線展開:一是參加科舉,自十九歲以縣、府、道三個第一考中秀才之后,卻“三年又三年,所望盡虛懸” [4] (1812)。直到72歲才補了一個歲貢生的虛名;二是以畢生精力孜孜不倦地創作《聊齋志異》,最終書成名就,成為享譽中外的杰出文學家。蒲松齡從年輕時寫詩詞,一直寫到終老。他一生的思想隨著際遇的改變而體現在他的詩詞文集中,關照其作品可從三個階段來探析他的思想發展軌跡。
第一階段:三十歲左右,躊躇滿志、冀博一第;吟詩作賦、搜奇獵異。
蒲松齡“少羸多病,長命不猶” [4] (P1035),十歲才從父讀書。十九歲時初應童子試,便“文名籍甚” [5] (P10),一時聲名大噪。他少年躊躇滿志,冀求在科舉路上博得一第。《〈醒軒日課〉序》載:“日誦一文焉書之,閱一經焉書之,作一藝、仿一帖焉書之,每晨興而為之標日焉,庶使一日無功,則愧則警,則汗涔涔下也” [4] (P1034)、“相期矯首躍龍津” [4] (P1906)。由此可見他年輕時潛心治學、刻苦攻讀渴望早日實現功名抱負的政治理想。“我有涪洼刀百煉,欲從河海斬長鯨” [4] (P1579),未諳世事的他,以為青云有路,取青紫如拾草芥。“他日勛名上麟閣,風規雅似郭汾陽” [4] (P1581),既表現了他的瀟灑自信,也體現了他骨子里的狂傲不羈。早期詩詞雖流傳下來的不多,但也能管中窺豹,一方面流露出他渴望考舉進士,在政治上有所作為;另一方面,他還熱衷吟詩寄情,猶甚“喜人談鬼” [4] (P1581)。在《郢中社序》中記載:“當今以時藝試士,則詩之為物,亦魔道也,分以外者也” [4] (P1033)。作為文人,蒲松齡深知只有八股文章做得好,自己的才華、學識才能得到社會的認可,其他的都是野狐禪,邪魔外道。但他仍為寫詩辯解“耗精神于號呼,擲光陰于醉夢,殊可惜也!” [4] (P1033)“由此學問可以相長,躁志可以潛消,于文業亦非無補” [4] (P1033)。康熙三年(1664),張篤慶寫有《答蒲柳泉來韻》,詩云:“君自神仙客,吾豈帝者師”、“不厭狂夫態,披襟共詠詩” [3] (P17)。由此可看出,蒲松齡從20多歲起就開始搜集素材,創作《聊齋志異》,只可惜當年他寫給張歷友的詩已佚失。同年,張篤慶還寫了七律二首《和留仙韻》,詩其二云:“司空博物本風流,涪水神刀不可求。君向黃初聞正始,我從鄴下識應侯。一時結客白蓮社,終夜悲歌碧海頭。九點寒煙回首處,不知清夢落齊州” [3] (P17)。詩中說,晉朝張華作《博物志》,多記怪異之事,純屬子虛烏有,這種創作理念當下不可取,勸告蒲松齡不要創作《聊齋志異》,可見蒲松齡當時對異聞已投入了精力。專心制藝,科考中舉,實現世俗的功名利祿,這是蒲松齡一生的愿望,但卻不是生命的重心,他還有更高的志趣追求——搜集奇人異事。《聊齋志異·自敘》中:“披蘿帶荔,三閭氏感而為騷;牛鬼蛇神,長爪郎吟而成癖” [4] (P1035),他深懷“自鳴天籟,不擇好音” [4] (P1035)的癖好:“情類黃州,喜人談鬼” [4] (P1035)。在他的大半生歷程中,求科舉和寫志異兩種事業齊頭并進。科舉之業是他不得已而為之;在八股制藝為唯一價值取向的科舉制度下,他對志異仍堅守“遄飛逸興,狂固難辭;永托曠懷,癡且不諱” [4] (P1035)的癡狂摯愛,在世人的白眼和朋友的勸解中,依然保持“雅愛搜神” [4] (P1035)的志趣,可見蒲松齡的思想既受封建科舉制度的羈絆,同時也有對世俗價值觀念的超越和灑脫。
第二階段:三十至六十歲左右,半生落魄,仕途蹭蹬;憂國憂民,刺貪刺虐。
古往今來,儒家奉行 “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的處世經典,而蒲松齡人到中年,雖然窮困潦倒,但他詩詞的字里行間,體現的不只是他的一己私欲和悲苦。作為一個農民知識分子,他與貧苦百姓休戚與共,留下了大量表現人民災難疾苦,官府橫生暴斂的詩詞。“糶盡官稅完,陶然捧枵腹” [4] (P1816),寫農民生活極為困苦,碰到災荒年月,更是“東家兒女賣吳越,鄰婦夜夜哭霜月” [4] (P1633),可是還要受租稅的壓榨“租吏登門如怒牛” [4] (P1633)。不僅生活貧困,苛稅繁重,還有戰亂、疾病和寇盜等問題引發的農民生活的苦不堪言,“貧因荒益累,愁與病相循” [4] (P1690);“淪亡何足道?老母在高堂。菽水將何如?念此心悲傷” [4] (P1691);“村舍逃亡空四鄰,縱橫寇盜亂如塵” [4] (P1833)。蒲松齡還描繪了整個封建社會貧富生活的懸殊:“貧家一飽猶未足,富人棄擲不復陳” [4] (P1741)。還有大量真實地反映政治黑暗,官吏暴虐無道的詩詞,《大人行》描繪欽差大臣過境時肆虐、逞威:“圉卒毒掠肢殘傷,驛吏鞭背掣馬韁” [4] (P1611);“農人榜人廢生業,下下駭竄真倉皇” [4] (P1611)。《再過決口放歌》寫國家耗費巨資治理河道,而貪官污吏卻是只會魚肉人民的酒囊飯袋:“精衛銜石入滄海,徒竭民力糜金錢” [4] (P1598)。《齊民嘆》中“愿竭我膏脂,共資爾巧宦。谷盡難取盈,涕泣零如霰” [4] (P1872),義正詞嚴地控訴了地方官員為接待皇帝而搜刮民脂民膏的現實。這些詩既是反映當時底層人民生活的史詩,也是體現了他的憂民思想的見證。蒲松齡雖然沒有做過一天的官,但是,這并沒有使他因此放棄自己的政治與道義責任。對于蒲松齡這種關懷政治、輔弼教化的熱情,很多學者往往或一筆帶過,或認為蒲松齡思想落后保守而予以指責,這種態度是有失公允的。
科舉路上,蒲松齡嘗盡了世道艱辛,看遍了世態百象,真可謂“半生落魄” [4] (P2071)。屢戰屢敗的科舉路上,他目睹了科考的黑暗不公和考官的昏饋驕橫。《歷下吟》形象地描繪了各縣童生應試時遭受的侮辱和折磨,反映了眾多考生的苦痛:“黑鞭鞭人背,跋扈何飛揚” [4] (P1882)、“退后遲噭應,逐出如群羊” [4] (P1882)。遭受如此痛苦,且屢試不售,作者終于憤然寫出:“但得如君應避世,誰能復受吏人訶” [4] (P1716)的激憤之辭。正因為科場失意,蒲松齡的詩詞也真實地抒寫了懷才不遇、郁郁不得志的心情。《水調歌頭·飲李希梅齋中作》寫了屢試不售的滿腔牢騷:“漫說文章價定,請看功名富貴,有甚大低昂” [4] (P1996)。“寂寞荒園明月夜,蕉窗影里度清宵” [4] (P1743),也寫了這種消沉情緒。“十年塵土夢,百事與心違” [4] (P1598)。“斗酒難消塊磊愁”、“欲從玄石葬荒郊” [4] (P1605),吐露自己向往政治功名的理想不能實現,萬事不如意,胸中愁憤難消之情。在《夜發維揚》中寫自己懷才不遇,遠離家鄉給人作幕賓的感傷。“世事于今如塞馬,黃粱何必問遭逢” [4] (1598),自慰人生如黃梁一夢,成敗如鏡花水月。表達了對科舉不公的現實之恨恨不平,揭露了封建社會的黑暗和科舉制度對人性的殘害。在以科舉取仕的社會現實中,科場是他一生無法逾越的煉獄,使他抱恨終生。但在一次次科舉失意和現實生活的困苦交疊中,使他對科考有了更深刻的感受,并不斷地自行反思。《中秋微雨,宿希梅齋中》說“義氣每從他日定,勛名欲共此心灰。龍門御李真欺我,世上何人解憐才” [4] (P1623)。流露出他對科舉制度埋沒人才的憤恨,表現了對科舉的懷疑和批判。
蒲松齡的精神世界蘊藉豐厚、思想深遠,卻“高處不勝寒”。特別是他滿腹才華在現實中得不到施展,科考路上的偃塞和絕望,使他在思想意識深處與科舉制度產生了激烈地對撞。“士之不得志者,未嘗不發憤于文辭”。蒲松齡從早年就“雅愛搜神” [4] (P1035)、“喜人談鬼” [4] (P1035)。他在三十一歲去寶應縣途中寫道:“途中寂寞姑談鬼,舟上招搖意欲仙”。第二年又寫“新聞總入鬼狐史” [4] (P1605),聽到了新的鬼狐故事就加工寫進《聊齋志異》。如果說他年輕時對《聊齋志異》的創作和整理是一種志趣和愛好,那么在黑暗現實中幾經沉浮后,已屆不惑之年的他穿越于異域冥界,是巧借談鬼說狐,針砭現實,抒寫孤憤,把滿心郁積的憂愁與憤懣的情緒體驗,傾瀉于筆端,“集腋為裘,妄續幽冥之錄” [4] (P1035)。蒲松齡才華橫溢,可稱之“精騖八極”(陸機《文賦》),可政治上的出身以致他難登仕途、黑暗腐朽的社會現實、以及壯志難酬的憤懣之情,灌注于他“精騖八極,心游萬仞”(陸機《文賦》)的妙筆之下,借此對社會現實進行深刻的揭露和辛辣的諷刺。如《聊齋志異》中有不少針砭科舉與考官昏饋的篇章,如《葉生》、《司文郎》、《于去惡》、《王子安》、《何仙》、《素秋》、《賈奉雉》、《三生》等。其中《葉生》可視為蒲松齡的自作小傳。主人公葉生“文章詞賦,冠絕當時” [4] (P88),卻屢試不中,終至郁悶而死,最后只有讓自己的鬼魂幫助一知己之子考中舉人,“借福澤為文章吐氣,使天下人知半生淪落,非戰之罪也” [4] (P88)。作者通過這一形象反映了那個時代讀書人普遍的悲劇,提示了科舉制度的腐敗。聯系蒲松齡的人生經歷,屢試不第,并非文章不佳,而是考官昏憒。《司文郎》 寫一盲僧能嗅文章好壞優劣,卻與科場取落形成鮮明反差。“僧嘆曰:‘仆雖盲于目,而不盲于鼻,簾中人并鼻盲矣” [4] (P780),以此諷喻嘲罵考官“驕浮濟刻薄,遂成無道昏” [4] (P1882)。從《聊齋志異》等作品中可反觀作者對黑暗社會的痛斥和反抗精神。
《聊齋志異》是蒲松齡的嘔心力作,“子夜熒熒,燈昏欲蕊,蕭齋瑟瑟,案冷疑冰” [4] (P1035),在險惡的環境下,依然“抱苦業,對寒燈,望北闕,志南冥” [4] (P1381)。但在當時社會卻得不到世人的理解和公正的評價。在《次韻答王司寇阮亭先生見贈》言道:“《志異》書成共笑之,布袍蕭索鬢如絲。十年頗得黃州意,冷雨寒燈夜話時” [4] (P1732)。自己花了畢生精力寫作《聊齋志異》,像被貶到黃州的蘇軾那樣,借談鬼說狐來寄托滿腔幽憤,并非無聊地追奇逐怪。雖然“憎命文章真是孽” [4] (P1716),但蒲松齡始終堅信自己的創作是有價值的,“為伊消得人憔悴,衣帶漸寬終不悔”,堅信自己遲早會被人們理解,志異也終會被世人認識。從《偶感》“一字褒疑華袞賜,千秋業付后人猜” [4] (P1723),到他晚年寫的“書到集成夢始安” [4] (P1790)和《聊齋》詩中自稱“聊齋野叟” [4] (P1795)中可以看出,蒲松齡雖終身未第,但通過創作《聊齋志異》進行勸世諷喻,既實現了文字教化的政治理想,也了卻了他一生的夙愿。
第三階段:七十歲左右,撤帳歸里,為民請命。
蒲松齡七十歲撤帳歸里,是年與張歷友、李希梅同被推薦為鄉飲介賓,由是感慨:“憶昔狂歌共夕晨,相期矯首躍龍津。誰知一事無成就,共作白頭會上人” [4] (P1906)。蒲松齡年少得志,不承想卻一生仕途蹭蹬,直到七十一歲才被援例為“歲貢生”。他自嘲“落拓名場五十秋,不成一事雪盈頭” [4] (P1924)。蒲松齡終生未仕,但他從未因科舉的失意、身份的卑微而無視國憂民難。在他古稀之年,仍為民請命。在《與王司寇》信中,他痛斥被罷的康利貞“舊年為漕糧經承,欺官害民,以肥私囊,遂使下邑貧民,皮骨皆空” [5] (P57)、“妄造雜費名目,欺官虐民” [5] (P58),力勸王漁洋不要受其賂而“薦使復其舊任” [5] (P58)。為了蒼生社稷,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而犯顏直諫,其憂國為民的高尚情操可見一斑。
“讀其書先知其人、觀其書亦知其節操”。縱觀蒲松齡詩詞文集,我們能更深入地解讀其人格特性。蒲松齡是在進步思潮和封建觀念雙重影響下、具有特殊心理機制的文人作家,他的思想無不浸染著傳統文化的氤氳,繼承了中國失意文人一脈相承的孤憤意識,并經受自身獨特的性格力量的驅使,從而凸顯出孤傲和癡狂的性格特質。
蒲松齡生性清高自傲、孤峭耿直。《見刈黍,慨然懷靖節》中,蒲松齡慨嘆“俗農悔不似淵明” [4] (P1840),表達了他對靖節先生遠離塵網、隱逸田園的敬慕之情。《拙叟行》中“我自有故步,無須羨邯鄲。世好新奇矜聚鷸,我惟古鈍仍峨冠” [5] (P582)、“何況世態原無定,安能俯仰隨人為悲歡” [4] (P1818),表現了封建社會一個正直知識分子固貧守拙、不為輕肥而與人同流合污的高潔秉性。孫蕙在治河上因愛護民力而得罪了治河大員,他在《三月三日呈孫樹百,時得大計邸抄》中寫道“怛余白發無公道,只恐東風亦世情。我自蹉跎君偃蹇,兩人蹤跡可憐生” [4] (P1603)。表明他對世道的憤慨,對友人的同情和支持。當孫惠放縱人橫行鄉里時,蒲松齡不怕得罪官僚友人而寫信忠告。刑部尚書王士禎,是第一個點評《聊齋志異》的人,“料應厭作人間語,愛聽秋墳鬼唱詩”。蒲松齡喜獲詩壇領袖的賞識,在《偶感》中表達了喜極而泣的激動之情,“窮途已盡行焉往?青眼忽逢涕欲來” [4] (P1723),但得知王漁洋接受已革貪官漕糧經承康利貞的厚賂,舉薦復其舊職。他不惜得罪這位鄉宦權貴,直言勸諫,而他卻從未因私事而麻煩做官的朋友。蒲松齡以文人身份結識了像王漁洋(刑部尚書)、汪如龍(淄川知縣)、張石年(淄川知縣),山東按察使喻成龍(后任兵部尚書)等權官顯貴,從未通過他們謀求一官半職,但為了社稷民生,他不惜動用自己的交際和聲望,懸壺濟世。在《讀唐人詩集》中,他批評初唐詩人宋之問,品行不正,投靠宦官,雖“詩品良已高”,但“人品何齪齪” [4] (P1956),表明了蒲松齡對“言善行惡”的鄙視。由此可見蒲松齡剛正不阿、心懷社稷的光輝人格。
蒲松齡的詩詞文集中還體現出他性格中“狂”的特質。蒲松齡常常自稱“狂生”,自詡 “千古文章賴我曹” [4] (P1734)。但蒲松齡的“狂”不是夜郎自大,而是對“仕途黑暗,公道不彰” [4] (P1129)的抗議和蔑視。他以魏晉的阮籍、嵇康而自標,“疏懶嵇叔夜,佯狂阮嗣宗” [4] (P1670)、“莫怪阮生狂甚,途窮處不淚何堪” [4] (P2003),他以高昂的姿態對抗不合理的世俗百態,“幾載長離短發蒼,懷人猶憶舊時狂” [4] (P1798)、“白蓮社里詩狂友” [4] (P1778)、“樽酒狂歌劍氣橫” [4] (P1631)。蒲松齡的“狂”不僅僅是驚世駭俗的言行,更多的是“狂”態背后的痛苦與憤懣,對世事“狂老為憤激” [4] (P1905)、“自笑顛狂與世違” [4] (P1950),也似曾后悔年輕時“多為狂拙誤” [4] (P1669)。年老了仍“落拓顛狂在” [4] (P1810)、“垂老如昔狂” [4] (P1902)、“狂同昔日猶貪飲” [4] (P1639),戲稱“乾坤一破衲,湖海老狂生” [4] (P1659)。蒲松齡“磊落平生,顛狂意致” [4] (P2016),他“不嫌巖壑疏狂甚,攜賦同登月下樓” [4] (P1674),高唱“固守非關拙,狂歌不厭癡” [4] (P1671)。在《學究自嘲》中也坦言“有時隨我生平愿,早把五湖泛輕舟” [5] (P1748)。蒲松齡終生困于場屋,胸中懷有對社會不公、命運不濟的憤懣之情,也滿懷沖破世俗樊籬的豪邁狂放之氣概。面對魑魅魍魎橫行的世道,蒲松齡超越了中庸之道,展示出內心的“狂”態。他把一腔孤憤難耐之情、一股郁勃不平之“狂”氣熔鑄到《聊齋志異》中,從而塑造出“茫茫六道” [4] (P1035)異彩紛呈的人物形象。
縱觀蒲松齡詩詞文集,讓我們更深刻地了解了蒲松齡孤傲耿介、剛正不阿、潔身自愛、狂癡無畏的個性特質,在經受著封建制度的腐朽黑暗、貪官污吏的橫征暴斂、屢試屢挫的科場失意后,他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在沉黙中暴發。“寫人情之難言,蓋愈窮則愈工”(歐陽修《梅圣俞詩集序》)。正是現實的失落與精神的困厄,促使他以筆為刃,借光怪陸離的幽冥六界而影射諷喻現實社會,從而構建了“出于幻域、頓入人間” [2] (P138)的藝術世界,成就了名垂千古的聊齋傳奇。蒲松齡先生謝世近三百年了,但泯滅的是肉體,而不死的是靈魂,他的光輝人格和巨著《聊齋志異》將與世長存!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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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漢舉)
收稿日期:2011-10-12
作者簡介:吳興蘭(1974-),女,山東臨沂人,蒲松齡紀念館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