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郵市回望記

弘之

1878年7月，中國第一套郵票——“大龍”郵票問世。清末民初，老北京集郵者漸多，他們對早期郵票的尋覓，使北京出現(xiàn)了一個新行當——郵商。北京白紙坊曾設有造紙作坊，收購大量廢紙作原料。從清末起數百人在此撿賣廢紙為生，發(fā)現(xiàn)其中貼有老票的舊信封不少。于是，有人常從富庶人家收購的廢舊雜品中挑選出郵票、信封整理加工。在附近的牛街，出現(xiàn)了5戶經營郵票生意的人家，這里又被稱為“郵票之街”，成了當年一些老集郵家經常用心查訪的地方。

上世紀20年代中期，在東安市場先后出現(xiàn)了10多家郵票店，一時匯成京城最大的郵市。以今天的眼光看，早期撿拾，收購舊信封的小販和將其加工出售的郵商，他們當年所從事的職業(yè)稱得上是搶救文物，使大量早期珍貴郵品、郵史資料免遭化為紙漿的厄運。“郵街”、“郵市”功不可沒。

新中國成立初期，百廢待興。北京的郵市重新恢復發(fā)展。那時在東安市場開張營業(yè)的郵票社有七八家，西單商場也有幾家郵商，出售清代、民國、解放區(qū)、新中國票及各種實寄封，是集郵者探寶搜奇之處。1952年初起，設在蘇州胡同的國際書店亦開始向集郵者出售蘇聯(lián)郵票。

隨著經濟發(fā)展，人民生活安定，集郵已成為群眾性的文化活動，客觀上要求成立專門為集郵者服務的專業(yè)機構。在此背景下，中國集郵總公司于1955年1月應運而生，成為郵票市場的主體。位于東華門大街77號的這家頗具規(guī)模的國營公司營業(yè)部，專門銷售中外郵票和集郵用品。每逢節(jié)假日，營業(yè)廳內顧客滿滿當當，有些集郵者便擠到廳外的便道上交換郵票，也有相互買賣的。識貨的行家偶爾會在無意之間淘到“金子”，如新中國發(fā)行的珍罕票或錯版票。一個小學生就曾拿著許多“黃軍郵”(即1953年8月1日發(fā)行的“軍人貼用”郵票中的一種)新票來賣。此外，還有“偉大的蘇聯(lián)十月革命35周年紀念”錯版票，全套新票索價40元，由于當時的集郵風氣反對獵奇，40元的價格又足以令普通集郵者望而卻步，因此這類郵票大多被資深集郵家買去。

縱觀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京城郵市，可以看到，其總的發(fā)展水平與當時的歷史條件、社會環(huán)境是相一致的，是健康有序的，為新中國集郵事業(yè)培育了一大批新生力量。“文革”十年浩劫，正常的集郵活動也被視為“四舊”和資產階級情調而完全廢止，被迫轉入地下。

1978年12月召開的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掀開了改革開放的歷史新篇章，“久旱逢甘霖”的中國集郵活動開始復蘇。這一年，中國郵票總公司營業(yè)部正式開業(yè)納客。北京市分公司營業(yè)部也在次年對外營業(yè)。隨著商品經濟漸趨活躍，集郵所蘊涵的經濟意義也慢慢顯示出來。1980年8月，中國郵票總公司對部分郵票首次大幅度提價。此后，郵票的價格幾乎年年上升，但卻有價無市。作為國營郵票供應主渠道，該公司經營的郵品數量較少，品種單一。于是，自發(fā)郵市便冒了出來。在北京，初時的自發(fā)郵市在東華門，六部口、二三里河、禮士路等繁華地段。每逢周末，人群熙攘，擁擠不堪，有時達到阻滯交通，有礙市容的地步。公安、交通、市容等管理部門曾多次查抄。但是，這種自發(fā)的郵市，卻有著頑強的生命力，屢禁不止，“棒打不散”，有人戲稱其為“郵(游)擊隊”。這一現(xiàn)象，引起了輿論界的關注。有人開始在報刊上呼吁應當給集郵愛好者提供一個正當的交易場所了。

1984年7月的第一個星期日，成千上萬的集郵愛好者聚集在勞動人民文化宮“首次北京集郵交換日”(由北京市集郵協(xié)會與北京日報聯(lián)合主辦)的橫幅下，公開地、自由自在地交易郵票。之后，北京市及各區(qū)集郵協(xié)會，都在努力促成一個全市性的郵票市場。好事多磨，直到1988年5月23日，西城區(qū)集郵協(xié)會主辦的月壇郵市才“千呼萬喚始出來”。郵品流通總算有了合法的立錐之地。隨后全國各地諸多郵市相繼建立，為廣大集郵者調劑余缺提供了很大方便，使集郵活動愈發(fā)活躍?！笆⑹朗詹亍?，方寸世界吸引了越來越多的集郵愛好者，“以郵養(yǎng)郵、集郵保值增值”說大行其道。

郵票自問世之日起，就負有雙重使命，既作為郵資憑證用于信件交往，又作為商品進入集郵、收藏領域。它有別于一般商品，屬一次性生產，具有文物和藝術品的性質。所以，隨著歲月流逝，價值也相應提高。越是印量少，設計與印刷精美或是變體的郵票。增值越快。以“知名度”頗高的“庚申年”郵票即“猴票”為例，面值8分的它身價陡增并非偶然。一是它為生肖票之首，具“龍頭”效應；二是發(fā)行量少，原定發(fā)行800萬枚，后只印了422萬枚；三是許多“猴票”被貼用寄信而消耗掉了。物以稀為貴，況且此票的設計者是大名鼎鼎的黃永玉，雕刻者是身手不凡的姜偉杰，把個“金猴”活生生地再現(xiàn)于方寸之間?！昂锲薄敝蟮纳て庇×恐鹉昙哟?，到“牛票”時一舉突破億枚大關?！敖鸷铩备@得金貴，當年成交價即翻了上千倍，以至于社會上曾流傳一句話“賣出一版猴，可蓋一層樓”(注：一版80枚)。如今，對于起步較晚的集郵者來說，市價已高達5000元一枚的“金猴”幾乎成為貴族郵品了。

由于中國郵票總公司每兩年調整一次郵票價格，且調價幅度越來越大，從根本上刺激了市場需求，人們逐漸意識到購買郵票是一種回報率較高的投資渠道，眾多集郵門外漢如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般躍躍欲試，大量民間游資涌入郵市。1991年盛夏，一場郵市狂潮，席卷了幾乎整個中國。月壇公園北門外，幾乎天天停放著幾十輛汽車，郵市內晃動的密碼箱有百余個，每天入市資金至少在5千萬元以上。郵市的價格時而發(fā)瘋般地暴漲，時而又泄洪似的下跌。收放之間，只操縱在少數哄抬有術的炒票大戶手中。而當大炒家們“短、平、快”地牟取暴利后，將巨額資金他移，就像擊鼓傳花，鼓聲一停，花落在誰手上誰就被套住。有些初涉郵海、不知就里的主兒，就這樣成了贏家的俎上之肉。

炒票炒到這般地步，再加上數起以假亂真和搶劫、偷盜、斗毆案件，有關部門不能坐視不管。旋旋黃葉亂飛的深秋，西城區(qū)工商、公安，文化，園林等部門聯(lián)合發(fā)布一紙“關閉整頓”的公告。全國郵市之首的月壇郵市就這樣人去攤空了。

郵市由“瘋”而“封”，令不少集郵者感到痛心，以致海外集郵家投書有關部門，對“停辦”之舉表示震驚，直言這豈不是把孩子連同洗澡水一起潑掉嗎?堵不如疏。對郵市的治本之策，唯有健全法規(guī)，加強管理。翌年7月5日，月壇郵市終于啟封，重現(xiàn)人頭攢動的盛況。郵市新成立了市場管理所，擬定了管理細則。時任中國郵票總公司總經理的劉殿杰說：對入市者要堅持正面引導，加強集郵文化的宣傳，但不必否認郵票的價值規(guī)律、商品屬性。

新聞界對京城郵市和郵票拍賣會的報道逐漸增多。1992年下半年創(chuàng)刊的《中國集郵報》，由劉格文、于寧和筆者三位主流媒體評論員，集郵愛好者主筆的“集郵茶座”專欄，引起不少集郵者的關注。劉格文隨后幾年在《集郵》雜志開辦的“月壇月月談”專欄，更引發(fā)了集郵圈強烈反響，一時成為人們觀察京城郵市、獲取一手信息的必讀物。潮起潮落尋常事。1996年秋到1997年春，郵市又經歷了一次“高潮”。最甚時，一日

一個價，各種郵品一路飛漲。郵市神了!郵民口袋一天比一天鼓，誰入市誰就賺。月壇郵市一擴再擴，人滿為患?？砍钟芯揞~資金和緊俏票源支撐起來的泡沫式的畸形“繁盛”自然難以持久。三月下旬起，郵市行情暴跌，一度紅紅火火的郵市迅即轉為冷冷清清。郵市內，顧客打聽行情的居多，解囊購物的鮮見，三五攤商百無聊賴地打撲克，一臉的無奈。不堪忍受這般“慘淡”，一些人棄郵市而去，更多人則希冀著“柳暗花明”。

忽如一夜春風來。1997年入夏時，京城一下子冒出好幾家郵市。6月9日，月壇郵市告別公園，遷入位于馬句橋東南的福尼特家具城新址，更名為“福尼特月壇郵幣卡市場”，重張開業(yè)。接著，兆星郵市(后易名為兆津郵市)，地壇郵市、報國寺郵市、前門郵市也迎來了第一批客人。加上原有的東單公園、虎坊橋和琉璃廠等處的郵市，京城郵市達到了空前的密度，且大多從室外移到室內，服務設施與管理也都大有改進。

在行情不景氣的時候，這么多家郵市卻相繼開業(yè)，似乎有些令人不可捉摸。其實，這是勢所必然。向富之心，人皆有之。方寸天地趕潮者越來越多。盡管郵市行情下滑多少令主辦者有些始料不及，但他們仍看好郵票收藏和投資群體會日益擴大。然而，市場擴充速度太快，勢必形成飽和，有些投資者或是不具備應有的郵識和經營能力，或是選址不當，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便難免“出局”了。

1999年在北京舉辦的世界郵展對京城郵市的振興起到了一定的推動作用，淡市中離開的莊家資金和民間游資重又回流，蓄勢待發(fā)。2001年春風柳上之際，福尼特月壇郵市凸現(xiàn)“井噴”行情，入市者過多，使管理方不得不采取雙休日控制出售門票的辦法。各種郵品一路飆升，使買賣雙方興奮不已，惜乎只火到五月，行情便呈頹勢。郵市的幾起幾落，讓不少入市者吸取了經驗教訓，樹立了風險意識，也使郵政部門為搞活搞好郵市陸續(xù)出臺了不少利好政策，如削減超過市場需求的郵票發(fā)行量，銷毀發(fā)行量過大、面值已不適用的郵票及郵品，加強自身的管理和對集郵市場的扶植、調控等等。京城郵市逐步走上正軌。近些年來，行情雖在低迷和反彈中徘徊，但市場較為規(guī)范，有序，鮮見手舉一摞郵票扎堆爆炒的場景，而代之以柜臺售貨和網上交易。月壇郵市和位于前門的方寸齋郵市均多次舉辦集郵講座、小型郵展和“外郵角”等專題活動。所售的集郵報刊和書籍數量穩(wěn)步上升，郵商和入市者的素質在提升。2008年北京奧運會前夕在德勝郵市舉辦了“奧林匹克郵展”，國際奧委會終身名譽主席，集郵家薩馬蘭奇和國際奧委會，北京奧組委的多位官員出席開幕式，并饒有興趣地觀看了展覽。奧運會舉辦期間，郵市更成了“老外”頻頻光顧的“景點”。

新中國成立60余年來，人們的集郵觀念之變，及京城郵票市場的嬗變與發(fā)展，不啻是一冊別致而耐人深思的市場經濟教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