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欽韜
摘要:抗戰爆發后,傳統的社會心理因素與國家政權的壓力阻礙了部分民眾抗敵意識的形成,抗敵意識薄弱是通敵行為的重要前因。通敵行為包含著主動與被動的復雜動機:主動方面包括借機恢復地位、伺機為非作歹、出面“保護”地方、“曲線救國”任務、經濟利益驅使、人際關系與情感因素等;被動方面有現實生活壓力、無知與盲目、日偽強權壓迫、時間因素等。總體而言,大多數民眾終究還是回到對現實生活的訴求,將個人生存放在首要位置。
關鍵詞:抗日戰爭;浙江省;抗敵意識;通敵現象
抗日戰爭時期的通敵問題一直是學界關注的焦點之一,中國大陸的張生、潘敏,港臺地區的傅葆石、劉熙明,歐美的約翰·博伊爾(John H.Bolye)、魏斐德(Frederic wakeman)、柯博文(Parks M.Coble)、卜正民(Timothy Brook)、蕭邦齊(R.Keith schoppa)、巴雷特(David p.Barrett)以及日本的古廄忠夫、高綱博文等學者的研究成果均非常深入。但上述論著都或多或少地存在以下三個問題:首先是研究對象多為政界、軍界、商界、文化界等“精英”人群,而較少涉及基層民眾;其次,與前者相對應的是,其使用的材料多為官方記載、“精英”言論以及建國后的回憶文獻,缺乏時人的記錄與評述;最后則是忽視了通敵的前因——由各種內、外部因素導致的抗敵意識的薄弱,以致無法對通敵現象的內在考量與外在誘因作出全面的解釋。
再就地域而言,學界關于浙江境內通敵問題的研究不多,值得一提的是美國學者蕭邦齊教授的兩篇關于杭州與紹興的文章。蕭氏指出:通敵是一種復雜的現象,其意義隨時間、制度、政治空間和個人等要素的變化而變化。其中最主要的是“政治空間”變化,也就是在不同的政權內,通敵的范圍、構成和政治中心顯示出不同的變化。同時,蕭氏也認識到部分“政治空間”是由通敵者本身個性與動機形成的,但由于他所使用的材料沒有解釋這些“個性與動機”而造成一定缺憾。因此,本文將以中國籍的基層民眾作為主體(也包括上述“精英”),利用各種類型的史料,首先闡述抗敵意識不足的表現和成因,進而解析通敵行為的復雜動機與表象,以期在既有成果的基礎上,更加全面地探討“通敵”這一學術議題。
一、傳統與當下:抗敵意識不足的成因
抗日戰爭期間,浙江各界民眾挽救祖國、民族命運的歷史責任感得以增強,這是不可否認的歷史事實。但人類社會畢竟不僅僅只有積極向上的成分,消極下向的面相也往往同期并存。當時的抗敵意識主要存在于各界愛國人士之中,下層民眾的抗敵意識仍然較為薄弱,其原因是多方面的。
(一)傳統的社會心理因素
(1)平均主義。大多數農民(民眾)對發財致富者總是懷著極端的敵視和嫉恨。在社會生活中“往往以追求均平始,以建立和維護特權終”,表現出與平均主義相對立的“特權主義”。端木蕻良的小說或許可資旁證:蒿壩鎮伍某的兒子被日機炸死,伍某便制作古代戰爭所使用的飛燈來打敵機。然而鎮上卻有人認為這是漢奸放的信號,鎮民用十家連坐的方法進行調查。
(2)功利主義。許多人僅以眼前利益為追求目標,參加抗戰的動機也是如此。臺灣義勇隊的隊員就曾聽一名壯丁說:“家中沒有飯吃啊!軍隊中還可以混混。”上海某棉紗大王對蔣夢麟說:“上海作戰期間,我想在杭州住下來。”即使身臨危難,也能安于現狀。
(3)封閉主義。小農經濟高度的自給自足性將農民封閉在狹小的空間內,在地緣基礎上建立起來的鄰里關系成為農民最重要的社會關系,他們對外部世界則抱有提防心理。如江山縣周村村民對外地人有異樣的看待,抗敵自衛委員會宣傳工作隊向他們買柴米菜等食用品,價格總是抬得很高;淞滬會戰爆發時,卻正是南田縣某地“丁林兩族械斗最厲害的時候”。
(二)國家政權的壓力
(1)國民黨各級政府及軍隊的應變工作準備不足。省、縣各級政府臨危先撤、棄民于不顧者屢見不鮮。如平湖縣長邱遠雄在1937年11月5日日軍金山衛登陸的第三天即“捆載宦囊,歙乃一聲杳不知其所之矣”。同月14、15兩日,杭州“紛亂異常”,“騮先又召集中央人員,囑各退往浙東,人心更形動搖”。如果說戰爭初期各級政府缺少應變經驗的話,那么到了戰爭中期,一些地方還是未能吸取前車之鑒。1941年4月日軍進攻溫屬沿海各地,瑞安縣長“呂律竟于十八日帶隊遠揚,全城既無政府,江口又無守兵”,“縣衙內官長、科員、衛兵,如鳥獸飛走”。在歷次戰役中,軍隊往往無法實施有效的抵抗,多以敗仗告終,部分風紀惡劣的軍隊更是嚴重侵害了民眾的權利。黃紹竑曾發現一些士兵“平時上山砍柴,戰時必拆窗戶燒門板,平時士兵葷腥不著口,戰時必捉雞殺豬”。
(2)各級政府的一些常規措施侵犯了民眾的利益。以國統區征兵問題為例,浙江省的成績雖然較好,但其背后卻是丑陋與黑暗。而且都是沒有勢力的人被拉走。壯丁被拉走后,被征家屬又往往缺乏充分的生活保障。如四明山上一個老農的獨生子被征后沒有得到半分地,只好進城去當小販,結果“給和平軍抽捐稅,敲竹杠,連本錢也搞光了,活不下去”。因此,各地民眾對兵役的恐懼和抵制情形相當嚴重。甚至出現“為了要救回他們的兒子,便出了下策去報告敵人”的現象。
(3)政府汲取大量社會資源,民眾負擔沉重。因杭嘉湖等地逐次淪陷,許多重要的稅收來源紛紛斷絕,而浙省后方的開支無法減少,只能靠加重國統區的稅收來維持,因此民眾的負擔十分沉重。“支出費用極為浩繁”,實際得到上級補助的款項為數甚少,“大部分均為地方臨時征派”。除了常規負擔外,攤派、剝削、強奪也十分嚴重。如林淡秋家鄉的鄉公所里專門設立了一個特務班用以收捐,鄉長“利用這十名武裝假公濟私,日日夜夜大敲竹杠”。
(4)宣教動員工作實施不力。面向廣大民眾的社會教育總體仍處在起步階段,短時間內無法具備覆蓋全省的網絡。譬如抗戰前后的文盲人數并無多大變化。宣教動員在形式與方法上也出現問題,某宣傳隊中就有人清醒地意識到“單單唱歌演劇,告訴他們日本如何打敗仗,是不關他們的痛癢的”。此外,此類活動多被官方以統制、命令的方式組織進行。譬如麗水一些地方的民眾大會必須每戶派一人參加,很多民眾把開會呼口號看成了一種不得不舉行的儀式。有人指出:“代替政治訓練的是毆打、斥罵、高壓,使民眾對受訓起反感,進而懷疑到抗戰上去!”
二、主動與被動:通敵行為的動機和表象
政府失信于民的種種表現往往會激起民眾的反政府情緒,加之傳統社會心理等因素的深層次作用,民眾抗敵意識的薄弱以及由“抗敵”向“通敵”的行為轉向也就不足為奇了。為了厘清紛繁復雜的通敵問題,下文將通敵行為動機大致分為“主動”與“被動”兩類。
(一)主動通敵
(1)借機恢復地位
一些人在抗戰前已經失去了他們的政治、社會地位,必須在另一個社會中,才有他們東山再起的機會。他們中高層的很多人帶有濃厚的“前朝遺老”色彩——清朝的遺老遺少大多對中華民國采取強烈的敵視態度,時刻不忘“恢復清室”;南京國民政府成立后,又有一群北洋政府的官員被趕下臺,“他們對孫中山的政黨和其它采取了激進的革命民族主義議程的南方人深懷不滿”。當日軍壓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