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禮春

五月的德國,少有的艷陽天。我來到德國首都柏林。柏林市中心的廣場很大且具立體感。梭巡四周,東邊的電視塔,西邊的教堂,北邊的共和國宮,南邊的博物館,再加上廣場中央的雕塑噴泉,巧妙的構成了一個歷史與現實、古老與年輕、文化與科技高度濃縮的德意志盆景。我睜大一雙有些驚異的眼睛,打量著這個感覺上熟悉而視覺上卻陌生的地方。忽然間,一道金光牽引了我的目光,當找到落點時,只覺眼前一片燦爛,因為我看到了馬克思、恩格斯的塑像。
順著原東德政府所在地的共和國宮抬眼前望,德國著名的圣母教堂穹窿式圓堡掩映在濃郁的蒼翠之中。它的右側是一座金黃色的建筑,在柏林難得的陽光映照下,籠罩著眩目的光暈。高大的馬克思、恩格斯塑像就聳立在這幢建筑物前。
不知設計者出于何種緣由,馬克思端坐著、恩格斯佇立著,馬克思雙手扶膝,恩格斯兩手下垂,馬克思身著短西服,恩格斯身著長大衣。兩人神色凝重,雙眼平視,睿智的光芒從深遂的眼底射出,洞穿了整個人類歷史,就連那令人羨慕的大胡子也越發生動起來。
塑像是青銅鑄制的。坐著的馬克思有兩米多高,站著的恩格斯已超過三米,該有10多噸重吧!當然,這兩顆頭顱里裝的東西,無法用重量來衡量。
我趨步上前,一顆崇敬的心砰砰跳動,用力地把自己的手貼放在馬克思的大手上,頓時,那青銅鑄就的大手仿佛很溫暖,而我的手卻有些冰涼。
平復一下激動的心,我轉身走到馬、恩塑像左右兩側四個金屬長方形立柱前,上面銘刻著全世界共產主義運動史上不同時期工人運動的照片。“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的聲音旋即在耳邊響起。但我知道,發現真理和實踐都需要時間。
德國是個神奇的國家,德意志民族是個令人深思的民族。這里既產生馬克思,也造就了戰爭狂人。第一次、第二次世界大戰無不與它有關。
柏林,作為一國之都,一直扮演著極其特殊的角色。鑒于歷史的必然以及它自身的特殊性,在全世界曾占有三個“獨一無二”:即一個城市分屬兩個國家和兩種制度;一個城市使用兩種貨幣;一個城市同時由四支外國軍隊監護。這種奇特的歷史并沒有使德意志民族感到自豪,相反,促成了一幕幕人間悲喜劇遞次上演,致使德意志民族富有理性的大腦里嵌進了幾許塵埃。一眨眼,半個世紀過去了,如今的東、西柏林已統一,昔日聞名于世的柏林墻亦不復存在,只剩下一段殘垣斷壁,像一只被人掏空內臟的標本,赤裸裸地在那里呻吟。
1961年8月11日,是德意志民族痛心的日子。這天,東德政府突然宣布一個令世人震驚的決定:全面封鎖東、西柏林邊界。8月13日零時,特別行動開始,成千上萬的戰斗員同仇敵愾,干勁沖天,一夜之間拉起了高3.6米,長165千米的隔離鐵絲網。緊接著,戰斗員和工人們日夜奮戰,一道高3.5~4.2米,長170千米的鋼筋水泥構筑的“墻”神話般兀立在人們面前。據說,建此墻的目的是為了阻止東德居民西逃,于是這墻上建造了290個瞭望塔、137個地堡,還有電網、布雷區、防坦克路障以及自動射擊裝置。據聯邦德國資料,從1961年到1982年,共有180人偷越柏林墻而喪身,此間監禁圖謀越墻的叛犯高達55000人。柏林墻上濺滿了德意志人民的鮮血。
1990年10月,一個被德國東部居民稱為“統一總理”的人——科爾,促成了德意志國家和民族的統一。10月2日子夜,當柏林歐陸教堂的鐘聲敲響12下時,柏林墻轟然倒塌,歷時45年的冷戰在這里畫上了句號。兩德人民骨肉重逢,合家歡聚,歡呼聲與哭泣聲響成一片,辛酸的淚水把垮塌的柏林墻的泥沙沖走了許多。
歷史是無情的,甚至是殘酷的,它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眼下的我就站在柏林墻前,凝視著這有意保留下的一段頹垣斷壁,心里澀澀的。對德國人來說,柏林墻是一道民族肌體上的傷痕;對外來人來說,卻像一條帶狀的磁石,不斷吸引眾多的游客到這里切身體驗東、西方兩大陣營在政治、經濟、軍事、文化上的強烈反差,以至于人們一說到“柏林”就想到“墻”,似乎少了“墻”字柏林就成了不完整的名稱。
我順著柏林墻根走過來又走過去,丈量出這段高3.5米,長150余米的墻體。伸手摸摸斷面,10余厘米厚,內有鏍紋鋼筋,是混凝土構造件。墻的頂部用半圓形水泥瓦覆蓋著,由東向西,線狀展開,質地粗糙,有些扎手。可能是孩子們的惡作劇,墻面上涂有不少字母與圖畫,有幾處還用鐵絲網罩著。我在墻底前躑躅徘徊,久久不愿離去,幾位德國人見我難舍難分的樣子,投來詫異的目光。其實,他們永遠不會明白,我正琢磨這樣一個道理:柏林墻是水泥預制構件拼裝而成的,雖然速度快得在一夜之間可以高高豎在德意志的土地上,可它沒有根基,也太輕薄了些,不像中國的長城,根基深入地下幾十米,夯了又夯,踩了又踩,一塊磚一塊磚的砌,一挑土一挑土的填,厚重,結實,巍巍峨峨。兩者一比,柏林墻一夜倒塌的原因不是很簡單了嗎?
柏林墻,一道“鐵幕”,一道歷史的曲線,一掬德意志民族的辛酸淚。悠然間,我想起奧地利作家卡夫卡的一段話:“蕓蕓眾生,來去匆匆,大步流星奔跑,穿過時間的長廊,前往何方?他們又來自何方?無人知曉。前行愈遠,便離目標愈遠,他們徒然消耗他們的精力。他們想,他們是在行進。就在邁步之際,便跌入了虛空,這就是一切,人在這里失去了他的家園。”
殘垣斷壁是柏林墻,沉重的是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