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以東 中國的南海

正午的沙琪港，海腥味彌漫著每個角落，就像從每一個毛孔里散發(fā)出來一樣。這種味道，和《中國新聞周刊》曾拜訪過的海南省譚門鎮(zhèn)非常相似。

沙琪港是一個長不過2公里的小鎮(zhèn)，鎮(zhèn)中心只有一條路，寬不過可并排開兩臺轎車。路西是簡易的雜貨鋪和飯店，路東則是相互毗鄰的一個個碼頭，幾艘漁船正在補充給養(yǎng)。它們都掛著一面正中有一顆黃五角星的紅旗。

這里是越南中部，廣義省省會廣義市東30公里處。沙琪港，是越南中部一個重要的漁港，業(yè)務相當繁忙。每天船只在這里進出，裝卸貨物，補充給養(yǎng)。而所謂的給養(yǎng)，最重要的是冰塊，這雖然是繁重的體力活，卻主要是女性參與。而不遠處的樹蔭下，有幾個越南男人正在邊打撲克抽著煙邊開玩笑。女人們倆人一組，從路西的倉庫里用扁擔扛出一塊雙門冰箱大小般的冰，一路小跑到船的踏板上。這時唯一的男性、船上的水手會把冰塊放下，推到一臺柴油切割機前，轟鳴數(shù)十聲之后，冰塊大致被切成啤酒瓶大小的長條狀，然后用藍色或綠色的籃子裝著，推到甲板下去。

待補充完給養(yǎng)，這些船就要起航，開往越南語中的“東海”勞作，尤其是會開往“黃沙群島”或“長沙群島”。這三個地名，在漢語中，分別是“南海”“西沙群島”和“南沙群島”。

從地圖上看，沙琪港向東，和海南島南端向東南，兩地與西沙群島的距離，幾乎相同。

“傳說”存疑

越南人把“西沙群島”稱為“黃沙群島”，是因為“黃沙隊”護海的歷史。越方官方資料稱，最遲至17世紀，越南官方授權組建了半民兵性質(zhì)的武裝力量，即“黃沙隊”和“長沙隊”。兩隊在越南附近海域維持海上安全，緝拿海盜，援救過往漁民，打撈沉船物資等，因此發(fā)現(xiàn)了西沙群島和南沙群島。所以，越南人將二者稱之為“黃沙群島”和“長沙群島”。據(jù)此，越南官方聲稱，越南是最早發(fā)現(xiàn)上述兩群島的國家，并最早行使主權，因此提出全部的主權要求。

當?shù)貪O民對《中國新聞周刊》說，他們自小就聽老人講黃沙隊的傳說。但是否黃沙隊保護的，就是現(xiàn)在的“黃沙群島”呢？他們回答說，并不清楚，只是“大家都是這么說的”。

這段歷史至今疑點重重。漁民們說，現(xiàn)在從沙琪港出發(fā)，漁船開到西沙群島附近漁場，需要三天。這一耗時，與越南出版的古籍記錄幾乎完全一樣。問題是，以古代越南人的航海能力，如何能以如此之快的速度，到達千里之外的西沙群島？這是中國學術界提出的最主要疑問。如今的漁船都是機械動力，和黃沙隊當年的速度不可同日而語。中方學者懷疑，黃沙隊巡邏，發(fā)現(xiàn)并實行主權的所謂“黃沙島”，不過是越南附近領海上的小島，比如距離沙琪港一小時航程的李山島。

事實上，李山島也的確保存了很多有關黃沙隊的遺跡，如廟宇、祠堂里相關的塑像，越南的官方詔書和漁民家族保留的祭文等。時至今日，這些都成了越南官方的“愛國主義教育”內(nèi)容，近年來還建立了“黃沙雄兵”的塑像。每年4月或5月，李山島會有一次類似于廟會的“黃沙兵替身祭禮”。老人們會吹響螺號，年輕人身著傳統(tǒng)服裝——與中國明清時代的鄉(xiāng)勇服裝類似——到廟中祭拜。然后，人們會把上面放置著士兵塑像的縮微船只模型，放入大海，以此作為祭奠。

不過，如果細究，又有疑問。上述詔書祭文、廟祠銘匾，都是漢語寫就。因為越南長期是中國的“藩屬”，受漢文化影響近兩千年。這種國際關系，如果一定要套用當代主權國家的標準來進行裁決，就極為生硬和怪異。

對于“黃沙雄兵”的舊事，以及每年的儀式，沙琪港的漁民并沒有表現(xiàn)出多大興趣。和《中國新聞周刊》記者聊天時，他們更關注的是當下的生活和收益。

如果風和日麗，漁船會離開沙琪港一路向東航行，到達西沙群島周圍下網(wǎng)捕撈，待滿載之后回航，整個行程一般控制在20天到一個月。其凈利潤，一般在1500萬至2500萬越盾之間，折合人民幣4500元至7500元。相對于種地，以及去附近的工業(yè)區(qū)打工，這個收入在當?shù)貋碚f相當不錯。勤勞一些的船長，一般回港兩到三天，賣掉所有的魚并補充完給養(yǎng)就再度出發(fā)。

“有沒有和中國漁船發(fā)生過沖突？”《中國新聞周刊》記者問道。

對于這個問題，漁民們都回答說：“以前是經(jīng)常有的，最近四五年很少了。據(jù)說，是中越有外交談判，不能隨便抓扣對方的漁民。如果有越界，就驅(qū)逐。但如果是多次違規(guī)越界，還是要處理的。”所以，他們在打漁的時候，會遠遠看到中方的漁船，相互井水不犯河水。

事實上，中越兩國的漁業(yè)糾紛近十年來呈持續(xù)上升狀態(tài)。最近的一次交手發(fā)生在5月18日。當天，5艘中國漁船在南沙海域打漁作業(yè)，遭到3艘越南炮艇的追襲，中方出動“中國漁政310”船進行保護。而在此前兩天，中方扣留了兩艘進入爭議海域的越南漁船。

每年5月16日至8月，中國都會公布對西沙群島和南沙群島的休漁令。而越南官方認為這是“侵犯越南主權”，每年照例抗議。《中國新聞周刊》記者就此詢問沙琪港漁民，他們回答說，越南的傳統(tǒng)休漁，是在每年8月至9月，中方的休漁令，“對我們不起作用”。

石油利益

眾所周知，越南在近20年中，從一個貧油國一躍而成為一個石油出口國。事實上，直至2009年2月，榕桔煉油廠投產(chǎn)，越南才開始逆轉(zhuǎn)出口原油、進口成品油的不利局面。

公開資料顯示，榕桔煉油廠的年加工能力是 820萬噸，至2017年，可達千萬噸。

據(jù)《中國新聞周刊》記者了解，廣義省以東海域，雖然產(chǎn)油，但由于二氧化碳含量高，開采難度較大。榕桔的原油，主要來自越南的傳統(tǒng)油田，即頭頓以南150公里的白虎油田。

白虎油田在上世紀70年代初由美國人發(fā)現(xiàn)，于1986年開始產(chǎn)油。以其為起點，越南的油氣資源隨著頭頓以南的大陸架上數(shù)個海底盆地，逐步向南延伸。沿著這個方向，越南逐漸向南海深入勘探，并與多個國際公司合作，開采油氣。迄今為止，越南的藍龍油田、大熊油田已經(jīng)非常接近中國南海海界“九段線”。

越南的油氣勘探侵入中國海域，自然引起中方的強烈不滿，終于導致2011年年中，中方砍斷了越方的勘探纜線。

2011年9月，傳出了越南與印度國有石油公司合作，在南沙群島開發(fā)兩塊油氣田的消息。這也是印度首次介入南海問題，引起中方的高度警覺。2012年5月15日，印度政府發(fā)表聲明稱，因為“海床太硬，鉆探活動并不成功”，印度國有石油公司下屬的OVL公司決定退出上述油田項目。

民族情緒

在南海問題利益相關方當中，越南與中國的利益沖突和分歧無疑是最大的。所幸兩國政府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復雜性，采取了較為克制和理性的態(tài)度。2011年10月，新任的越共中央總書記阮富仲到中國訪問，南海問題是這次訪問的核心議題，而中越雙方在此訪中也簽署了一份重要文件——《關于指導解決中越海上問題基本原則協(xié)議》，為今后的談判提供了政治性指導。

但在另一方面，越南國內(nèi)日益高漲的民族情緒讓問題變得更為復雜。在過去幾年間，屢屢發(fā)生越南人游行示威，“抗議中國侵犯越南在東海的利益”的事件。去年越南在南海爭議海域內(nèi)大肆開展油氣勘探，被中方砍斷勘探纜線后，河內(nèi)的中國駐越南使館和胡志明市中國領事館門外，發(fā)生了持續(xù)數(shù)周的抗議。越南著名知識分子阮廣亞即為參與者之一。

在和《中國新聞周刊》記者見面的三個小時里，年逾六旬的阮廣亞花了半個小時表達了“對中國九段線的不滿”，而其余時間則是滔滔不絕地批評越南政府在內(nèi)政上的所作所為。他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去年的抗議之后，河內(nèi)的一批年輕人組織了一支名為“NO-U”的足球俱樂部，阮廣亞被邀請擔任俱樂部的名譽主席。所謂的U，即中國的九段曲線的形狀。“NO-U”俱樂部至今沒有在官方注冊，其成員約有20多人，會在每周末聚會、搞比賽。每次賽前，俱樂部成員會在統(tǒng)一的橫幅下拍照留念，以此作為抗議。

阮光亞情緒激動地表示，希望“中國更多聽取我們的聲音”。不過，他最后還不忘補了一句：“希望有更多的交流，更少的對抗。”

（ 實習生楊昊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