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1年的最后一周,日本首相野田佳彥短暫訪問北京。在兩天的行程里,中日兩國首腦圍繞著人民幣達成了一系列共識。
經雙方協議,兩大經濟鄰邦將在投資和進出口貿易領域,擴大人民幣的使用。除了日本企業可在東京和其他海外市場發行人民幣債券之外,中國金融監管部門也將允許具有政府背景的日本政策性銀行,在中國大陸試點發行人民幣債券。更具有里程碑意義的是,中國人民銀行也正在處理日本當局購買中國國債的申請。
對于正在國際化進程中的人民幣來說,由主要經濟體國家在外匯儲備中持有人民幣,這還是第一次。中日兩國促成人民幣的突破,也是自2005年實施匯改以來,人民幣在成為國際儲備貨幣的路上邁出的最大一步。分析人士預計,這也為其他國家效仿日本提供了很好的范例。
用人民幣“避險”
在當今全球經濟中,美國的疲軟和中國的活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美國國內的不景氣和美元的流動性下降,也對亞洲區各國之間的貿易產生了負面影響。亞洲市場對于儲備美元產生了懷疑,轉而對人民幣增加了興趣,并希望后者能成為新的避險工具。
在2011年12月30日最后一個交易日里,人民幣創出了自匯改以來對美元匯率中間價和收盤價的兩個新高。人民幣兌美元突破了6.30的關口,達到6.2940元人民幣兌1美元。人民幣兌美元走進了“6.2”時代。
2011年,人民幣對美元的累計升幅已超過了5%。同在這一年里,中日雙邊貿易總值突破了3000億美元的規模,同比增長超過15%。中日兩國的雙邊貿易約六成以美元結算,這令兩方都面對著美元匯率波動帶來的風險。
根據本次達成的協議,兩國未來將采取更為便利的措施,擴大人民幣與日元在貿易結算中的使用,這也將直接降低兩國進出口商的匯率風險。由于中日兩國互為最大的貿易伙伴之一,增加人民幣結算也將大幅增加日本的人民幣外匯儲備。
另外,即便在2012年人民幣對美元的升值幅度維持在2.5%以內,改用人民幣結算的中日貿易雙方也將節省可觀的貿易成本。長期關注中日雙邊貿易關系的亞洲現代經濟研究所理事長劉鋒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雖然日本的出口商還未獲得有關人民幣結算的具體政策,但是預料這一新政將在2012年大幅幫助這批出口商,緩解由于美元匯率在近年來的波動帶來的成本上升。
除了人民幣的結算,日本當局購買中國國債,并鼓勵日本企業發行人民幣債券、協助中國培養人民幣債券離岸市場交易的舉動,也被外界認為是日本重視人民幣的信號和本國外匯儲備多元化的需求。
2011年12月,日本財務大臣安住淳曾公開表態,日本政府將通過外匯基金特別賬戶,分批次購買最多7800億日元,約合640億人民幣的中國政府計價債券。盡管這一數量對于日本價值約1.4萬億美元的外匯儲備總額來說并非“大頭”,但日本持有人民幣的示范作用不言而喻。
本次日本政府用于購買中國國債的外匯基金特別賬戶,以往幾乎專注于投資美元。日本瑞穗證券亞洲公司董事總經理、首席經濟學家沈建光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日本政府的這一舉動是在目前世界經濟前景不明的情況下,投下的對人民幣的信心票。
“此舉也將使其他國家對人民幣更有信心。”沈建光說。
對于日方的示好,中國的金融監管部門也態度積極。中國人民銀行有關人士向《中國新聞周刊》確認,對于中日兩國之間有關購買國債和日方企業發行人民幣債券的合作事宜,均按程序進行中。目前,中日兩國已經建立了中日金融市場發展聯合工作組,專門處理相關合作。
分析人士指出,這一次日本當局對于外匯儲備多元化的強烈意愿,促成了兩國對人民幣的實質性突破。而中國方面也希望將人民幣借于更多的國家。
截至2011年底,日本外匯儲備總額超過1.3萬億美元,絕大多數是美國國債等美元資產。此前,中國曾自2005年起購買日本國債。僅在2011年4月,中國政府就創紀錄地凈購入1.33萬億日元,約合1089億元人民幣的日本中長期國債。
在持有國債這方面,中日雙方的利益已經開始變得均衡。
離岸債券的引領作用
在中日雙方達成的關于人民幣應用的協議中,有關人民幣債券離岸市場的內容也引人關注。經兩國首腦協商,日本政府還將在日本本土培養一個新的人民幣債券交易的離岸市場。在中國金融監管部門的協調下,日本企業將在東京和其他海外市場發行人民幣債券。
如果這一設想得以成功,日本將可能繼香港之后,成為人民幣債券的又一重要離岸市場,并與正在爭取成為離岸市場的倫敦和新加坡形成競爭。
而剛剛過去的2011年,可以說是人民幣跨境貿易和離岸債券發行的井噴之年。
人民幣跨境交易的結算額與2010年相比,同比翻了近7倍,總額達1.541萬億元人民幣。而根據中國人民銀行貨幣政策執行報告,2011年跨境貿易人民幣結算的收付比也在高位上升,這意味著人民幣在國際貿易中的普及程度上升。
與此同時,被人們稱為“點心債券”的離岸人民幣債券的發行規模,也在2011年達到1700億元人民幣,已經接近除了日本以外的亞洲地區美元債券的總量。而隨著“點心債”發行范圍的擴大,其潛力仍然很大。
“如果日本建立幾家人民幣債券市場,肯定對于人民幣國際化有利。這等于在緊握方向盤的同時,多了一個發動機助推國際化”。中國銀行國際金融研究所分析師甄峰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根據中國監管部門的數據,在2011年的78筆約1000億元人民幣的發行債券之中,發債主體主要為位于香港的跨國企業及國際金融機構。但是新的跨境人民幣直接投資也在得到批核,比如墨西哥電信正在等待審核的、作為向內地科技公司購買設備之用的5億元“點心債”。
而2011年歐洲主權債務危機的升級,也間接促使歐洲企業通過人民幣債券實現融資。
僅在2011年下半年,香港發行的“點心債”總額便從上半年的24.2億元人民幣激增至69.5億元人民幣,且發行主體多為歐洲公司,其中,包括德國寶馬、英國勞埃德銀行、博世電器、西門子家用電器、英國零售商特易購。
甄峰進一步分析,目前人民幣計價債券市場主要在香港,而香港以外的海外人民幣債券市場規模一直以來是很小的,這正是人民幣國際流通的潛力所在。
通過貨幣互換等方式,人民幣正在成為更多國家的外匯儲備。2011年12月22日和23日,中國人民銀行分別與泰國和巴基斯坦兩國簽署了雙邊本幣互換協議,加大人民幣在市場上的流通。早前,尼日利亞央行行長拉米多·薩努西也在2011年9月訪華期間表示,尼日利亞也將把人民幣納入該國外匯儲備。
自2008年末以來,中國已與13個國家及地區分別簽署了貨幣互換協議,以加快人民幣的國際化。
然而,對于人民幣的追捧并非是一邊倒。
2011年11月,人民幣在一片“貶值”聲中經歷了一輪小幅波動。事后,分析人士指出,這輪下行壓力更多來自于國際投資抽離中國而返回歐洲“救險”。然而,這一輪行情中更值得關注的是,中國的金融監管部門即便在人民幣出現貶值預期的情況下,也沒有實施干預。這似乎也從另外一個角度說明,市場供求已經成為決定人民幣匯率走勢的重要因素,一種趨于均衡的人民幣匯率形成機制,有望形成。
國際化,路在何方
盡管跨境貿易和離岸市場的活躍,讓人民幣國際化的進程值得期待,但人民幣的國際化之路仍然十分謹慎:人民幣的國際化,不但得益于第二大經濟體的地位,更得益于經濟政策的更高透明度、利率的相對市場化和一個更發達的金融市場。
“目前看來人民幣國際化沒有時間表,但留給人民幣國際化的時間,顯然并不多。”花旗銀行大中華區首席經濟學家沈明高表示。
由于中國出口主導型的經濟模式,人民幣的自由浮動匯率始終與主要經濟體爭議不斷。盡管中國自2005年開始實行以市場供求為基礎、參考一攬子貨幣進行調節、管理的人民幣浮動匯率改革,并且兌換美元的累計升值已經超過30%,但是因為經濟轉型的滯后和金融體制的僵化,人民幣的國際化也一直受到阻礙。
2011年年末,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前總裁斯特勞斯·卡恩在北京出席活動時,再次敦促中國實現人民幣的自由浮動。但他也理解,對于中國,這種改革不可能“一夜之間完成”。
幾乎與卡恩講話同時,在深圳出席有關人民幣國際化的論壇期間,全國人大常委、財經委副主任委員吳曉靈鼓勵盡快進行圍繞人民幣的改革。
她指出,人民幣利率市場化和匯率貨幣市場化以及資本項目可自由兌換,可能都會逐步實現,并且強調,這個從量變到質變的過程“未必有一定的先后邏輯順序”或者唯一的路徑選擇。
日本瑞穗證券亞洲公司董事總經理、首席經濟學家沈建光也對《中國新聞周刊》說,人民幣的國際化改革仍然需要4至5年的過渡期,以供中國政府完善自身的金融體系。
對于目前人民幣增強跨境貿易和離岸市場的路徑,是否可能重蹈當初日本緊盯美元的覆轍,沈建光則分析稱,如果中國不能在短期內成功擺脫國內金融體制的障礙,推動人民幣的自由兌換,僵硬的制度仍然會阻礙人民幣成為國際市場的“硬通貨”。
對此,武漢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副院長、金融工程與風險管理研究中心主任葉永剛的態度則更為堅決。他認為,人民幣國際化的前提就是中國金融體制的改革。
“金融市場準入機制的放開,銀行的利率也要放開。人民幣也必須實行自由兌換,不能自由兌換,誰愿意將外幣換成人民幣而由中國來管制呢?這些問題不兌現,人民幣就難以實現國際化。”葉永剛告訴《中國新聞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