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元十周年:黯淡的紀念日

2012年1月1日零點鐘聲敲過，歐盟總部布魯塞爾的上空升騰起絢麗的煙花，“除舊迎新”的習俗同樣適用于歐洲大陸。煙火散盡，一切重歸平靜。

這一夜的煙花，與歐元十周年慶生無關。歐元區(qū)領導人在這個原本應該大操大辦的喜慶日子里盡可能地保持“低調”。布魯塞爾、法蘭克福、巴黎、柏林、馬德里、羅馬，流通歐元的大都會，沒有慶典禮，沒有發(fā)布會，只有一枚直徑不足兩公分的紀念幣謹記著過去跌宕起伏的10年。

紀念幣的方案征集活動只收到800多個設計方案，3.5萬人在網上投票就決定了最后的勝利者。紀念幣有人形、輪船、廠房、風力發(fā)電、民居和歐洲中央銀行大樓的圖案，以此體現(xiàn)作為正式貨幣，歐元流通10年來在人們，特別是歐盟國家公民的日常生活以及貿易、生產、能源等方面所發(fā)揮的重要作用。

回憶10年前的1月1日，歐洲央行所在地法蘭克福一派喜氣洋洋。午夜剛過，各地慶祝的焰火尚未散盡，最初流通歐元12國的ATM機前便排起了長龍。嶄新的歐元紙幣，承載著歐洲一體化的大業(yè)與“歐羅巴聯(lián)邦”的夢想。那一夜的焰火，不僅屬于新年，更屬于歐元。

空客比利時公司經理阿蘭至今還記得歐元“元年”伊始的沖動。“對于我們經常在歐洲各國出差的人來說，旅行用歐元，更方便，也更保值。”阿蘭對《中國新聞周刊》說。他給記者算了一筆賬——使用歐元之前，每到一國都要換成當地貨幣，12國轉一圈下來，匯率損失要達到20%左右。

10年時間，卻讓阿蘭的沖動與興奮喪失殆盡。“歐元還能流通多久，誰知道呢？也許，馬上就會有國家退出歐元區(qū)，一切皆有可能。”阿蘭無奈地說。

懷念過去的好時光

的確，最近一年與歐元聯(lián)系最為緊密的就是“危機”二字。曾經有意沖擊美元全球霸主地位的歐元，如今能否繼續(xù)存活都成了問題。英國《金融時報》2011年最后一期的頭版頭條便是：拜歐債危機所賜，全球股市蒸發(fā)掉6.3萬億美元，歐元區(qū)未來存疑。該報在預測2012年時，歐元區(qū)是生存還是毀滅的問題，排名居首。

歐債危機徹底動搖了歐元的地位，“歐元失敗論”甚囂塵上。如今流通歐元的17個國家里，希臘、愛爾蘭、葡萄牙三國正式接受救助，意大利和西班牙處于被救助的邊緣，15個國家面臨下調信用評級的危險。歐元10周歲之際，歐元兌日元匯率跌至10年來最低谷，兌美元匯率也創(chuàng)下16個月以來的新低，市場上彌漫著看空歐元的情緒。

英國渣打銀行執(zhí)行長桑茨警告說，歐元區(qū)領導人化解危機不力，歐元區(qū)面臨瓦解的可能性逐漸提高。2012年對于歐元區(qū)來說，會是非常艱難的一年，存在部分國家退出歐元區(qū)的可能性。多數經濟學家不看好歐元區(qū)明年的經濟前景，美國花旗銀行分析認為，歐元區(qū)2012年的經濟增速為負1.2%。

最近一段時期，眾多跨國公司紛紛“預演”歐元崩盤，評估歐元區(qū)解散將給公司造成的沖擊和帶來的損失，充實資金庫，以抵抗歐元崩潰之不測。這些跨國企業(yè)還調整投資策略，把資金投向更為安全的領域，歐元區(qū)成了他們的“禁區(qū)”。一些銀行提前準備升級計算機操作系統(tǒng)，做好希臘等國退出歐元、重新使用本國貨幣的準備。

專家學者的看法、跨國企業(yè)的做法左右著普通民眾的價值取向，甚囂塵上的“歐元失敗論”讓人們開始還念過去的好時光。

近期有調查結果顯示，三成多法國民眾希望恢復使用法郎，此外還有幾乎相同比例的法國人相信歐元將在未來10年內“壽終正寢”。超過70%的西班牙人認為歐元并未帶來任何好處，該國一小鎮(zhèn)近來甚至發(fā)起重新啟用原有貨幣比塞塔的運動。英國人則在慶幸沒有加入歐元區(qū)。

財政契約并非靈丹妙藥

其實，歐元從誕生的那天起就有“設計缺陷”——建立超國家貨幣聯(lián)盟卻缺乏統(tǒng)一財政預算政策的配合。這個“天生不足”在經濟繁榮時容易被忽視。

歐元區(qū)條例對各國規(guī)定了最高債務上限。《穩(wěn)定與增長公約》提出，各國應將財政赤字維持在GDP的3%以下，并將公共債務保持在GDP的60%以下。一旦成員國的赤字超過相關規(guī)定，理應受到懲罰。2003年，德國與法國的財政赤字連續(xù)兩年突破上限，德國要求軟化自己一手推動的規(guī)則，辯解稱應更顧及經濟增長。在游說和威脅下，歐元區(qū)兩個最大的經濟體逃脫懲罰，在公約生效僅兩年就齊刷刷打破限制。

全球金融危機自2008年爆發(fā)之后，歐元的“設計缺陷”就成了攻擊目標，希臘、愛爾蘭、葡萄牙相繼倒下成為救助對象，意大利和西班牙亦拉響警報。在應對危機別無他法的情況之下，各國只得向痼疾開刀，強化財政一體化進程。

2012年冬季歐盟峰會上，除英國以外的26國初步通過加強財經紀律的“財政契約”，應法德要求將《穩(wěn)定與增長公約》核心內容寫入各國憲法。按照歐盟的時間表，2012年3月份的歐盟峰會將討論并簽署新的單獨協(xié)議。

歐洲智庫“布魯格爾”負責人讓·皮薩尼·費里表示：“歐盟最近建立財政聯(lián)盟的行動，確實加強了歐元區(qū)內部的紀律協(xié)調和執(zhí)行，修正了一些固有問題。”

但是，“財政契約”并非靈丹妙藥，不能一劑治愈歐債危機的頑疾。解決歐債危機，提振外界對歐元的信心，歐洲央行扮演的角色也至關重要。法國總統(tǒng)薩科齊就呼吁歐洲央行扮演“最后借款人”的角色，來幫助各國渡過歐債危機的難關。

薩科齊的觀點顯然無法得到德國總理默克爾的認同，因為曾經的“魏瑪夢魘”讓德國人談虎色變。在講求紀律的德國人心里，控制通脹是歐洲央行的首要任務。歐洲央行如果在現(xiàn)今的時局之下出任“最后借款人”，就有可能再現(xiàn)“魏瑪夢魘”。

“魏瑪夢魘”是德國人無法忘記的痛。一戰(zhàn)之后，為了應付沉重的債務，德國央行印制了大量貨幣，引發(fā)了世界經濟史上驚人的通貨膨脹。史書記載，這一時期的德國馬克每一秒都在貶值。有個著名的例子，一個德國青年坐在酒吧里并要了一杯啤酒，但女招待把啤酒遞給他時，他接著又要了一杯。女招待說，“好的，但是你這杯還沒喝完啊？”青年說，“是的，但如果我現(xiàn)在不要，等我喝完了這杯，酒價就翻番了。”

正是這段記憶讓德國人在歐洲央行的問題上固執(zhí)己見，強烈反對歐洲央行在公開市場增加購買政府債券量。

十字路口

德國人雖然固執(zhí)己見，但他們很清楚歐元對本國乃至歐洲經濟的重要性。10年來，歐元區(qū)由最初的12個國家擴至17個國家，使用人口超過3.3億，在流通的幣值已達到8700億歐元。

10年以來，歐元交出的成績單也不乏亮點：成為僅次于美元的世界第二大儲備貨幣；由于消除了匯率風險，有力促進了歐元區(qū)成員國間的貿易；低利率減少了歐元區(qū)內經濟活動的融資成本；統(tǒng)一貨幣還被視為歐洲一體化進程的重要成果和標志。

深知歐元重要性并力保歐元的德國總理默克爾不斷在重要場合重復“歐元失敗，歐洲將不復存在”，這位性格強硬的女總理一直在思考解決歐債危機的兩全之策。

歐盟委員會主席巴羅佐將應對歐債危機比喻為一場戰(zhàn)役，一場馬拉松。他說：“現(xiàn)在我們都知道解決危機的方法，正如我經常提到的，這不是百米沖刺，而是一場馬拉松。因為信心可以在一天內喪失，但恢復卻需要很長時間。歐元區(qū)和歐盟現(xiàn)在需要的是長期的堅持、可持續(xù)、勇氣、紀律和趨同。沒有靈丹妙藥，不會有奇跡。因此我們要讓每個人都明白，包括我們的伙伴，我們會堅定不移地這樣做，直到實現(xiàn)我們的目標。”

有分析認為，歐元正處于十字路口。歐元區(qū)各國政府、市場等各種力量交匯、博弈，歐元的命運也在其中沉浮。如能成功化解歐債危機，歐元將實現(xiàn)鳳凰涅（般＋木）的重生。危機一旦無法得到解決，個別國家退出歐元區(qū)造成多米諾骨牌效應，歐洲將重陷二戰(zhàn)前的四分五裂，歐元也將告別歷史舞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