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以食為天”,在有著數千年飲食文化傳統的中國,吃飯更是生活中的大事。中國地大物博,食物種類豐富,人們因生活的地域不同,飲食習慣也各不相同。每個人的記憶中都有幾道特別的菜,一吃起來,就能想起很多美好的回憶。
節日里回鄉,在岳母家吃飯。小姨子做了一道拌風菜,在滿桌的雞鴨魚肉中,別具風味。我吃了幾筷,口中清香繚繞,一下子勾起我心底沉睡的記憶。這種記憶已睡得太久,仿佛只是似曾相識。我正想再吃一筷子,見盤子已經空了,心中掠過一聲輕輕的嘆息。
不見風菜久矣!我幾乎把它給遺忘了。
記得小時候,每到農歷十月初,家里便開始腌菜。一次要腌上百十斤,送菜的一到家,家里便開始“打仗”。母親指揮我們幫忙,不一會兒,院子里便到處鋪開了大白菜。這一大堆白菜,洗是一件頭疼的事。母親在院子里放下家里所有的盆,菜則泡在大洗澡盆里。我負責去井口挑水,挑完水要接著幫大家一起洗菜。我是最煩洗菜的。首先是多,這么一大堆菜怎么洗啊,要洗到猴年馬月啊!再一個是冷,水已是刺骨的涼了,手一伸進去,凍得骨頭生疼。我縮手縮腳,幾乎是用手拈著菜葉。母親看不順眼,于是大聲呵斥:“放利索點!你這樣拙手拙腳的,要洗到什么時候!”再看母親,手在水中迅速地翻著,身上的圍裙和腳上的膠鞋,已經濕透。手上的袖子挽到胳膊彎,手和手腕子都已通紅,仿佛有熱氣從那里冒出來。我沒有法子,雖一肚子不樂意,可只得咬牙堅持。直到把滿院子洗得濕透,才將小山一樣的一大堆菜洗完。這還沒完,接下來是晾干,一大堆的白菜,或攤在地上,或掛在繩子上,晾干了水,干透,才能腌的。而腌菜則用大水缸,一層菜,一層鹽,碼得整整齊齊。腌菜要用大鹽,一百斤白菜要用上七八斤大鹽。之后壓上大石頭,壓得結結實實,這才算完事。
腌了菜之后才是風菜,將腌剩下的,旋去外皮,只留下菜心,之后洗凈,用繩子穿勻了,也是由我爬上梯子,掛到屋山頭避陰的地方,晾起來。
風菜要晾一兩個月,快到春節了,有時沒有小菜,便拆下一兩棵。泡開,洗凈,用開水焯(chāo)一下(不能時間長,否則太熟),撈起,擰干,用快刀切碎,拌上香油、醬油、醋,拌勻,就著粥吃,真是十分的美妙。香,生脆,極爽口。
現在條件好了,拌風菜成了一道難得的小菜。配料也比過去講究。將風菜泡開洗凈,切碎,拌上香干丁、荸薺丁、咸肉丁(火腿尤佳)、蝦米或花生米,團成寶塔形,再澆上醬油、醋和糖,之后推倒,拌勻。用之下酒,或早晚下粥,是難得的美味。
在我的家鄉,除了風菜,可以“風”的東西還有很多:風雞風鴨風鵝,風魚風肉——豬肉、羊肉、兔子肉,都可以風。東西“風”過之后,去了水分,吃起來有一種特別的風味:酥,香,有咬勁,無油膩感。我在湖北黃岡,曾在劉醒龍家吃過一次風羊肉,大塊的羊肉“風”了之后,帶骨頭大鍋紅燒。那羊肉一點不膻,特別酥,骨頭縫里的肉都特別香。那是一頓難忘的晚餐。
可是風菜,我在別的地方還沒有見過,似乎為我家鄉獨有。也許我孤陋寡聞,但我去過許多地方,都沒有吃到過風菜。
在岳母家沒吃盡興,于是將剩下的十幾棵,統統用袋子裝了帶走。回到家里,我自己動手拌。閑情是有的,便試著各種方法去拌,有純素拌的(只加一個荸薺),有葷拌的(多加火腿肉)。家人吃了之后,都認為素拌的好。吃風菜,吃的就是菜的本味,菜自身的清香,不要油膩,不要“雜”,這才是正宗。
久違了,拌風菜!你讓我想起家鄉,想起在寒風中忙碌著的母親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