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到中秋,分外清白而圓潤,掛在藍汪汪的遠天上,像豆芽缸里剛撈上來一樣,又白又胖。
記憶中,每每這時候,奶奶就會站在門旁,對著浩瀚的天空里那一輪皓月,很抒情地嘆道:“月亮——堂堂哦!”于是掇條長凳放在門前的場地上,她坐在一片奶白色的月光里,周身暈染一層絨絨的白光,像蓮花上的觀音。
我喜歡我奶奶那“月亮堂堂”四個字,多年后再在嘴邊咀嚼,只覺得有一片浩茫而澄澈的月光,那樣廣闊無邊地覆下來,人世乾坤,堂堂中正。就連月色里夜游的飛蛾與螞蟻,都能在這蛋清樣的月夜里,覺出塵世的清明與平和,還有悄悄的說不出的歡欣與滿足。
月亮堂堂的夜晚,奶奶喜歡坐在門前的石階上剝豆。豆是種在田埂上的豆,或者無人耕種的河畈上,個個豆莢長得肚大腰圓,得意滿滿。黃昏時,奶奶從河畈或田埂上背一大捆豆稈回家,堆在場地上或者屋檐下。晚飯吃過,吹了油燈,只見月光無限慷慨地灑下來,粉粉地鋪在門前的石階上。奶奶坐在那月色里剝起豆來,安靜無聲。只是過那么一會兒,會扔了一棵已剝完的豆稈,再抽出另一棵,如此反復,不緩不急。沒有什么會驚擾得她停下,也沒有什么會催著她趕緊,剝豆的奶奶和月光一起構成一幅人間的畫兒,安詳而明朗的是月光,把一個鄉間老嫗最普通的勞動,注解成人間美麗的圖畫。
有一年仲秋時節的夜里,是下半夜,口渴了,爬起來到廚房找水喝。趿著一雙涼軟的布鞋,蒙蒙眬眬到廚房,立時驚呆了——好一片月色!那一片仲秋后半夜的月光,透過廚房窗子上的玻璃紙,滿滿覆在鍋灶上,滿得要溢出來,分外明凈與純正。廚房也仿佛被這一大塊月光清洗了一樣,鍋鏟子亮得灼眼,平日里黑黝黝的松木鍋蓋,這一刻顯得那樣潔凈與沉靜。
廚房里,沒有月光的地方,還是一片潮潤潤的幽暗,幽暗的水缸底下,蛐蛐兒叫得正歡,那唧唧蟲聲雖在暗處,卻也有月光的清明與澄澈。我提起瓢子舀了半瓢水,水里也晃動著一小塊光亮,我歡喜地把水喝下,連同那一小塊晃動的光亮,只覺得自己也通體透明而潔凈。月亮的光明與美好,那一個后半夜里,我也有了,我身體的這個小宇宙,角角落落,都得了月光朗照,白日里的不快,人前藏不住的那些慌亂與卑微,都在這月光里消融不見。
我忍不住開了門,走到屋外去,四隅一片沉靜,我走在一片清涼的月色與清亮的蟲聲里,只覺得如步蓮花上。隔壁人家的房頂,遠處黛色的田野,都籠在一片紛紛揚揚的乳白色里,月如霜啊,千里萬里,無邊無際。抬頭看中天,星辰如貝殼嵌在沙灘上,銀河浩蕩,伴同西邊那皎皎一輪,十萬光明就這樣灑下人間處處,卻又這樣無聲無息,無有驚擾。我心里有無邊的歡喜和寧靜,可是說不出來,仿佛置身在一個充滿愛與安寧的美好世界里,一個幸福可以綿延到地老天荒的童話里。
月亮堂堂的夜晚,生活與塵世,在一個女子的眼里和心里,是這樣一點點美好安穩起來,以至可親可信。
月亮“像豆芽缸里剛撈上來一樣,又白又胖”,多么迷人而又可愛的月亮啊!這篇文章里,像這樣巧用修辭表達對月亮的喜愛的句子還有很多。找一找,品一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