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魯迅全集》和《瞿秋白文集》,會看到有12篇雜文是兩部著作中共有的,這就是《魯迅全集》之《偽自由書》中的《王道詩話》、《伸冤》、《曲的解放》、《迎頭經》、《出賣靈魂的秘訣》、《最藝術的國家》、《內外》、《透底》、《大觀園的人才》等9篇,和《南腔北調集》中的《關于女人》、《真假堂吉訶德》2篇,以及《準風月談》中的《中國文與中國人》1篇。這是上世紀30年代初魯迅與瞿秋白為無產階級文化事業并肩戰斗時,瞿秋白用魯迅所用過的各種筆名寫的一批文章,其中有的是根據魯迅的意見或與魯迅交換意見后寫成的,同時都由魯迅請人抄寫,經由魯迅投寄到《申報·自由談》等報刊發表。
這12篇文章,其中前9篇署名“何家干”或“干”發表于《申報·自由談》;《關于女人》、《真假堂吉訶德》署名“洛文”發表于《申報月刊》;《中國文與中國人》署名“余銘”發表于《申報·自由談》。此外,還有署名“子明”而發表于《申報·自由談》的《兒時》一文未被收入魯迅的文集。其中《伸冤》、《大觀園的人才》和《真假堂吉訶德》3篇,瞿秋白的原稿標題分別為《苦悶的答復》、《人才易得》和《真假唐吉訶德》,發表時由魯迅改題。
為了使這些文章得以更廣泛傳播,當然也為了紀念魯迅與瞿秋白默契的密切合作,紀念他們的戰斗友誼,魯迅把這些文章按發表順序編進自己相關的雜文集中。
瞿秋白這些文章的原稿都由魯迅保存下來。新中國成立后,即被收入1953年人民文學出版社編輯出版的4卷本《瞿秋白文集》第一卷《文藝雜著續輯》中,并恢復了上述兩篇文章的原題。
多篇相同文章出現在兩位偉大文學家、革命家的文集中,這是中國現代文學史、文化史乃至革命史上的佳話,更是魯迅與瞿秋白親密無間的革命友誼的歷史見證。
作為中國共產黨早期重要領導人的瞿秋白,20世紀30年代初期,在王明“左”傾錯誤和宗派主義“殘酷斗爭”和“無情打擊”之下,被排斥離開黨中央領導機構。但瞿秋白始終積極樂觀,毫無怨言,不失時機地利用這段時間,以高度的革命責任感與歷史使命感,自覺主動地與魯迅聯手,團結茅盾、郁達夫、馮雪峰等革命作家,在白色恐怖彌漫的上海,有效地領導與開展了左翼文化運動。與此同時,瞿秋白克服病苦,不憚辛勞,夜以繼日,奮筆疾書,在短短兩年多的時間內,撰寫了大量的論評、散文和雜文等等,全面、深刻地揭露與批判國民黨反動派的黑暗統治,各種各樣的錯誤思潮,形形色色的反動文人,以及各種愚昧、落后、丑惡的社會現象。
而上述12篇文章正是這時陸續寫成的。在當時白色恐怖的上海,魯迅不得不運用各種筆名,甚至變換寫作手法,在報刊上與國民黨的書報檢查機構“打游擊”。而作為共產黨重要人物的瞿秋白處境更加險惡。因此,為了躲過敵人的耳目,使文章得以順利發表以發揮其戰斗作用,他用了魯迅當時常用的“何家干”、“洛文”等筆名,并且特意模仿魯迅的風格、筆法,以迷惑敵人。
當時適值黎烈文主編《申報·自由談》,瞿秋白的這12篇文章除《關于女人》、《真假堂吉訶德》兩篇發表于《申報月刊》之外,其余全刊登于《申報·自由談》。這又可見黎烈文對左翼文化運動或現代文學事業作出的重大貢獻。
然而,歷來各種版本的魯迅著作并未提及魯迅對瞿秋白這些文章的改動情況。1953年版《瞿秋白文集》的相關注釋說:“我們對校之后,知道除以上所說的幾個題目的改動之外,每篇在文句上也都還有一兩處的不同,這也都是魯迅所修改的;現在這里就都根據作者的原稿,以使兩種本子并存。”但魯迅在“文句上”究竟有哪些改動,有多少改動,很少有人談到。此番我們決計對此作一探究。除未收入魯迅著作而無從比較的《兒時》一篇之外,其余12篇經對兩種著作相關篇目一一對照之后,我們驚奇地發現,魯迅對瞿秋白的這批文章每篇都有改動,而且不是《瞿秋白文集》注釋所說“一兩處的不同”,而是每篇修改都達十幾處甚至幾十處之多,如《出賣靈魂的秘訣》改動了約24處。我們這里僅舉《關于女人》一文中的一段為例,考察兩種文本的不同。
瞿秋白的原文:
其實那不是她的罪狀,正是她的可憐。這社會制度,把她擠成了各種各式的奴隸,還要把種種罪名加在她頭上。西漢末年,女人的眉毛畫得歪歪斜斜,也說是敗亡的預兆。其實亡漢的何嘗是女人!總之,只要看有人出來唉聲嘆氣的不滿意女人,我們就知道高等階級的地位有些不妙了。(《瞿秋白文集》第四二五頁)
魯迅的修改稿:
其實那不是女人的罪狀,正是她的可憐。這社會制度把她擠成了各種各式的奴隸,還要把種種罪名加在她頭上。西漢末年,女人的“墮馬髻”、“愁眉啼妝”,也說是亡國之兆。其實亡漢的何嘗是女人!不過,只要看有人出來唉聲嘆氣的不滿意女人的裝束,我們就知道當時統治階級的情形,大概有些不妙了。(魯迅《南腔北調集》)
總之,從兩種文本的比較中,我們不難看到,小目標點符號的增刪改換,字詞語句的斟酌,大至歷史資料及典故的核實以及觀點、邏輯、語序等等的調整,魯迅對文章都作了認真、細致的修改。這不僅顯示了魯迅一絲不茍高度負責的態度,而且證實了魯迅與瞿秋白互相支持、深切理解、親密無間、心心相印的深厚友情。
(責任編輯 文世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