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國民黨從1919年開始與共產國際發生的聯系,持續了8年,到1927年結束了其第一階段。總結這8年國民黨同共產國際的關系,可以清晰地看出以下幾點:
第一,孫中山帶領國民黨實行“聯俄、容共”的政策,從組織建設,軍事建設和在國家政治生活中的地位等方面壯大了國民黨,該黨人數發展到號稱100萬。同樣由于國共合作,中國共產黨也得到壯大,受到鍛煉,黨員從50余人發展到近6萬名。應該說是一個雙贏的結果。
第二,北伐是在國共合作統一戰線的環境下進行的,當初蔣介石主張北伐曾經遇到不小阻力,他堅持下來了,共產國際和中共也積極配合并做了許多工作。北伐使身為總司令的蔣介石逐漸走向權力的頂峰,在他帶領下的國民黨為國家統一作出貢獻。
第三,蔣介石本來就有很強的領袖欲,加上在1923年親眼見到共產國際推崇的一黨專政的運作如何有效,黨首專政下的蘇聯,官兵百姓如何步調一致,便生出艷羨,躊躇滿志,一旦時機成熟,自己也要仿效之。后來的“清黨”便是他為達到黨首專政而實行的。即使國民黨的一些老國民黨員也批評他清黨“出發點的不正”,“不是立在黨上來清黨,乃立在介石同志的身上來清黨”;批評他“態度的暖昧”,“事實的荒謬”。“個人的擁護”,“站在個人身上……弄來弄去,總跳不出個人主義范圍”。蔣介石有意把中共完全清除出國民黨,但是他不知道究竟誰是中共,于是清黨成了鎮壓異己,導致白色恐怖的運動,僅1927年一年,江蘇、浙江等13省和東三省被殺的就有近4萬人,被投入監獄的為3萬多人。況且“由于這場清黨主要不是通過國民黨組織力量進行的政治清黨,而是借軍警力量進行的一場血腥的武裝屠殺,故各地濫殺無辜,幾乎毫無節制”。國民黨并沒有因此而“清”,相反,其“貪污豪劣及投機腐化分子以乘機崛起……凡屬踏實同志,受其誣陷摧殘,幾至與共產黨同歸于盡”。國民黨員減少近一半。清黨的慘烈是蔣介石政治生涯上極不光彩的一頁。共產國際錯看了蔣介石,后者以其實際行動表明,他既不是什么“左派”也不是“中派”。國民黨并沒有因清黨而強大,“除一部分國民黨青年在這場運動中‘與共產黨同歸于盡’外,還有相當多的國民黨人因清黨而灰心,悲觀失望,以至脫黨”。清黨前國民黨的100多萬黨員,清黨后僅剩下65萬。在一定意義上他對待國共斗爭這種你死我活的思路,導致的是兩敗俱傷的結果。
第四,盡管國民黨人同共產國際接觸開始,就懷疑蘇式理論和實踐模式,認其不能運用于中國,從孫中山、蔣介石到國民黨的赴蘇使者,在莫斯科或在中國國內,都高唱三民主義,共產國際對此心知肚明,但囿于其“堅強信念”,一直以為十月革命理論與實踐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便一方面堅持改造或用“楔子策略”分裂國民黨,另一方面始終希望國民黨遲早會“明白”并接受共產國際道路。但是后者拒絕“明白”,最終也沒有“明白”起來。共產國際的節節退讓便發生在這個爭取與等待的博弈過程中。
第五,至于共產國際來華代表,他們風華年少,有美好愿望,在俄國是布爾什維克意義上的革命者,其中有些人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或俄國內戰中建樹戰功。他們憑著對美好共產主義的憧憬,表現出高度的熱情,如吳廷康,如在上海的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遠東局的大部分成員。然而,這些代表對于共產國際的理論表現出的更多的是因篤信而盲從而熱狂。況且他們沒有人在中國生活過,沒有人會說漢語,想深入了解中國并把蘇俄理論和革命模式成功移植到中國,純屬天方夜譚。桔生淮北則為枳,他們遵循的蘇俄模式在遭遇中國形勢時屢屢碰壁。加上他們不可能比中國人更加了解中國的國情,所以往往是幫了倒忙。可嘆的是,這些熱情家中的絕大部分回國后在1937~1938年間的蘇聯肅反中成了“階級敵人”,蒙受冤屈受到殺害,即使死后得到平反昭雪,他們的命運畢竟是悲劇性的。
第六,傳統的蘇聯史學把蘇俄暴力革命當成消滅資本主義,縮短社會發展進程,跑步進入最美好的共產主義社會的最佳道路,自認這是科學社會主義。事實是,對于共產國際的理論和實踐說“不”的,不僅有第二國際及其追隨者,不僅有當年的部分中國國民黨人,而且有一些中共領導人如陳獨秀。
第七,國民黨領導的人員成分決定了他們不可能接受共產國際移植蘇俄模式到中國的做法。老一些的如西山會議派,新起的如蔣介石、汪精衛等,均有豐富的人生閱歷,這個群體的社會或個人背景,使他們在革命道路的選擇上具有自己的鑒別能力。橫空出世的俄國十月革命固然一度使包括孫中山、蔣介石等在內的人感到興奮,但經過考察和研究,特別是目睹實踐情況,他們冷靜下來。他們認為蘇俄道路在中國“扦格不通”。
從孫中山開始,他們不愿意在國民黨內、在自己勢力所及的地區制造蘇式階級斗爭,不愿意自己亂自己。鮑羅廷據其劃分左中右派的理論概括出的“楔子策略”無從施展。他試圖使用的那個“楔子”,似乎多少起過分裂國民黨隊伍的作用,但是“壯大”了的左派最后也站到共產國際的對立面。嚴格地說,國民黨內,確如孫中山所說,只有急進派與穩健派之分而已。從這個角度便容易理解,共產國際在處理同國民黨的關系時何以屢屢失手,鮑羅廷的“楔子策略”何以從一開始就遇到反彈,到最后完全失靈。乃至被“選作”依靠或援助對象或左派或革命者的國民黨人,與共產國際的期望值形成了南轅北轍的態勢,共產國際設計的政權結構:以陳炯明為中心統一中國,孫吳聯合政府,孫中山國民黨與馮玉祥聯合政府,國民黨左派與中共的聯合政府等,最后一個也沒有成功。相反,一度得到援助和支持的人全部成了共產國際的反對者。共產國際一度擔心國民黨會用莫斯科援助來反莫斯科,結果他們不幸言中。到1927年,共產國際輸掉了這一盤棋。難怪美國歷史學家Brabdt Conrad幾十年前就說這是“斯大林在中國的失敗。”至少本書囊括的年代是這樣。
第八,從孫中山到蔣介石,國民黨領導人追求的是建立蘇式黨國制度,依蘇俄紅軍模式建立黨軍制度,這在國民黨奪取全國政權中發揮了決定性作用。蔣介石實施的是孫中山“師俄之法”即學蘇俄的“組織”和“方法”,建立起的是一個獨裁政權,并不是什么先進的政權模式。辛亥革命后出現的的國會,到蔣介石政權確立,連“名”也已經蕩然無存。國民黨的滅亡早就出現了兇兆。后來中共高舉民主、反蔣介石獨裁的旗幟,爭取到廣大人民的擁護,20多年后掌握了政權。
第九,在國民黨與共產國際關系方面,無法用“對”或“錯”來界定某歷史事件和人物,只能冷靜剖析其背景。在這個方面,若要分析斯大林的指示,有一個重要因素必須予以注意,這就是,聯共(布)黨內斯大林派與聯合反對派托洛茨基等人之間的斗爭在中國問題上的反映。胡漢民訪問莫斯科時看到聯共兩派的斗爭,有過不要把中國問題放在共產國際內來搞的想法,事實證明,中國問題確實成了斯大林與反對派斗爭的主要因素之一。反對派就國民黨問題對斯大林的指責有時切中要害:有俄羅斯學者認為,聯共(布)和共產國際領導得悉馮玉祥與蔣介石聯手之后的“一切決議就又著意于尋求退路和避免再遭反對派的指責,以撫平黨內對其路線的失敗做出的反應。[1927年]6月的最后幾個指令勸中國共產黨尋求退路,不過同時還是重復舊有(土地革命等)的方針,致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主席團的電報已經為后來莫斯科對武漢政府和中共領導的指責埋下了伏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