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程者

消失的銀行大樓

“昨天這家銀行還在這兒呢！”

馬修斯·吳德曼愣在那兒，兩眼死死地盯著眼前這幢六層樓?？茨菈Υu真有些年頭了，至少五十年，或許更久遠。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昨天這里明明是一幢鋼結構的銀行：那耀眼的玻璃幕墻還是嶄新的呢！

“不，先生。這幢坎貝爾大樓始建于1936年，我的曾曾祖父還親自參加過建造呢！”一名女士驕傲地說道。馬修斯只覺得背脊一陣發涼，他記得清清楚楚，昨天這里絕對是一幢銀行！

“會有人來接你嗎，先生？”女士又問。

馬修斯茫然地看看她，竭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不讓自己狂叫起來。

“請原諒我直言，先生，你一定迷路了?！彼f。

“我女兒會來接我的，我給她打過電話了。她讓我在銀行門口等她——我想她隨時都會來的。多謝您的關心，我只不過……”他自己也想不出“只不過”后面應該說些什么了，無奈之下便改口道：“再見了，女士！”

他做了個手勢便離開了坎貝爾大樓，可是應該往哪里走呢？這里沒有銀行，那么女兒梅麗莎會在哪里等他呢？

“先生，你沒事吧——真的沒事吧？”好心女人繼續問道。見此情形，馬修斯加快了離開的步伐，女人的聲音也漸漸消失在空氣中，直到聽不見為止。

“銀行大樓消失了……”他嘟噥著。他腦子里記得清清楚楚的事情，人家卻對說根本沒有過……天?。∵@已經不是頭一回了！到底是他自己有問題，還是別人有問題？

程序有問題

“您召集我們有什么吩咐？”三號問。

“有一組元件出了點毛病，好像是索羅3號?！币惶栒f。

“調整一下不就對了嘛！”四號道。

“說起來容易！”一號冷冷答道。

“您是程序編制人，您有權刪除它。”二號建議。

“也試過了，結果卻……”一號輕輕嘆了口氣。

莫名多出一個兒子

“爸爸，您別再這么糊涂了，別人會以為您瘋了呢！”眼前有一個年輕人出現在他身邊，還對他這樣說，“上車吧，爸爸！”馬修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看著年輕人澄澈的藍眼睛，聽著他磁性的嗓音……倒真希望自己有這么一個英俊的兒子！然而愿望歸愿望，事實畢竟是事實——他馬修斯只有一個女兒，哪來的兒子！

“爸爸，您在聽我說話嗎？這可是件嚴肅的事情?。　?/p>

馬修斯點點頭，這事兒可不是鬧著玩的！大概這也是他與年輕人之間唯一的共識了?！斑@個年輕人一定是想幫助我，可是何必自稱是我兒子呢？”馬修斯心情復雜，但思路卻清晰。他并非不喜歡孩子，不！他愛孩子，愛得要命！現在的問題是，他馬修斯只有一個孩子，而且是個女兒，名叫梅麗莎！她的眼睛是褐色的，頭發是黑色的——就像她母親！（哦，愿她的靈魂在天堂得到安息！）梅麗莎身高五英尺四，體重剛過一百磅……可是這個年輕人，身高六英尺多，體重肯定超過二百磅，卻自稱是我的兒子……

“梅麗莎去哪兒了？”

“誰？”

“梅麗莎——我女兒梅麗莎！您自稱是我兒子，那么您準知道梅麗莎的情況！”

“爸爸！我沒有兄弟姐妹呀！我是獨子呀！”

馬修斯突然感到一陣眩暈，雙耳清晰地聽見脈搏跳動的聲音。如果這一切是真的，如果梅麗莎真的沒有了，那對于他——馬修斯，無疑等于世界末日！愛妻撒手人寰，女兒又沒有了，剩下他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活著還有什么意思！想到這些，馬修斯的心都碎了。

這個年輕人自稱是我兒子，他說的話可信嗎，怎么證明呢？馬修斯喃喃道。

“帶我去橡樹路13114號?！瘪R修斯吩咐道。

“什么？”

“我說，帶我到……”

“我聽清楚你的話了，爸爸！我只是不明白咱們為什么去橡樹路——那兒可沒有什么熟人呀！”

“求你了！你說你是我兒子，如果這是真的，而且你確實要幫助我的話，那么，請送我去橡樹路，好嗎？”

“好吧，爸爸，如果這能讓你高興，我馬上帶你去?！?/p>

在車上，馬修斯弄清楚了那年輕人的姓名：戴維！太奇怪了——妻子瑪莎懷孕的時候，他倆商量過：倘若生下的是男孩，就取名戴維！

橡樹路1314號到了。馬修斯俯身朝前看著，女兒的房子應該就在這里，應該在……

可是，沒有！橡樹路13114號那幢房子根本不是女兒梅麗莎的那幢，完全兩樣。頓時，馬修斯感到自己的一顆心在往下沉，往下沉……

“房子也沒了……他們把房子也弄走了……”馬修斯泣不成聲。

且慢！說不定房子換了，梅麗莎仍然住在里面呢？沒等戴維反應過來，馬修斯一下子推開車門跳下了車。他沖到房屋前，用力地按門鈴。見里面沒有回音，他便使勁用拳頭敲起門來。

門慢慢地打開了，馬修斯面前站著一位年輕女郎，黑頭發，褐色眼睛，連體形都有點像……但，她不是梅麗莎！

“請問……你有什么事請？”那女郎怯怯地問。

“梅麗莎……梅麗莎在哪里？”馬修斯哽咽著喊道。

就在這時候，戴維走了過來，和馬修斯并肩站在前廊上。那女郎已經被馬修斯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趕緊朝后退了幾步，戴維趕緊堆出一臉笑解釋道：“真對不住，我爸爸有點犯迷糊……打擾你了，真不好意思……”他話音沒落，那女郎“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戴維一只手搭在馬修斯肩膀上，一只手扶他上車。開車的時候，戴維兩眼直直地望著前方，咬緊嘴唇，似乎有什么話想說，但最終沒有說出口。兩人沉默了許久。

終于，戴維打破了沉默：“爸爸，我原本不愿走這一步，但是，這兩年來，你一直犯迷糊，如今這么嚴重了，真令人難受。我想不出別的辦法了，只好把你送到一個地方去，在那兒你將會得到很好的照顧?！闭f到這兒，他朝馬修斯看了一眼，又急忙補充，“時間不會很久的，爸爸，那地方挺不錯，那里的人會幫助你治好健忘癥，我相信你會喜歡那地方的?！?/p>

“我并不健忘，我只是不像你們那樣記事罷了。”馬修斯把“你們”兩字說得特別重。

怪事連連

“看來索羅3號需要新的程序編置者了。”四號粗聲粗氣地說道。

“別說得這么嚴重嘛！”二號安慰他道。

“據我所知，我的四百萬個元件中確實有一個出了點問題?！币惶柕馈?/p>

“重新編碼吧！”四號堅持道。

“你以為我沒有試過嗎？每當我試著取出這個元件時，它會突然間自動彈回去?！?/p>

“真是不可思議！”四號感嘆道，“按理來說，只要編置方法對頭，一個壞的元件是不會自動彈回去的！”

善地療養院

“那么，馬修斯……哦，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嗎，馬修斯先生？”白莎·褒曼絲塔醫生這么問。她胸牌上的名字用的是首字母縮寫，馬修斯想這樣會給人一種平易近人的好印象。他不知道能不能也直呼其名叫她“白莎”，或者更親近些，用愛稱“白蒂”。

“如果你愿意，叫我拿破侖也行?！瘪R修斯說道。

“但是，我們畢竟不是拿破侖呀，是不是？”

馬修斯沒吭聲，默默地看著她。

“你是不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是?！瘪R修斯道。接著他看見醫生輕輕地咬了一下嘴唇，不過這個動作很隱蔽，幾乎難以覺察。

“這樣，馬修斯，你到我們善地療養院來，目的只有一個，讓我們幫助你……”

馬修斯聽得出來，醫生的語調里帶有一種職業性的“仁慈”，那是任何一個醫生在對病人說話時所慣用的，只是馬修斯不喜歡這種腔調。“看來不過是浪費時間罷了?！?/p>

“你說什么？”

“造這么大一幢房子，僅僅是為了幫助我？”

她臉上略帶吃驚，還帶著惱怒，馬修斯猜不透她內心究竟是怎么想的。只見她又堆出一臉笑容：“我知道你故意說笑話，你很有趣！我不是說這醫院是專為你個人建造的——它是為你們全體客人造的！”

“‘客人’個屁！你不如直說是住院的瘋子！”

“我必須提醒你停止說粗話！”醫生頓時臉上透紅，嘴唇抽搐起來。

“對不起，那個字眼是脫口而出，我不會再說了?！?/p>

“我不光是指那一個字眼！”

馬修斯看著醫生臉上那副尷尬相，依然保持著沉默。他知道兩周以前這兒根本沒有什么“善地療養院”！這兒是一座公園，有樹木、草坪、鴿子、松鼠……他突然哈哈大笑：老天！總算松鼠還在——窗外，一只松鼠用后腿支著身子，朝他這邊看。

“我們發現什么有趣的事情了嗎！”醫生的話里依然有一股澀澀的味兒。馬修斯想，你還是干脆少說“我們、我們”得了！

程序被篡改

新的程序編置者？真會有新的程序編置者嗎？一號躲在厚實的安全屏蔽里，獨自苦苦思索著。我倒真想見識見識——在這個宇宙里，還有誰能把一切程序安排得更好！

那個出了毛病的元件，索羅3號，根本沒有除掉……顯然，我編的程序又被誰重新編過了！

有一陣子，一號倒是認真考慮過干擾索羅3號的，說不定真是哪方來的新程序編制者。但算來算去，這種可能性根本不存在！

荒唐！

逃離瘋人院

馬修斯匆匆轉過街角時，朝后一瞥，松了口氣——沒人跟蹤。

他的出逃，竟會是如此的容易。善地療養院的大門沒有上鎖，他躡手躡腳地推門而出，急匆匆地朝外跑去。轉眼間，馬修斯已經跑出了一里多地，終于能夠松口氣。不過，下一步該怎么辦呢？不能到“兒子”家里去，這白癡準會再把自己送到女醫生那兒。沒有錢，沒有信用卡，沒有車……

哦，有辦法了，我不是在代爾城車庫里放著輛舊卡車嗎。哈，有車了！馬修斯喜不自勝。

在40號州際公路上，馬修斯搭上一輛朝東行駛的農用卡車。雖然卡車渾身都是凹痕，但是依稀還能看得出早先是紅色的?！叭ズ苓h的地方嗎？”看來卡車車主是一個很健談的男子。

“只須搭到代爾城?！瘪R修斯微笑道。

“代爾城？它在哪個方向？”卡車車主不禁問道。

馬修斯只覺得背脊骨上一陣冰涼?！按鸂柍悄悴恢绬?？它就在密特威斯塔城南面，俄克拉荷馬西面——你大概不是那一帶的人吧？”

“我當然是！我出生于密特威斯塔城，長于密特威斯塔城，我可以確切地告訴你：那兒根本沒有一個叫‘代爾’的地方！”

“說不定我記錯了地名?！瘪R修斯補充道，“反正，它離公路不遠?！彼淮蛩愫湍寝r夫多爭，也許鄉下人會用他們自己的叫法稱呼這個城市吧？

車主不再說話，兩人都覺得有點尷尬。一會兒，車子駛近了一座城市，界牌上寫著“莫加維爾”。又駛了大約半公里路，馬修斯終于打破沉默，道：“我就在這兒下車吧，多謝你讓我搭車。”

馬修斯打開車門準備下車的時候，那健談的車主抱怨道：“真是個怪人！明明是莫加維爾城，偏給它取個新名字，誰能聽得懂……”

元件丟失

一號直感到納悶：那個安置在善地的元件怎么不見了呢？

“我明明及時地做了編碼的嘛！”他大惑不解地自言自語，“一定有誰侵犯了我的轄地，動過我的程序了！”

再遇梅麗莎

馬修斯朝停放那輛舊卡車的車庫走去。奇怪的事兒經得多了，他開始擔心起那輛卡車會不會也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果然如他所料，卡車不見了，車庫不見了，留在那兒的，是一片長著雜草的空地，三根孤零零的樹樁，此外便再無一物了！

當一輛警車朝這邊駛來時，馬修斯正坐在一截樹樁上發呆。見警車停下，馬修斯想到的第一個念頭是：逃！可是那兩個警察是那么年輕，要是跑，自己可不是他們的對手！

“晚安，先生！你是本地人嗎？”一個胖乎乎的警察問。

“是呀，就在大街那頭，”馬修斯答道。

“你在這兒干嗎？”那瘦高個兒警察問，一邊看著周圍的荒地。

“我只是出來溜達溜達而已，”馬修斯沖他倆笑笑，盡量裝作沒事一般。

胖警察看著他，隨即轉身朝巡邏車走去。馬修斯看見他從車里拿出什么東西仔細看了看，馬上又回身朝這邊走來，和那瘦警察交換了一下眼色，還微微點了點頭。

“你得跟我們走，先生！”胖警察對馬修斯道。

“為……為什么？有……有什么問題嗎？我……我可沒干什么呀！”馬修斯結結巴巴地說道。

“我們收到一份通告，上面有你的照片——請別誤會，我們不是逮捕你，我們只是送你回家?！?/p>

馬修斯沒有反抗，暗自思考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在巡邏車里，他和那兩個警察一樣，一聲不吭。

他心里想的只是一件事：梅麗莎決不可能無緣無故的消失，仿佛她從來沒有存在過這個世界一樣！

車子快要到善地療養院時，馬修斯開始提心吊膽起來，生怕警察再把它送進去。幸好，巡邏車繼續朝前開，馬修斯松了一口氣。

再往前駛出幾公里，一拐彎就該是橡樹路了！馬修斯閉上了雙眼。那兒原本應該是梅麗莎的家呀！可是如今，矗立在那兒的是一幢別人的房子！這陌生的房子太讓人傷心了……

他感覺到巡邏車停了下來。

“先生，我們到了?！蹦桥志斓?，“你的女兒一直在為你擔心呢！”

馬修斯睜開眼睛，直愣愣地盯著車外那幢住宅——他記憶中那幢梅麗莎的房子！眼前的一切，讓他喜極而泣，終于找到了女兒，找回了一切。馬修斯猛地沖出巡邏車，朝女兒那幢房子奔去，耳邊傳來那個瘦警察的聲音：“先生，慢點走，當心！”

馬修斯邊跑邊回頭道：“放心吧，一切都好極了！”

梅麗莎沖他跑過來，伸開雙臂，緊緊地擁抱父親。她又是哭又是笑，父女倆相擁而泣。

“爸爸，真高興你回家了！”

“真的，親愛的，我也一樣，一樣……”

馬修斯摟著愛女，另一個影子突然闖進心頭——那個金發碧眼，時而露齒一笑的年輕人！馬修斯覺得丟失了什么似的………

高級編程者

“我們可以開始了，都到齊了。”三號說。

“四號呢，四號沒到?！币惶栒f。

“四號？”二號重復道，仿佛一號說的話令人費解似的。

“哪來的四號？”，三號說，“我們這里從來沒有什么四號！”

“肯定有過四號，你們應該記得的！”一號的語氣中明顯帶著懇求的味道。

“我們這單位里，從來不曾有過四號。”二號笑嘻嘻地說道。

“不可思議！”三號加了一句。

一號知道，必須把自己的猜測說出來了：“我想，一定存在著比我們更高級的編程者，他們在我們之上……”

三號馬上反唇相譏：“一派胡言！”

二號也立即附和：“絕對沒有高于我們的程序編制者了！我們延伸在全時空，我們主宰著全宇宙！”

“該輪到我了……”一號莫名其妙地嘟噥了一聲，隨即消逝于虛空。

突然間，百億光年的時空急劇地翻滾、旋轉起來，剎那間留下一個碩大無比的黑洞——仿佛有意用它來證明：曾經有過一個NO.1存在過！

（姜云生 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