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妻:“同志”之“欺”

這是一個隱藏很深，卻又不得不說的群體——同妻。同妻，同性戀妻子的簡稱。據致力于“同志”研究22年的專家張北川估算，中國80％的男同性戀者以及男同性戀者中的部分雙性戀者，會進入婚姻或已在婚內，人數約為1600萬。這也意味著，中國的同妻群體從狹義上來講，數量達到1000萬人以上。

當婚姻的未知境遇將她們引向同妻的位置時，其婚姻注定不同尋常。有人跌入陷阱，無處傾訴；有人終日隱忍，慘遭家暴；還有人勇敢離婚，卻留下無法抹去的傷痛。

那么，這樣龐大的同妻群體，在不同尋常的婚姻組合當中體味著怎樣的生活?命運對于她們來說，在一個個或是平靜或是華美的誘餌背后，又會布下怎樣的黑色陷阱呢?本刊特約記者深入同妻群體，為你揭示不為人知的故事。

愛女人?愛男人?婚姻竟成試金石

2011年的初冬悄然而至，愛芳幾乎沒有任何察覺，因為她婚姻里的冬天早就來了。

在別人看來，開著好車住著別墅的愛芳，簡直就是讓全天下女人羨慕的典范。況且愛芳的丈夫英俊儒雅，孝順父母，還經營著一家不算太小的公司。然而，面對大家的嘖嘖稱贊，愛芳的嘴角只流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

結婚一年來，愛芳從沒體會過別人所說的幸福滋味。新婚當晚，丈夫喝得大醉。愛芳充滿愛戀地看著身邊這個呼呼大睡的男人，以為這一輩子就會這樣和美地度過。誰知第二晚，丈夫又以不舒服為理由，把愛芳撂在了床的另一邊。

整個蜜月期間，愛芳被丈夫徹底忽視。“每天晚上，他都等我上了床再睡覺。睡覺的時候，他把被子壓得死死的，怕我碰他。”愛芳想著想著就流下了眼淚，“為什么他連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我為這個家付出了那么多，他為什么連一點點的憐憫都不舍得給我?我作為一個女人真的就這么不及格嗎?”每天對著這樣的丈夫，愛芳陷入不斷的自責和自我否定中，她徹底垮掉了。

不僅如此，丈夫經常對她的主動示好表示反感。而且，他經常上網聊天到半夜。

愛芳曾向閨蜜們抱怨過，但閨蜜勸她：“別多想，男人都這樣，婚前婚后換張臉。”

新婚3個月后，愛芳無意中發現從沒跟自己發生過性關系的丈夫，竟然得了性病。隨后，她又發現丈夫的手機里常有曖昧的短信。結婚剛幾個月，丈夫就有了情人?這一切，讓愛芳氣憤、困惑不已。

直到有一天，一個瘦削帥氣的年輕男孩找上門來，手插著腰、用蘭花指指著愛芳的鼻子罵她是“第三者”時，愛芳終于爆發。

丈夫竟然真的有情人，而且是個男人!

面對愛芳的逼問，丈夫終于坦白了，“對不起，我想我還是喜歡男人。我不是沒有努力過，我本來也覺得自己不討厭女人，當初結婚那會兒我確實不確定我能否跟女人生活。我想，也許我們在一起之后，我可以跟你過正常的生活。誰知道，還是不行。我不討厭女人，并不代表可以愛上……”

愛芳沖著眼前這個男人吼道：“不愛我為什么要跟我結婚?難道，我只是你性取向的試驗品嗎?”說完，她一轉身把頭撞在墻上，血順著她的臉頰緩緩流下。嚇得丈夫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怎么辦?我也不知道……要不，你去找別的男人吧!只要我們不離婚，別讓我父母知道，你想怎么樣都行。”丈夫竟然用支持愛芳搞婚外戀來與隱藏自己同性戀的身份做交易。

看著面前這個懦弱并自私的丈夫，愛芳恨他對自己的欺騙，更恨自己“有眼無珠”的選擇。

可坦白后的丈夫，卻似乎松了口氣。以后，他甚至會當著愛芳的面在電話里和男朋友打情罵俏。唯一不變的，是他對愛芳越來越多的沉默以對。

愛芳也曾想過離婚，但她實在沒有勇氣告訴所有人，丈夫是同性戀。這不僅僅是難堪，更是一種羞辱，說明她作為女人的失敗，她是一個無法吸引男人愛意的女人。而離婚后，她又該如何面對自己的將來?她不知道。

面對如同冰窖一樣的家和丈夫的冷暴力，愛芳心碎到了麻木的地步。她終于明白，自己面對的敵人，不是某一個男人，而是丈夫那無法自控的性取向。而她在愛情這個戰場上，則被徹底剝奪了參戰的機會。

傷害，藏在“愛”的外衣下

這種錐心的痛楚和苦澀的經歷，同樣也深扎在小咖的心里揮之不去，因為她曾經用心用力地愛過。

身高1.65米，擁有不錯的家境，畢業于國內某知名大學的研究生小咖，長得漂亮且性格溫柔。

2009年，身邊不乏追求者又很挑剔的她，唯獨愛上了平凡卻很紳士的他。

現在想來，大部分男同性戀有著同樣的特征帥氣，有潔癖，在乎自己的身材，性格溫和，和女性保持一定距離……但那時的小咖，完全被這個紳士吸引了，她不會想到，自己竟然會是被命運之神拋棄的那一個。

婚后的小咖做飯洗衣收拾屋子，承擔了幾乎所有的家務，沒讓迷戀網聊的丈夫動過一根手指。她以為，這樣的平平淡淡就是她要的幸福。

直到那一天，她竟發現，在自己深愛的這個男人眼里，根本沒有自己。

在老公的聊天記錄里，小咖看到了老公從未對自己說過、卻對另外一個男人反反復復講述的甜言蜜語。原來，一切只是一場戲，丈夫是那個最佳男主角，而自己卻并非女主角，只不過是一個悲慘的過客。

在聊天記錄里，小咖看到了這樣的對話，“她天天一副苦瓜臉，看著就不爽，煩。”“為啥啊?你們最近沒那個?”“前幾天她想，我沒理她。”“你就裝著點唄。”“又得吃藥，真煩!”

他是她有生以來的第一個男人，她那么卑微而虔誠地匍匐在地上，只是期待這個高高在上的男人，能夠施舍給她一點點的愛。然而，即使這樣如塵埃般的請求，也未被允許。小咖眼前的一切開始旋轉，變黑。她知道，那是絕望的顏色。

她決定攤牌。

在一個周五的晚上，小咖借著酒勁，把自己之前準備好的信交到了丈夫手上。小咖看著沉默不語的丈夫問：“你愛過我嗎?”他并不回答，只是緩緩地說：“你很好，我再找不到比你更好的了。”

“很好”，是很多“同志”在選擇老婆時的標準之一，如同購買商品時，人們總會去選能讓自己有面子的那一款。

小咖下了最后通牒，讓丈夫做出選擇，到底要誰。

之后，小咖的丈夫仍舊跟那個男人保持著聯系，只不過從地上轉為地下。看著從丈夫口袋里找到的酒店發票，小咖只覺得眼前一黑。

該如何對自己的父母交代，是小咖接下來要解決的難題。當初父母明確反對她的婚姻，如今，失敗的婚姻被他們一語中的，自己成了笑話。

“他有第三者。”在父母面前，小咖希望給自己留一份最后的尊嚴。然而，丈夫卻委屈地說：“我確實沒有在外面和女人亂搞，都是她整天在鬧，非要離婚。”小咖欲哭無淚。

2011年的清明節，兩家人做了最后一次溝通。

小咖的丈夫仍舊說，他只是有一個走得比較近的朋友，關系比較親密，是小咖接受不了。如此輕描淡寫地推卸，根本抵不過那張薄薄的酒店發票。小咖把它拿出來，放在了目瞪口呆的他面前。

其實，當小咖知道丈夫的性取向之后，就開始在網絡上關注相關話題。有一個“同志”說，他在結婚之后，就再也沒有出去找過男人，更不會跟什么人保持曖昧的關系。小咖曾經也對丈夫抱有同樣的幻想，希望丈夫也是一個有“操守”和“責任感”的男人。

她的幻想，終于隨著丈夫的辯解而破滅了，“開房怎么了?你知道我們開房干什么嗎?”

經歷了所有婚姻在解體之前的挽留，爭吵、父母最后的努力，各種痛苦之后，2011年5月6日，小咖結婚7個月后，她與丈夫坐在了民政局的離婚登記處。

并非所有同妻都能決絕地走向離婚。事實是，不少同妻即便意識到丈夫的“同志”身份，或是恐懼社會壓力與生存壓力，或者遭遇著暴力或冷暴力，真正鼓起勇氣離開的沒有幾個。更別提一些個案中同性態丈夫為了阻礙離婚，對同妻的名譽進行詆毀而給她們帶來的痛苦。

你的自私，讓別人用生命埋單

對那些已走出同妻婚姻的女人來說，合適的再婚對象并不好找，而且絕大多數同妻為了保護自己或孩子，很少開口說出離婚的真相。如果她說“我的前夫是一個喜歡男人的男人”，將會更難進入另一段感情。

豆豆偏不信這個邪，在最近的一次相親中，她坦白了自己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與一個男同性戀有過半年的婚姻經歷。前一秒還體貼溫柔的相親對象一聽這話，忙不迭地問：“那你們有過夫妻生活嗎?”

豆豆點點頭，對方立馬落荒而逃。臨走時，那人意味深長地說：“你還是去好好檢查一下吧，艾滋病也是有潛伏期的。”

眼淚掛在臉上，豆豆呆坐在原地許久。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愿意再與男人有情感接觸的她，突然發現，那場尷尬的婚姻，竟給自己埋下了定時炸彈，還會有誰相信自己是健康的呢?

30歲的秀麗，在知道丈夫的同性戀身份后，當機立斷打掉孩子，選擇了離婚。她離開故鄉，希望忘掉不堪回首的過去，開始新生活。而事實上，4年過去了，秀麗仍無法逃開這個陰影，“無論遇到再怎樣優秀的男性，我都不可能完全信任他們。如果他又是同性戀怎么辦?”

同妻趙蔓的擔心則是，“以后要跟另外一個男人一起生活，萬一哪天自己說漏嘴，該怎么辦?”同妻枝子說“也許是我從心理上接受不了異樣的目光吧，總感覺自己都不正常了。現在只要看到兩個男人單獨在一起喝茶，我就會懷疑他們是‘同志’。”

同樣的問題，也出現在小咖身上。絕大多數相親對象都滿意于小咖的外表，卻失望于她離異的“不良記錄”。盡管已經走出那段騙局一樣的婚姻，但它帶來的影響卻像慢性毒藥一樣，在同妻們的人生里繼續延伸著。

與她們相比，網名叫做“從頭來過”的網友，則有著更加悲慘的遭遇。當她發現自己的老公是個同性戀時，自己也被確診感染了艾滋病病毒。

“父母知道我們倆的關系不好，一直都說是我的問題。”父母的傳統觀念始終認為，女兒婚姻出現問題，就應該是她一個人的責任。而知道妻子的病情后，丈夫絲毫不關心治療問題，只一個勁兒地希望她繼續幫他隱瞞身份。

面對不明就里的家人和自己內心的膽怯，面對對同妻群體并不寬容的社會，善良的“從頭來過”仍在擔憂父母的感受。與很多同妻相比，她陷入的是一種更深層的無奈，背負著好兒媳，好女兒、好妻子的責任，她獨自在婚姻里一步一步痛苦地前行。她在這段婚姻當中交出的不僅僅是幸福，還有自己的生命。她多么渴望一切可以重新來過!

姐姐妹妹站起來

男同性戀進入異性婚姻所帶來的社會隱患，是不容忽視的社會問題。對于比男同更弱勢的同妻來說，痛苦指數必將不斷增加，這是社會問題與個人問題交織的集合。所以，當很多同妻們還在被虛假婚姻傷害時，有一些同妻已經勇敢地舉起了吶喊的大旗。

1995年，一位女性勇敢地站了出來，首次以同妻身份出現在央視的調查節目中。而目前正在重新尋覓幸福的小咖，更是將自己的親身經歷用動人心弦的文字記錄下來，并在每個同妻或者“同志”聚會當中宣講，與更多的同妻分享戰勝痛苦的經驗。

堅守了17年同妻婚姻的暖陽，還在新婚蜜月時，就被丈夫罵成是“賤人”。婚后不到兩個月，丈夫就被確診為“乙肝”。妊娠反應時，丈夫對她不聞不問，她只有自己買面包就著白開水吃。懷孕6個月時，由于需要自己提水，孩子不小心流產了，她便成了丈夫口中“不下蛋的母雞”。后來再次懷孕并生產后的第11個年頭，她終于萬念俱灰地離婚了。掉了眉毛，頭頂曾露出大片斑禿的她，在一年后，重新“活”了過來。

如今，她已經離開“同妻”這個身份3年了，她不僅把自己的網名改為了“冬日暖陽”，還經常勇敢地到處宣講，希望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去照亮更多同妻們陰暗冰冷的生活。

與此同時，越來越多的同妻互助群出現了——同妻家園互助小組，粉色天空，中國同妻會、天使折翅QQ群等等。

蕭瑤，也是“同妻家園”網站的組織者與發起者，前夫的家庭暴力與冷漠遺棄令她痛苦不堪。她在婚后4個月，就發現并驗證了前夫的“同志”身份，卻被他敷衍為雙性戀，而前夫的家人一直在刻意隱瞞。對此，她說：“信息匱乏讓同妻中的很大一部分人處于不知情或不愿公開身份的狀態。我那時會相信他，是因為我對‘同性戀’這個概念的無知；現在創辦這個網站，就是希望可以幫到更多的同妻們。”

如今，蕭瑤的網站已經得到了媒體的廣泛關注。然而，目前“同妻家園”網站的運營與其他同妻互助組織一樣，遭遇了舉步維艱的境遇。

“運營費用我自己已經搞定。除了要給同妻們梳理情緒和保持對話，我還要驗證新人的身份，已經發現有個別沒有社會公德心的男人把黑手伸向了同妻們。另外，線下同妻的聚會，網站的推廣給網站版主們支付象征性的報酬，是根本沒有經費的。當我提出每位同妻繳納僅100元的年費時，遭到了很多人的非議。我建議由同妻們自行承擔起版主的工作，她們又以要照看孩子，忙著工作、心情不好等為理由不予以承擔。”做事認真的蕭瑤，已經向一些相關機構發出求助，卻沒人回應，因為沒人知道同妻這樣一個群體應該被安排在哪一個組織之下。

的確，正如“同妻”這個名稱一樣，這個群體對于全社會來說都是陌生的，沒人知道她們面對的痛苦是怎樣的，沒人知道該如何幫助她們，更沒人知道她們的出路在哪兒，包括她們自己也只有無奈和茫然。但是，作為媒體，我們有義務把她們的故事告訴更多的人，發動全社會的力量來思考，如何從情感、心理以及法律角度來幫助她們。我們相信，總有一天，幸福會重新降臨到她們身上，笑容也會重新綻放在她們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