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恤金引發(fā)親情裂變之后

兩兄弟因為一場意外雙雙喪命，并引發(fā)了兩妯娌之間的“戰(zhàn)爭”:弟媳覺得自己的丈夫是為了救哥哥而身亡，要求嫂子給她一筆錢作為補償。這對親情鏈條已經(jīng)斷裂的妯娌由此反目成仇。幾年后，出現(xiàn)在嫂子面前的弟媳竟成了精神病人，兩個女人之間的故事將何去何從?

妯娌為撫恤金反目

2007年12月9日早晨，家住河北省冀州市西郊的張萍剛將兒子和女兒送去學校，家里的電話就刺耳地響起，對方的聲音嘶啞而急促:“你是胡新生的家屬吧?他在井下出事了!”

丈夫遭遇礦難?張萍兩眼一黑，癱倒在地。還沒等她從悲痛中緩過神來，弟媳俞玉芬和婆婆佟建珍就呼天搶地地進來了，俞玉芬顫聲說:“剛才礦上來電話說新強遇難了!嫂子，哥沒事吧?”當?shù)弥髢鹤右参茨苄颐猓〗ㄕ湟黄ü勺诒鶝龅牡厣希畔比丝拮饕粓F。

張萍時年38歲，與丈夫胡新生結(jié)婚15年，女兒和兒子聰慧懂事，活潑可愛，一家四口的生活雖清貧倒也溫馨。2004年，她和丈夫雙雙從冀州市一家暖氣片廠下崗。在唐山一家煤礦廠當電工的弟弟胡新強，見哥哥一家日子過得緊巴，于是介紹哥哥來到他所在的煤礦廠當了一名礦工。

當天下午4點，張萍與俞玉芬悲痛欲絕地來到唐山。她們撲在各自丈夫冰涼污黑的尸體上，幾次昏厥過去……

按照規(guī)定，煤礦廠賠償每位遇難礦工家屬22萬元撫恤金。丈夫罹難，這筆補償金也算給了張萍她們一點心理安慰。這天晚上，張萍和俞玉芬就住在煤礦廠安排的招待所里，從幸存下來的礦工口中，她們意外得知，瓦斯開始泄漏時，胡新生正在井下挖煤，而胡新強在安全區(qū)域檢查電路，想到哥哥還在深井里命懸一線，他不顧工友的阻攔冒著刺鼻的瓦斯，轉(zhuǎn)身就往深井里跑。就在他聲嘶力竭地呼喊了兩聲“哥哥快逃”后，瓦斯爆炸了……

原來小叔子是為救自己的丈夫而遇難!張萍緊緊抓住俞玉芬的手，俞玉芬沉默片刻，卻不自然地將手抽了出來。

回到冀州，張萍和俞玉芬很長一段時間都沉浸在喪夫之痛中難以自拔。與張萍的悲痛相比，俞玉芬還多了一份不甘心，在她看來，如果丈夫不是為救哥哥，就不會命喪黃泉。俞玉芬越想，心里越不平衡:嫂子無論如何也要給自己一些補償。

2008年正月小年，佟建珍將張萍和俞玉芬兩家召集到一起吃飯，她強壓內(nèi)心的悲痛，給每個人夾菜，拼命逗大家開心。見俞玉芬心事重重，佟建珍安慰道:“玉芬，新強已經(jīng)走了，你要節(jié)哀呀，好好帶著冬冬生活。”

俞玉芬正不知如何向婆婆和張萍開口，見狀連忙接過話茬:“媽，嫂子，現(xiàn)在冬冬才7歲，我們娘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過?新強是為了救哥哥而死的，嫂子如果講良心，應(yīng)該從撫恤金里拿出5萬元給我們娘兒倆，也算是對新強有個交代?！?/p>

見弟媳提出這種要求，張萍生氣地將筷子拍在桌上:“玉芬，你和冬冬的日子難過，我們母子三人就不難嗎，光兩個孩子上學就是多大一筆開支，你算過嗎?”俞玉芬怒目相對:“難道新強就為哥哥白死了?”兩人針鋒相對，吵了起來，最終不歡而散。

2008年3月初，俞玉芬借口孩子開學要錢，要求張萍先給她一萬元錢，張萍怒不可遏地將她往門外推。俞玉芬被門檻絆倒在地，她惱羞成怒，爬起來就抓住張萍的頭發(fā)，兩個女人廝打在一起。過了好一會，佟建珍才聞聲趕來，費勁地將兩個兒媳拉開。至此，這對妯娌徹底反目成仇。

這年5月，心灰意冷的俞玉芬將冬冬托付給婆婆照顧，孤身一人前往北京打工。

接落難弟媳回家

2008年12月底，俞玉芬突然滿面燦爛地回到冀州，她告訴婆婆，自己在北京一家保險公司做業(yè)務(wù)員，收入還算穩(wěn)定，還交了一個在北京開公司的男朋友。這次回來，是要將兒子接到北京與他們一起生活。

從此，俞玉芬與冬冬徹底離開了張萍和佟建珍的視線。為了撐起這個風雨飄搖的家，張萍在一家酒店做了一名洗碗工，而那筆丈夫用生命換來的撫恤金，她一分也舍不得動，全部存了起來，準備作為兒女將來上大學的學費。

張萍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俞玉芬和冬冬了，然而2011年7月的一個早晨，張萍打開家門，驚訝地發(fā)現(xiàn)門口蜷縮著一個小男孩，臟兮兮的頭發(fā)板結(jié)成一塊，消瘦的臉上沾滿了污漬。張萍以為是個小乞丐，掏出兩塊錢準備將他打發(fā)走，誰知孩子突然怯生生地叫了聲“大媽”。張萍仔細一瞧，天呀，這不是冬冬嗎!張萍趕緊叫醒婆婆，佟建珍邊系衣扣邊往外沖:“我可憐的孫子!”然后一把將冬冬摟在懷里。

張萍打來溫水，為冬冬擦洗干凈，又做了一大碗黃瓜肉絲面，冬冬狼吞虎咽地吃了個精光。待冬冬滿足地擦擦嘴，佟建珍在他身邊坐下來，焦急地問:“冬冬，你怎么變成這樣了?你媽呢?”這個10歲的孩子抽泣著告訴奶奶和張萍:“媽媽從4月份開始就變得瘋瘋癲癲，病情一發(fā)作，不是砸東西，就是往死里打我，還披頭散發(fā)光著腳滿街跑，我被逼無奈扒上了一輛拉貨的汽車，流浪幾天才回到家……”

冬冬的話讓佟建珍的心里五味雜陳，張萍在短暫的震驚過后，心頭掠過一絲快意，俞玉芬這個女人，活該落得這種下場!

自從得知俞玉芬落難，佟建珍的眼淚一直沒有停過。這天夜里10點，她來到張萍的房間，動情地對她說:“媽知道你是個明事理的女人，玉芬雖然傷害過你，但你們畢竟妯娌一場，她現(xiàn)在成那樣了，我們是不是該拉她一把?”張萍委屈道:“她當初那樣對我，我憑什么管她?”

不管婆婆怎么哀求，張萍就是板著臉一言不發(fā)。這時，冬冬悄悄走了進來，“撲通”一聲跪在張萍面前:“大媽，求求你救救我媽媽，要不然她會死在北京，我不能沒有媽媽啊!”說完號啕大哭起來。

冬冬的哀求和眼淚，觸動了張萍心靈深處最柔軟的部分:她和俞玉芬之間有恩怨，可孩子是無辜的。而且，當初小叔子是為救自己的丈夫而死的，這份情自己無以回報，如今只有回報給冬冬和俞玉芬了。

次日一大早，張萍和婆婆在冬冬的帶領(lǐng)下來到北京，在海淀區(qū)某城鄉(xiāng)結(jié)合處找到了俞玉芬。見到俞玉芬的那一刻，張萍心頭一顫:曾經(jīng)那個豐盈漂亮的女人不見了，眼前的她衣衫襤褸，蓬松著頭發(fā)，瘦得不成人樣。

這時，佟建珍叫了一聲:“玉芬，跟我們回家?！庇嵊穹曳路鸶静徽J識她，自顧自地抓起地上一塊臟兮兮的饅頭就往嘴里塞。張萍沖過去要將饅頭奪下，俞玉芬一把將她推倒在地，然后手舞足蹈哈哈大笑……

張萍和婆婆互使了個眼色，一人抓住俞玉芬的一只胳膊，俞玉芬拼命掙扎，嘴里還胡言亂語，兩人費了好大勁，才將她拽上了開往冀州的汽車。一路上，看著俞玉芬呆滯的眼神，張萍心里的疑惑越來越重:俞玉芬當初離開時還好好的，現(xiàn)在咋就瘋成這樣了呢?

拯救生命，冰釋前嫌

回到冀州后，張萍和婆婆將俞玉芬送進醫(yī)院。精神科醫(yī)生檢查后告訴張萍和佟建珍:“患者受過巨大精神刺激，出現(xiàn)了中度精神分裂癥狀，必須加緊治療?！辟〗ㄕ涞男拿偷匾欢?俞玉芬這病要治好，怎么也得幾萬元，這筆錢從哪里來?

佟建珍試探著問張萍:“俞玉芬拿不出錢，要不她這病不治了，我們帶她回家?”張萍將頭轉(zhuǎn)向窗外，一言不發(fā)。她打工的收入只能勉強維持家里的開支，要救治俞玉芬，只能動用丈夫的撫恤金?？赡鞘莾蓚€孩子上大學的費用，怎么能輕易拿出來?

這時，冬冬抱著張萍的大腿，哭著哀求:“大媽，求求你救救我媽!”張萍的兩個孩子也苦苦哀求道:“媽媽，你就救救嬸嬸吧，以后我們上大學自己打工掙學費!”

這一切，深深震撼了張萍:如果這時自己不挺身而出，不僅俞玉芬毀了，而且冬冬心里也會留下陰影!想到這里，張萍告訴婆婆和冬冬:“玉芬這事，我管!”

當天，張萍從銀行里取出兩萬元，為俞玉芬辦理了住院手續(xù)。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治療，俞玉芬的病情得到控制，她神志清醒，能夠認清人，也能斷斷續(xù)續(xù)地回憶起過去的事情。直到這時，張萍和婆婆才得知了俞玉芬發(fā)病的真正原因。

原來，俞玉芬在北京交的男友是個騙子，明明是個無業(yè)游民，卻打著開公司的幌子到處招搖撞騙，他無意中得知俞玉芬有一筆20多萬元的存款，便處心積慮地贏得俞玉芬的好感，并以投資工程為名，將她的錢騙得一干二凈，然后人間蒸發(fā)。這個巨大的打擊讓俞玉芬徹底崩潰……

同為女人，張萍對俞玉芬充滿深深的同情與憐惜。丈夫遇難，撫恤金又被騙光，這事放在哪個女人身上都難以承受呀!張萍對俞玉芬的怨恨淡去了許多。

俞玉芬在醫(yī)院里整整住了半個多月，2011年8月底，張萍和佟建珍按照醫(yī)生的建議，為俞玉芬辦理了出院手續(xù)。回到冀州，張萍讓俞玉芬和冬冬住進自己家里，并根據(jù)醫(yī)生的囑咐，買來豬心、蓮子芯等熬成湯，照顧俞玉芬喝下。為避免俞玉芬受刺激，張萍盡量不提及往事，每天服侍她早睡早起，不上班的時候，還會帶著她逛商場、看喜劇電影。張萍無微不至的呵護讓俞玉芬的精神狀態(tài)一天比一天好，臉色也一天天紅潤起來。

俞玉芬見張萍竟不計前嫌悉心照料自己，聯(lián)想到自己曾經(jīng)對她的傷害和辱罵，愧疚不已。一個星期后，俞玉芬給張萍留下一張紙條:“嫂子，我對不起你，不能再給你增加負擔了。我外出打工了，等掙了錢就回來還你。冬冬暫時托付給你和媽媽照顧?！比缓笫帐昂眯欣?，趕往長途汽車站。

就在俞玉芬出門不久，佟建珍過來給三個孫子做午飯，發(fā)現(xiàn)了茶幾上的紙條，驚慌失措的她連忙給張萍打電話。張萍嚇壞了，俞玉芬的病情剛剛穩(wěn)定，要是再受刺激導致病情復發(fā)怎么辦?她來不及請假，火速打車趕往長途汽車站，截住了正準備上車的俞玉芬，將她拽回了家。

這段時間，張萍也一直在反思與俞玉芬之間的恩怨。小叔子當初是為救自己丈夫而死的，自己給俞玉芬一筆補償也并不過分。要是那樣，俞玉芬就不會去北京打工，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境地。這樣想著，張萍緊緊拉住俞玉芬的手，說:“小妹，我們都要好好活著?！鄙┳拥囊环胃?，讓俞玉芬感動得泣不成聲，妯娌倆緊緊擁抱在一起，滾燙的淚水將彼此心頭的隔閡沖得無影無蹤……

為了不讓俞玉芬沉湎在過去的回憶中，張萍決定盡快給她尋找新的生活方式和精神寄托。2012年5月，張萍從丈夫的撫恤金中再次拿出三萬元，在冀州車站附近盤下一間30多平方米的門面，“好妯娌小吃店”就這樣開張了。張萍和俞玉芬都是老板，兩人每天5點鐘就起床，晚上要忙到深夜11點才能上床睡覺。雖然忙碌，但俞玉芬卻感到充實和快樂，臉上整天洋溢著滿足的微笑……

如今，佟建珍負責照料三個孫兒，張萍和俞玉芬齊心協(xié)力將小吃店經(jīng)營得紅紅火火。怨恨已經(jīng)淡去，寬容讓張萍和俞玉芬這對曾劍拔弩張的妯娌親如姐妹。苦難已經(jīng)徹底過去，生活向她們展開了笑顏……(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編輯 陳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