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鐘能干什么事情?燒一壺開水,喝一杯咖啡,打一個電話,或者坐累了,站起來,活動幾下筋骨,伸一個懶腰。五分鐘太過短暫,很多時候甚至根本算不上時間。因為生命如此漫長,因為生活太過閑散,或者太過急迫。
五分鐘是他陪父親的時間。也許五分鐘,也許,還不足五分鐘。五分鐘是他聽父親說的,可憐的父親將時間夸長,又將他美化。
父親年事已高,常常忘事。睡覺前會忘記關上窗戶,忘記脫掉襪子,或者忘記關燈。甚至,有一次,臨睡前,父親突然想喝茶,去廚房點燃燃氣灶,才想起來水壺忘在臥室。返回臥室,卻又忘記了該干些什么。父親就這樣睡去,讓燃氣灶著了一夜。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他認為自己有必要在臨睡前檢查一遍父親的臥室。
檢查,就像部隊里的班長檢查剛入伍的士兵,就像學校里的老師檢查新入校的學生,他認為這跟“陪伴”相距甚遠。他去父親臥室,不過想看看他是否關上窗戶,是否關掉開關,是否將一杯開水放在床頭。非常短的時間里,他坐在床頭,與父親閑聊幾句,或者,為父親再加上一條毛毯。然后,他替父親關好房門,去客廳小坐片刻,或者去廚房看一下,就該睡覺了。他睡得很沉。他很累,很忙。也許五分鐘對他來說,已經太過奢侈。
他真的很忙。大多數時間,他不在家吃飯。一天可以與父親打上幾個照面,他們的交流直接并且簡單:醒了?醒了。餓嗎?不餓。藥吃了嗎?吃了。去上班?嗯。又去上班?嗯。還去上班?嗯。也許那是世界上最簡短的交流,他與父親都不是那種健談和善于表達的人。
可是那一天,當他下班回來,他見到正在小區涼亭和一個老哥們喝茶聊天的父親。父親端著一杯茶,對著老哥們說,我兒子每天至少陪我五分鐘!
語氣和表情里,都充滿了令他心酸的自豪。
那一刻,他憶起童年。童年里,當他參加了學校的運動會,當他學會了彈琴,當他考到了好成績,甚至,當他玩了一整天,衣服卻還干干凈凈,父親都是這樣的語氣和表情。父親喜歡在別人面前夸他,那是父親最大的快樂。
童年里,他喜歡父親陪著他。他喜歡釣魚,父親陪著他;他喜歡滑冰,父親陪著他;他喜歡捉螞蚱,父親陪著他;他喜歡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發呆,父親陪著他。那時候,一天里,父親會陪伴他多長時間?五個小時?十個小時?二十四個小時?似乎,整個童年里,父親無時不在。
但現在,當父親老去,當老去的父親如同童年里的他一樣需要人陪,需要人照顧,當父親不過希望他每天陪自己五分鐘——僅僅五分鐘,可憐的父親便心滿意足,便有了足以令自己自豪的資本。然而,哪怕僅有五分鐘,他也不能夠滿足父親。五分鐘里,他東張西望,心不在焉。
他上前,跟父親說,回家吧!他想擁抱父親,終是沒有。
可是那天,他是牽著父親的手回家的。就像童年里,父親牽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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