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加里·卡斯帕羅夫是俄羅斯國際象棋特級大師,前國際象棋世界冠軍。1985年至2006年間,卡斯帕羅夫曾23次獲得世界排名第一。1996年及1997年,他曾兩度與IBM開發的超級電腦“深藍”對弈,并勝出首場比賽。1999年,MSN主辦了一場由卡斯帕羅夫一人對抗來自全世界75個國家、超過5萬名愛好者的網絡比賽。經過四個月的拉鋸戰,世界隊投票棄權,卡斯帕羅夫獲勝。2005年,卡斯帕羅夫從棋壇引退,積極參與政治,成為普京的主要反對派之一。談及國際象棋與政治,卡斯帕羅夫坦言:下棋與政治相比要簡單得多。
與象棋特級大師加里·卡斯帕羅夫對弈的機會十分難得。最初我跟卡斯帕羅夫的助手解釋我想與棋王對弈的想法時,她明確地答復我:“這個要求有些過分。”可后來,當我被準許前去卡斯帕羅夫的公寓進行采訪時,我還是不死心地向他的母親提出我的請求。
“你是什么等級?”他母親問道。
“呃,我沒等級,但我知道規則。”我面紅耳赤地說。
“沒問題,我把棋盤拿出來。你知道棋子該怎么擺吧?”
……
當她兒子走進起居室時,我情不自禁地微笑,在那一刻我雙膝酸軟,說話變得語無倫次。卡斯帕羅夫身上散發出一種超凡的魅力,這種魅力來源于與超級計算機從容瀟灑的對弈。他在棋盤旁落座,并重新擺放了國王和王后的位置。原來我把它們放錯了地方。
起初,與加里·卡斯帕羅夫對弈同跟其他人下棋別無兩樣。他們舉棋、落子的樣子,包括步法都無任何不同,這令我感到很好奇,而且下了五個回合后,他依然沒有把我將死。他肯定走神了,或者可能如我所測,我在下象棋方面的天賦比自己預料得要高。卡斯帕羅夫自始至終就坐在我的對面,認真思考著每一步如何落子。我洋洋自得起來:這位曾經風靡全球的象棋大師,跟我下棋時竟會用心考慮下一步的去向。
30年前,卡斯帕羅夫與艾納托利·卡爾波夫的馬拉松式對決的情景仍歷歷在目。與當時的他不同的是,現在的卡斯帕羅夫略微發福,稍顯蒼老,但在他身上絲毫看不到人們認為運動名家應有的傲慢無禮和壞脾氣。
“我們從何談起?”我詢問道,“政治還是下棋?”
“我猜你的讀者應該對政治更感興趣吧。我們可以稍候再談下棋。”他說。
在卡斯帕羅夫的事業中,政治和象棋是密不可分的。1985年代表民主知識階層的卡斯帕羅夫打敗了當時的世界頂級高手——前蘇聯政府的國際象棋國手、他的最大競爭對手卡爾波夫,從中也可看出蘇聯政權行將敗落的些許端倪。在1990年世界國際象棋錦標賽中,卡斯帕羅夫代表俄羅斯出戰(盡管他出生于阿塞拜疆),而卡爾波夫代表蘇聯。卡斯帕羅夫的勝出轟動一時。
2005年退役后,卡斯帕羅夫搖身一變,成為俄羅斯時任總統弗拉基米爾·普京的反對者,強烈反對國內日益增長的獨裁趨勢。曾有一段時間,示威游行者和鎮壓示威者的警察成為了莫斯科大街上一道獨特的景觀,卡斯帕羅夫的身影同樣無處不在。他曾因參加示威活動兩次被捕——第二次被捕,他在獄中度過了五天。但是他在國際象棋方面的成就,要遠遠大于他在俄羅斯普京政權下的政治建樹。卡斯帕羅夫是這樣解釋的:在國際象棋的世界中,規則是預先設定好的,只是比賽結果無法預測;而在普京領導的政治世界中,規則反復無常,而結果卻是人為設定的。
在很多人看來,2005年卡斯帕羅夫對普京宣戰的決定輕率且不合時宜。當時的政權深得民心,同時政府手腕強硬,政治民主激進人士行事相當低調。隨著2009年世界金融危機的到來,這種局面才有所緩和。“政治游戲完全不同于國際象棋。” 卡斯帕羅夫說,“但即使二者大相徑庭,我也要參與其中。這件事關乎道德選擇,十分重要。”卡斯帕羅夫經常遭到惡意中傷。支持克里姆林宮政權的青年團體納什,曾大張旗鼓地把卡斯帕羅夫的頭像印在俄羅斯所謂“愛國者”的門前蹭鞋墊上作拭鞋之用。與美國中央情報局相勾結的謠言也使他備受困擾。“我下象棋時會滿懷取勝的期待,因為下棋關乎勝負。”卡斯帕羅夫說,“然而政治游戲無關勝負。政治權謀游戲從一開始便是死局,注定會輸。”
在這場政治游戲中,卡斯帕羅夫仍然贏得了民主人士的信賴與稱頌。卡斯帕羅夫說:“我們已向民眾證明了,他們應該對普京的作為重新思考,不再受其蠱惑。”而普京和克里姆林宮政權也發現他們的支持率有跳水之勢。前段時間,普京在一場武術比賽中公開講話,遭遇民眾噓聲一片。我問及卡斯帕羅夫對此事的看法。“抗議是一種自然進程。他統治這個國家太久了,他也不再是那個能給俄羅斯帶來光明前途的領導人。”卡斯帕羅夫說,“國家的光榮形象已蕩然無存,是該發生一些變化的時候了。”
卡斯帕羅夫欣然承認,他目前已很少在公開場合中露面。一些反對派私下議論說他受到威脅不敢妄言妄動。但卡斯帕羅夫表示,他純粹是想把更多的精力和時間投入到他熱愛的事業中,如倡導世界各國的學校開設國際象棋課程。但他依然會一如既往地投身于反普京運動中。只不過他不再是那個只會被警察扔進監獄或者被一群政治流氓粗暴對待的家伙了。他宣稱:“我雖然未在公開場合露面,并不代表我脫離了當前的俄羅斯政治現狀。雖然我生活在這片領土上,但我卻無法在我的祖國獲取一毫一厘(想從循環演講中獲得收入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沒有一個俄羅斯公司想和他扯上關系)。盡管如此,他還是信誓旦旦地說:“我仍然會竭盡所能,對我的朋友及盟友負責。”他剛剛就馬格尼茨基法案一事從華盛頓歸國,該法案意圖禁止有侵犯人權傾向的俄羅斯官員進入美國領土。他也積極參與抵制議會的選舉活動,因為該選舉明顯受到人為操縱,專為一小撮效忠于政權的反對黨和統一俄羅斯黨牟利。
“我們應該誠實地告訴民眾這不是一場選舉。我們不得不造就一種可能性,一個新的選擇。”他說,“變化不會發生在一夜之間——可能需要一個月、半年、一年甚至幾年時間——但關鍵要指引民眾朝著正確的方向進發。”
我與象棋大師的對陣已持續大約半小時,10個回合已經過去,我吃掉了他的兩顆卒,他只吃掉了我一顆。我似乎勝利在望。與卡斯帕羅夫對弈,我竟然能輕易取勝,我開始沾沾自喜。棋類比賽中,勢在必得的選手時常會出現輕敵大意的表現。卡斯帕羅夫走了一步,我想都未想就跟著走了一步,我的舉動好像是說:“在我做采訪記錄的同時,還可以和卡斯帕羅夫下象棋對弈。這對我來講是小菜一碟,因為我每天都是如此。”在這種心理的驅使下,第16回合時,我輕率地把象移到了F5格。
這一步的失策使我意識到,與大師對弈不同于跟普通人游戲。第20回合后,對于卡斯帕羅夫的緊逼我已無法招架,卡斯帕羅夫“反敗為勝”。他憑借記憶將棋子從棋盤上還原到第16回合時的布局,解釋說這是導致我被將死的關鍵一步,隨后他又進一步告訴我應該將馬移到F7格,這樣便可以挽回敗局,然后向我演示,在此假設基礎上下面應該如何走……雖然對于他的解說我只能領悟只言片語,我依然充滿敬意地頻頻頷首。
接著他拿起我的筆記本,憑記憶寫下了此次比賽35個回合的步法,然后在第8回合處(我的卒走至F6格)畫了一個問號,同時在第16回合著重標出我犯下個大錯誤。
我和國際象棋大師的對弈竟然持續了35個回合!卡斯帕羅夫也發誓一直在盡力比賽,他看上去十分誠懇。
[譯自英國《金融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