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世紀80年代初期,毒品交易在美國邁阿密泛濫成災,以至于當地警方只得用卡車運送繳獲的毒品去焚毀,終點則是佛羅里達電力照明公司。就這樣,大麻成了這座城市熱能的來源,可卡因給這里帶來了光亮。漁民也不再以捕魚為生,做起了走私生意;槍支彈藥的銷量也持續猛增。邁阿密逐漸淪為美國謀殺犯罪率最高的城市,醫院的太平間不得不從快餐店租借冷柜車來存放尸體。與尸體一同堆積起來的,還有罪惡的金錢。
紐約人肯·里喬克便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走進洗錢業的。作為一個律師,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會以洗錢為業,成日游走于大毒梟、黑幫和警察之間。80年代,警方在南佛羅里達繳獲的麻醉品總價達70億美元,對于成交的每一噸可卡因和大麻,毒販可以獲得10倍的利潤,而大毒梟從毒品交易中的獲利只能用“龐大”一詞來形容。邁阿密的街頭巷尾充斥著非法錢財,而里喬克便是將這些“黑錢”合法化的關鍵人物。里喬克曾效力于全球最大的毒品走私販,幫助他們掩飾非法所得,逃脫法律的制裁。
在長達10年的時間里,里喬克奔波于哥倫比亞毒梟巴勃羅·埃斯科瓦和美國黑手黨之間,后者負責在美國街頭將毒品分銷。里喬克最主要的工作還是為美國的走私團伙洗錢。他有個客戶是一位好萊塢制片的兒子,這個紈绔子弟靠5000美元和很少量的高純度大麻,在短短四年的時間里,與同伙獲利2億美元。那時,每逢周五,里喬克會帶著大量美鈔乘坐私人飛機來到加勒比海岸的避稅天堂。返回時,他卻乘坐普通的商務艙。為了掩飾身份,里喬克常穿上色彩艷麗的夏威夷襯衫,混雜在觀光游客中。每次旅途他都會帶一只外表破爛的手提箱,里面裝滿了不義之財。
偶然步入洗錢生涯
里喬克年輕時參加過越戰,退伍之后考取了律師執業資格,來到邁阿密作律師。1979年,34歲的里喬克剛與妻子離婚,開始對房地產律師朝九晚五的工作產生厭倦,心境落寞孤寂,提前遭遇了中年危機。10年前越戰時的經歷依然令他心中充滿糾結。他說當時很多人根本不愿意去越南。老兵回國后,一提起這段往事就潸然淚下。里喬克對美國政府的做法非常不滿:參軍的士兵都是剛剛成年的大男孩,而且都來自貧窮家庭。他抱怨道,“成年人怎么不參軍?政客們的兒子怎么不服兵役?來自城市貧民區的黑人和農夫的孩子給政府當了炮灰,富家子卻從未出現在軍營中。”殘酷的現實讓他覺得世道很不公平,他說自己洗錢并不是為了錢,而是對他在戰場上失掉的青春尋求補償。”
后來,里喬克與一位越戰退伍老兵合租。里喬克開始以為這個單身漢只是一個普通的西班牙語教師,但他其實是當地的一個毒販。越戰期間,里喬克曾吸過鴉片,但從沒沾過可卡因。在室友的影響下,里喬克也開始吸毒,并結識了一個全新的社交圈。在朋友的介紹下,一個專門走私毒品的船長向他咨詢了一些法律問題,里喬克欣然幫了這個忙,而回報就是幫其洗錢600萬美元。
巴勃羅·埃斯科瓦曾經說過,毒品交易的本質非常簡單:四處賄賂,最后買通一位友好的銀行家幫你把這些錢要回來。里喬克的工作模式也有些類似,首次洗錢初戰告捷,此后便如法炮制,屢試不爽。
洗錢過程精密籌劃
這位專家將洗錢的過程分為三個階段——處置階段、培植階段和融合階段,諳熟此道的老手能夠輕而易舉地賺到大錢。
第一階段“處置階段”是將犯罪收益(如在美國的可卡因交易)融入到全球銀行系統。這一步驟通常無法在美國或歐洲國家進行,因為這些國家都有著嚴格的財務報告體系,所以只能選擇一個對存款來源不聞不問的地區來完成。位于加勒比海的避稅天堂安圭拉就是一個極佳的選擇。雖然安圭拉面積不大,人口也不多,卻是全球金融監管體系最為寬松的一個地區。里喬克與當地一位聲勢顯赫的經紀人建立了穩固的關系。在這位化名為亨利·杰克森的英國律師的熟練操控下,所有交易都在暗中完結。初次來到安圭拉后,里喬克與杰克森注冊了一些皮包公司,并在安圭拉銀行為每個公司開立了賬戶。這些公司的股份由不記名的股東持有,而且安圭拉的法律也規定不得詢問公司股東的真實身份。
里喬克第二次來到安圭拉的行程就能表明他在黑社會中的身份了。他并不運毒,而是協助六名毒販過境。毒販們佯裝為商人,每人手中拎著一個嶄新的手提箱——里面裝著100萬美元。業內稱此為“大宗現金走私”,這是最直接最簡單,也是最有效的洗錢模式。
一旦這些贓款存入了安圭拉的銀行,便進入洗錢的第二階段“培植”。它通過復雜的、多種多層的金融交易,使非法收益獲得合法的身份,并進行最大限度的分散(如轉移到巴拿馬和臺灣等避稅地區),以掩藏犯罪痕跡,擺脫警方的調查。
第三階段稱為融合,是將已合法化的非法錢財融入金融系統,以參與正常的經濟運作。對于里喬克來說,就是將這筆錢取回美國,供客戶消費。為了完成這個任務,需要把現金從臺灣轉移到英國。里喬克同樣要在英國注冊一些類似于金融公司的皮包公司。之后,里喬克要回到邁阿密,簽署一份購買辦公樓的合同;他會從在英國注冊的皮包公司借款(實際上就是他自己的錢)然后買下辦公樓。
這番精密籌劃的完美結局則是里喬克能將辦公樓在邁阿密成功脫手,上千萬美元的洗錢過程就此完結。里喬克也從中獲利無數。由于他從英國的皮包公司采用了抵押貸款的方式進行支付,還能享受到稅負減免的優惠。
將這些基本操作形式稍作變動,里喬克就能使這種非法的賺錢模式不斷進行下去。在他業務最繁忙的時期,流入美國的毒品有約四分之三是在南佛羅里達交易的。據估計,每年毒品交易的價值能達到120億美元,比旅游業收入還要多30億美元。
“輝煌”過往
洗錢的過程是要掩蓋金錢的真實來源,并不是讓這筆錢消失,反之亦然。這也是邁阿密聯邦儲備銀行分行在1981年的貨幣盈余高達50億美元的原因,其流動現金數額比美國其他11個聯邦儲備銀行分行的現金總額還要多。其中有相當大的一部分是里喬克已經“洗白”的毒品交易贓款。
洗錢的回報相當豐厚,但風險也極大。里喬克對具體的數額并無明確的概念,但他從來不缺錢花。曾幾何時,美洲大陸上最大的毒品走私商要求他每個月坐著頭等艙去歐洲洗錢。毒品交易的高風險和賺到錢的極度喜悅不可避免地交織在一起:他要與古巴悍匪交易,還要與他們的情婦聚會作樂。里喬克從中總結了這樣的經驗:客戶與自己雖然是朋友,但他們只相信組織內的成員,他自己也一樣。
里喬克的社交生活可謂豐富多彩,他的私生活也很令人不可思議。在七年的時間里,里喬克與一位專與白領犯罪打交道的女警察同居,他們之間的關系可以用“不問不說”來形容。女警官漂亮迷人,才智聰穎,也喜歡吸食可卡因。她還說服里喬克為幾個警察提供法律服務。二人的神奇關系最終以分手而告終。后來,里喬克碰到了另一位年輕貌美的女人并與之完婚生子。但不久后,他一度順風順水的生活發生了巨大逆轉。
法網恢恢
80年代末期,里喬克的三個走私客戶在法庭上做出了不利于他的證詞。他因觸犯了《反敲詐和賄賂組織法》而被起訴。里喬克面臨著通常只有黑手黨首領才會受到的指控——一旦定罪,輕則服刑20年,重則終身監禁。
像出賣自己的走私販一樣,里喬克與警方達成協議,轉作“污點證人”。他向警方交代了10年來的犯罪經歷。最終,他被判監禁四年。顯然,里喬克對這次牢獄之災毫無防備,但警方并未在他家中找到錢,也沒發現存有巨額存款的賬戶。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里喬克沒有大量的經濟儲備是由洗錢行業的特殊性所決定的。為了避嫌,里喬克一直刻意遠離金融業,他自己開了一家律師事務所,日常運作也只是擺擺樣子。里喬克名下既沒有房產,也沒有汽車,他已經習慣了將大量現金藏在租住的公寓里;他不用信用卡,不買保險,也從不儲蓄。對于一個整日面對數百萬現金的洗錢專家來說,里喬克在金融界的痕跡可謂少之又少。并非完全出于謹慎小心他才這么做。在他看來,洗錢業的風險極高,他并沒指望自己能活到40歲,因此也沒有什么資產。他解釋道,洗錢過程中稍微出點意外,即使不是自己的錯,也會惹上殺身之禍。他也料到了警方遲早會查到他的頭上。
與里喬克關系密切的一些同事的悲慘命運也印證了他的話。曾幫他在安圭拉銀行注資的英國人亨利·杰克森的下落就至今未明,但有傳聞說他被埋在加勒比海岸邊的一個游泳池下面。殘酷的事實比比皆是,里喬克準備出一本回憶錄進行全方位的披露,他也不怕遭到盛怒的前任客戶的反對。“這些人都沒有好下場,要么進了監獄,要么自己嗑藥過量,要么改頭換面逃亡他鄉,他們自己都焦頭爛額了,才沒有時間關注我。”
[編譯自英國《泰晤士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