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走進酒店房間,準備采訪英國喜劇演員羅溫·艾金森時,他起身對我說“你好”(聲音很正常,一點也不好笑)。我把錄音機和筆記本放在我們之間的桌子上,他就一直站著,直到我終于穩穩坐下。與大多數男性受訪者極端不正式相比,這種謹小慎微的禮貌似乎久違了。羅溫傳統的做派對我不利的一面是,看來任何可能侵犯他隱私的問題都將被警覺地規避。
羅溫是那種罕見的喜劇天才,能不費力氣地逗人發笑。他嗓音深沉,談吐優雅,聽起來真有點兒詹姆士·邦德的味道,不但老于世故,而且著實性感。事實上,除了那些搞怪的角色以外,羅溫是一位很有吸引力的男士。56歲的他身材瘦高,古銅色皮膚,看上去很結實。偶爾,當他用詞不當時,他的臉會走樣,有一、兩次,他的眉毛豎了起來,表情立即扭曲了。
羅溫口吃,他的成功之處在于,把自己天生的缺陷融入到各種喜劇人物身上(比如“憨豆先生”),這些角色在全世界深受喜愛。所以,觀眾所笑的實際上是他真實自我的寫照,而觀眾竟渾然不知。但除了笑聲,羅溫是個很嚴肅的人,甚至有點憂郁。
賽車和表演的共同點
我提起2011年8月他在劍橋郡出車禍的事,他的愛車——麥克拉倫F1跑車——事發前至少價值200萬英鎊,被火焰吞噬。車禍是因為他開得太快了嗎?“我不知道,但我覺得,如果你經常開車,沒準什么時候就會有一次失誤,你能做的就是將失誤發生的次數降到最低。”羅溫喝酒有節制,不抽煙、不吸毒,也不尋花問柳,所以,開快車是他惟一的“惡習”。羅溫承認自己的惟一嗜好就是賽車,他把賽車比作表演。“如何開好賽車和如何把握轉彎所帶來的挑戰讓我非常著迷。賽車并不是一味追求速度,它的關鍵在于如何以盡可能快的速度轉彎。所以,它取決于判斷和時機,和表演如出一轍。我總認為,在賽道上一圈一圈地開,非常像拍電影一遍一遍地重來。電影的好處在于,你可以反復拍,再選取所有最好的時刻,就像賽車中那些最精彩的轉彎。但賽車中每開一圈都是不同的。所以,賽車是一項展現紀律和技藝的運動,我不敢說我精通這項技藝,但我熟練到可以保證安全……多數情況下可以。”說著,他笑了起來。
羅溫·艾金森過于謙虛了,要知道他是個非常勇敢的人。2002年,他乘坐一架私人包機從蒙巴薩飛往內羅畢,當時,機師因生急病而失去知覺,這架雙引擎“賽斯納”飛機迅速失控下墜。羅溫在沒有任何飛行經驗的前提下,接過操縱桿,同時把機師拍醒,最終使飛機平安降落。正如他內斂的性格一樣,他沒有任何興趣談論那次事件。
但我覺得真正有趣的是他使用的一個詞“滿不在乎的勇氣”,因為羅溫的性格遠不是那種狂妄不羈的。也許,這正是為什么賽車和表演對他有如此吸引力,這兩種活動使他可以逃脫,逃脫他習慣了的壓抑和拘謹的性格。
憂郁的喜劇演員
羅溫成長在泰恩河畔紐卡斯爾附近一個農場上。他先后在坎布里亞郡的圣比斯學校和杜倫唱詩學校接受教育。在杜倫唱詩學校,他和英國前首相托尼·布萊爾同屆。后來,他在紐卡斯爾大學獲得電力工程學位,之后又去了牛津。羅溫在那里遇到編劇理查德·柯蒂斯,兩人共同創作并表演喜劇小品。
1979年,羅溫參與創作并出演了時政諷刺節目《不是九點新聞》,大獲成功,接著又創作并出演歷史情景喜劇《黑爵士》四部中的第一部,以及《憨豆先生》的電視劇和電影。然而,演藝生涯之初,羅溫有一種令人震驚的自我厭惡。他曾對記者說,“我討厭自己的所有微小舉止……我愿意看我自己表演更嚴肅的角色,正經的表演。如果只讓我說出我討厭的一個部位,那就是我的臉。”當我問他有關這段自我評價時,他說不記得有過那種感覺。“我一定是長大了,成熟了。現在,我對自己的臉還比較滿意,是的。”羅溫形容喜劇是一項“痛苦、嚴肅和孤獨的技藝”。有朋友這樣評價他:“真實生活中,他一點都不好笑,人們為此大吃一驚。羅溫基本上是很嚴肅的,容易受到心情的左右,有點兒陰郁。沒人真正知道他內心到底在想什么。”
但當我提到有關他容易掉眼淚的傳聞時,他終于打開了話匣。“是的,我確實是那樣。我太愛哭了,我自己都覺得很奇怪。這說明我內心一定有什么問題還未被發現。有時是圍觀的群眾,有時是人們的善意……參觀醫院更讓我非常容易落淚。每當我看到人們試圖在幫助他人,就會產生很強的情感共鳴。”去年,羅溫和妻子選擇到英國慈善組織“兒童之友”旗下的一家關懷中心,和那里的年輕人共度圣誕節。當他談起英國年輕人現在面臨的困境,你能感到羅溫閃光的品質——真心為他人考慮。他對去年夏天倫敦青年暴亂的看法是:“井井有條地管理一個社會非常困難,它的精髓是在預防和治療之間達到平衡。要知道,博得社會對問題少年的同情很難,問題少年往往被視為無論在何時都需要被打壓的一方。如果你為兒童或動物籌款,那不會有問題。但要為倫敦南部的問題少年籌款,社會對他們的同情可謂極低。所以,我們應該在預防上投資,而不是在治療上投資——但在政治世界里,后者永遠更具吸引力。”
嚴肅的幽默
話題轉到他的口吃,我問羅溫看了電影《國王的演講》沒有。他說看過,但“我并沒有從影片中找到很強的認同感,我的意思是,我偶爾還會有口吃,當面臨壓力,或對自己不確定,或進入全是陌生人的環境時,就會發作。”影片中的語言治療師堅決認為,國王的口吃是年少時遭受心理創傷所致。那么,羅溫記得任何類似的經歷嗎?“說真的,我壓根什么也想不起來,如果我記得,我也不想告訴你。口吃現在不再影響我,毫無疑問,表演大大減弱了它對我的影響。”
羅溫和我分享了這樣一則故事,使他對這個現實社會更有所洞察,知道了人們在對待名人和對待老百姓上有多大差異。幾年前,羅溫給一名電視制片打電話,“我最好不透露他的真名,但他的姓是B打頭的,讓我們就叫他約翰·巴萊特吧。我打過去說‘喂,請找約翰·巴-巴-巴-萊特。’對方答道‘我-我我就是。’可當我接著說‘你好,我是羅溫·艾金森’時,電話那頭一陣沉默,顯然他意識到他剛才所說的已構成巨大的失禮。可難道對象不是我他就不覺得失禮了嗎!
這真有意思,一旦你有了一定的名氣和財富,其他人勢必會對你好很多。人們往往對你顯示出不成比例的尊敬,有時是不應得的。但當你打電話時,接電話的看不到你的臉,對你的態度就像對其他人一樣,你一下子就能感到,大多數人在大多數情況下是如何被對待的。”他停了一會兒,說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個有趣的故事。”
采訪中,每當我把他稱作喜劇演員,羅溫總要糾正,他會說,他是一名表演喜劇的演員。羅溫嚴肅地解釋道:“演喜劇能被廣大觀眾所熟知,我很欣慰,但同時,對待喜劇角色我展現的那些表演技巧,可以被輕易應用到嚴肅的角色上。表演嚴肅角色的惟一問題是,你的觀眾是否愿意接受你的表演,但我現在顯然背著很多包袱。”
談到這兒,我們的采訪告一段落,羅溫·艾金森絕對給“嚴肅的幽默”這個詞以新的注腳。接受采訪他不在行,如果下次再采訪他,他還會精神緊張的。
[譯自英國《泰晤士報》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