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車風波

在美國學建筑，設計課需要大量自制建筑模型，每年的花銷用度加上學雜費，正好等于我在杰弗事務所工作的全年收入。日常的衣食住行開銷只能靠別的途徑來解決，我便找了一份遞送文件的兼職。為此我必須買一臺廉價的二手車。

升至2000美元，經過一番比價較量后，終于以3000美元將這輛車搶到手。車款加上臨時牌照費和稅費，一共用去了3800多美元。

我有了一輛好車送件，穩定的生活費也有了著落。大約一個多月后，我發現汽車在高速行駛時會發出噪音，排氣筒開始吐黑煙，刺鼻的焦油味四處蔓延。我從反光鏡望去，車尾竟濃煙滾滾，完全擋住了視線。我擔心被警察開罰單，或者被環保執法人員以污染空氣論處，便慌慌張張離開高速公路，在路邊找了一家修車店檢查。修車費250美元，不到半小時就被一個印度大胡子修理工搞定。之后的一個多月，一切平安無事。沒想到沒過多久老毛病再次出現，并且愈演愈烈。我通過熟人找到一家臺灣修車店，被告知車子的重要部件已完全壞掉，至少需要3000美元修好后才能上路。他還告訴我，這輛破車根本不值錢，在出售前被經銷商做了手腳，用不到30美元的滅煙劑暫時掩蓋了問題。那個印度大胡子也如法炮制，除去幾瓶機油費外，輕而易舉地騙取了我200美元的“滅煙處理”費!

我頓時感到眼前一片漆黑。拍賣行賣車的規矩是錢貨兩清，不退不換，出了問題自己負責。回去找他們算賬不可能有任何結呆，眼下我也拿不出3000多美元來修車。看著猶如一堆破銅爛鐵的怪物，我哭笑不得——既不愿將它扔掉，也不能正常使用，真是當了一回不折不扣的冤大頭。想來想去，我只得拿出60美元請那位師傅多放進幾瓶滅煙劑，往后盡量少開車，待經濟條件稍寬裕后再送來修理。

我回家后，除了每星期有兩個傍晚開車去送件外，平時基本不用。張房東見我花幾千元買來的豪車放著不用，很想知道事情的原委。因為不想給左鄰右舍留下“陳教授買二手車上當受騙”的口實，我只是輕描淡寫地告訴他車子耗油，打算過一段時間賣掉換一輛省油的日本車。沒想到老張將此事記在了心上。

一個星期六早上，老張告訴我，他經過一番周折，幫我找到了一位臺灣買主。她早上過來看車滿意，經過討價還價，決定出2400美元現金一次付清，希望張先生盡快促成此事。一個多月來，這輛破車令我心煩意亂，我已經開始盤算將它作為廢車扔掉，沒想到事情一下子有了轉機。我不假思索地請老張全權代我處理此事。老張得意洋洋地從褐色皮夾克里掏出2400美元現金塞在我手中——他已經替我做成了交易，我不用與買主見面，后續的事宜全由他負責安排。我心里一陣狂喜，隨手取出四張百元大鈔交給張先生作為酬謝。興奮之余，我又有些不安，心想沒有見過買方，她也沒有試車就草率決定，一旦出現交通意外，到時我肯定脫不了干系。我將內心的憂慮暗示給老張。老張有些不耐煩地說買主已經看過了，讓我絕對放心。我只得喜憂參半地收下了車款。

經歷一次上當受騙后，我對二手車失去了興趣。手里攢了一筆錢后，我又打算再買車。老張奉勸我不要在紐約買車，本地車長年行駛在市區，走走停停，發動機等主要部件磨損大，毛病多，還要支付大筆銷售稅。他接著建議第二天親自帶我去賓夕法尼亞州，那里挑選余地大，二手車多是在高速公路上行駛，保養好、性能穩定，并且不用向當地政府繳納稅款。我聽后興奮不已，滿口答應下來。

第二天選車時，我看中了一輛日本產“馬自達”轎車。該車行駛里程只有7萬多英里，看上去與新車別無二致，標價只有3800美元。我由老張陪著開車繞場數周，感覺相當不錯。老張建議我將它買下。經過一陣激烈的討價還價，最后以3000美元成交，加上臨時車牌和其他雜費，共花去3500美元。我事后得知，外州二手車行有一條約定俗成的規矩，凡有人從紐約帶來買家，成交后都有10％的回扣，也就是說我的車款里有300美元是老張應得的勞務費。幾天后一場大雨，后備箱出現了嚴重的漏水現象，后輪的避震器已經壞掉。除此之外，這輛車一直沒有出現過其他大毛病。用了一年半后，我按原價轉賣給一位南美人，他也從來沒有回來找過我的麻煩。

不過買回日本車兩個多月后的一天夜晚，一個自稱先前購得我那輛破車的臺灣人給我打電話。她告訴我發動機出了大問題，修理費至少2000美元，希望我盡快代她支付這筆費用，否則要通過法律手段討回公道。我感到一陣心虛和恐慌，預料的后果終于出現了。她聲淚俱下地訴說全家四口人全指望她微薄的工資收入，在這么短的時間里車子就出現大故障，她手里一時拿不出這筆修車費。她請專家做了鑒定，那輛車在賣出之前發動機就已經嚴重破損，我對此事不可能一無所知。我自知理虧不言不語，暗自慶幸沒有出現交通事故造成更大的損失。我本想等她稍稍冷靜下來，再主動提出支付半的修理費。不料，那女子口中突然冒出一句十分難聽的話：“聽說你還是位教授，原來是江湖騙子!”她帶有侮辱性的謾罵讓我不想同她繼續理論下去，我對她說：“將我告上法庭好了”，便掛掉了電話。考慮到老張曾經救過我的命，他私下里兩頭隱瞞的這點錢也算不上什么，一切罪惡之源都來自那家拍賣行。為了避免事態進一步擴大，第三天晚上我給臺灣女人掛通了電話，對方卻不由分說一定要跟我上法庭。

我收到了法院送來的傳票，指明那位女士已正式提出訴訟，向我索賠各類損失費共計4999.99美元，并勒令我作為被告出席皇后區民事法院舉行的小額訴訟聽證會。小額訴訟案的索賠額度通常限制在5000美元以下，是一種既省錢又省時的司法程序，控辯雙方無需花錢聘請律師，也沒有陪審團參與，只要準時到場出具證據或證人，法官當庭做出裁決。而5000美元以上的民事案件費時費力，一場官司下來至少需要一至五年，律師費通常為每小時200美元以上，結案后，許多官司的賠償額度還不到律師費的百分之一。

我以被告的身份準時到達法院，第一次見到了那位女士，也確實領教了她的能言善辯。在庭審的兩個多小時里，她巧言令色、咄咄逼人。為了打贏這場官司，她還花錢聘請了一位資深技師，證明汽車發動機固有的毛病和修理估價的客觀性。一人做事一人當，在法庭上我始終堅持以3000美元將車賣給了對方，沒有談及老張私扣車款一事。

法院對多如牛毛的類似案件早就習以為常，考慮到我也是一名受害者，最后判我賠償1800美元修理費。掐指一算，我當初買下那輛車共花了3800美元，低價出售后，除去房東張先生拿走的辛苦費、幾百美元的修車費、法院強制的賠償費，我白白丟了車不說，還搭進1000多美元的金錢損失，另加一大堆令人極其頭痛的麻煩。

我買此車時，紐約州還沒有出臺專門保護二手車買主權益的《檸檬法》。該法要求經銷商必須保證二手車的安全質量，欺詐盈利者將被繩之以法嚴懲不貸。我被起訴時，紐約州恰巧開始實施《檸檬法》，我則從被拍賣行肆意欺詐的貧民受害者搖身一變成了弄虛作假的詐騙犯!

幸虧這件事情在我交出罰款后就此打住，沒有出現更大的麻煩，一場二手車掀起的風波終于平息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