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課的鈴聲一響,黑老師就準時出現在高一班教室的門口。他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拿著一個小板凳。他走到門口停住腳步,然后挺挺胸脯,習慣地向上推推酒瓶子底厚的近視眼鏡,掃視了一下教室,他似乎沒有聽見看見打鬧嬉笑的學生們。然后,他邁著不緊不慢的步伐走進了教室。
今天的課,本來是女老師秀云老師的課,來上課的卻是黑老師,學生們十分驚訝。
在黑老師走進教室的一瞬間,教室里亂哄哄的吵鬧聲出現了短暫的平靜,同學們都聽說黑老師很厲害,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老頭”,但誰都沒有領教過。還沒等黑老師開口,教室里突然“咚”的一聲,不知是誰放了一個很有爆炸力的響屁,那響屁還拐著彎拖了很長的尾音。于是,學生們就“轟”的一聲笑了,笑得十分夸張。教室里又亂成了一鍋粥。
同學們都笑了,可黑老師沒有笑。他一臉的平靜,等學生們笑夠了,黑老師才往上推推眼鏡,和風細雨地像個溫柔的老娘兒們似的問:“剛才是哪個學生放的屁,請舉手。”學生們都不吭聲,卻把目光投向了二蛋。二蛋是班里有名的搗蛋鬼,就他愛挑頭鬧騰。二蛋晃晃身子,嘻皮笑臉地站了起來。他想會會黑老師到底有啥招數,也想顯示顯示自己的本事。黑老師不急不火,說:“請你上講臺來,我們交流交流,因為我也好放屁。”課堂里頓時變得鴉雀無聲了,學生們都屏住了呼吸,有的女學生捂住了臉。但誰都沒有想到黑老師會提出這樣十分滑稽的問題,更不知黑老師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黑老師用手指著嘻皮笑臉的二蛋又說了句“請”。
二蛋的臉一下子紅了。二蛋沒敢走上講臺。
于是,黑老師就把小板凳放在黑板下面,他站了上去。
黑老師,五十多歲,個子矮小,大概不到一米六吧,很瘦,像根柴火棍子似的。他在黑板上寫下一行文字:關于放屁的學問。“今天就上放屁的課。”黑老師停了停,看看大家又說:“誰能自報奮勇上來講講?”
此時,同學們一個個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看,像是釘子似的定在那兒一動不動。
“屁也,乃人腹中之氣也……”黑老師不緊不慢地從人的正常生理現象,一直講到科學的放屁方法,從自然放屁講到故意放屁,從放屁的時機講到放屁的好處。45分鐘的課時,他一口氣講了40分鐘。最后黑老師說:“還有5分鐘下課,請同學們提問題,但有一點,只能提與放屁有關的問題。”課堂仍然是鴉雀無聲。這時,二蛋的臉紅了,像雞冠子似的,還出了一身冷汗,他的身子直往下出溜,他怕黑老師再提問他。見學生們都不吭聲,黑老師說:“那好,既然同學們沒有問題可提,我提個問題,我請二蛋同學跟到廁所去,和我比比放屁,請同學們稍等。”黑老師也不管二蛋去不去,起身走出了教室。他剛出教室門口又折了回來,嚴肅地說:“我宣布,從今天起我就是你們的班主任了。”
其實,這個班的班主任是女老師秀云。
黑老師走了,教室里的空氣卻凝固了,學生們一個個像戳在地上的木頭樁子似的仍然一動不動。下課的鈴聲響了半天,教室里沒有一個同學出來。
黑老師挺起胸脯,向上仰著頭,兩眼直視前方,邁著四方步,像個驕傲的大公雞似的,一副目空一切的樣子,向學校東南角廁所的方向走去。
教室外偷聽黑老師上課的幾個老師,眼睛跟隨著黑老師的身影一直到了東南角的廁所。
甄老師伸出大拇指佩服地說:“沒想到黑老師還真有兩下子!”
胡老師斜掃一眼贊揚黑老師的甄老師,撇撇嘴,生出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說:“這叫什么上課。簡直是胡鬧!”
女老師秀云,不知是感激還是佩服,眼睛里卻沁出了淚花。只見她捂著臉悄悄地走了。
其實,黑老師并不姓黑,他姓白。但他黑得像油泥子似的,黑得發亮。乍一看,不說是非洲人吧,起碼比西藏人還黑。只因為他長得黑,不知從什么時候起,老師們都叫起了他黑老師,就連校長也叫他黑老師,特別是剛入學的學生們也跟著叫黑老師,似乎他本來就姓黑。不管別人怎么叫他,黑老師聽了,就齜出一口雪白的牙,只是笑笑,也不生氣,自管老師學生隨便叫去。可有一條,黑老師是不含糊的,誰要是敢在課堂上或者正式場合叫他黑老師,和他開玩笑,他就不客氣,會立刻和你翻臉。
聽說他在縣城教書的時候,一次省教育系統搞年終考評,檢查學校教育質量。檢查的重要內容之一是聽老師講一堂課。省教育系統決定采取抽查的方式進行檢查,白老師所在的縣被抽上。縣教育系統研究來研究去決定由縣一中承擔這一重任,縣一中研究來研究去決定由白老師完成這一重任。檢查團來的那天,當校長向檢查團介紹白老師的時候,一不小心,習慣地把白老師說成了黑老師。白老師大怒,只見他把教案往地上一摔,然后揚長而去。當時檢查團成員個個目瞪口呆,不知發生了什么事,弄得校長尷尬得無地自容。這件事,在全縣教育系統一直當作笑話傳了好長一段時間。
本來,白老師在縣一中教書教得好好的,可“文革”剛開始不久,就被發配到我們公社教書了。
“文革”結束不久,黑老師就被提拔為我們縣一中的校長。后來聽說,自從黑老師當了校長之后,我們縣一中每年都有兩三個考上北大清華的學生。
這就是我上高中時的黑老師。
責任編輯 王 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