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新詩說太多似乎并無多大必要,因為一個事物總有一個成長的過程,一個自我成熟的過程。詩歌是這樣一種事物,它需要在光陰的流轉中自我取舍、自我選擇、自我明亮,自我成熟。但既然是發起討論,偶或的言說或許對自我是一種澄清,對他人也是一種參考與借鑒,對詩歌而言,也可有些許激勵。
應該說,中國的新詩還是有它的成就的,它像流水一般浸潤了人們的思想之岸,融動了靈魂的堅冰,詩性歲月或歲月之詩仍是人們心靈深處一道不可忘懷的風景。同時,新詩向國外詩歌的學習,和西方文化的互動與交融,也為人們帶來了新思想、新方式、新技藝,帶動人們的審美趣味與認知追求向更寬廣領域發展拓進。而詩人們新詩的創作也可以說蔚為大觀,無論就思想題材方面來說,還是語言表達的創新與創造來說,都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廣闊程度,與時代的脈息相呼應,與心靈的律動共振,展現出漢語言文字的包容力與包涵性,體現了漢字的風骨與魅力。
但新詩的缺陷也是顯而易見的,尤其是當網絡時代來臨,每一個詩寫者都可以自由地加入時代的大合唱的時候,一種混亂與蕪雜,高低不齊,良莠雜陳的亂象便呈現出來。我們分析這些亂象,體察眾多寫作者的生存態勢,感受到他們最嚴重的也是最基本的缺陷就是詩歌中尺度的缺失。在詩寫時內心沒有一個標準,對寫作對象認識不充分,詩藝的不夠純熟,這些造成了詩歌淺表化和低幼化與內部結構主題蕪雜含混的局面。這些詩歌的大量泛濫與復制,一方面毀損了詩歌自身的形象,一方面則敗壞了人們對詩歌的興味。因為常常讀不到一首好詩,或者說反復地遇到一些壞詩,讀者便慢慢地厭而遠之了。就此我想簡單地說三點。
一是詩歌中的美學尺度。
我認為詩歌首先應是美的,美是一首詩的生命線。美的詩歌才靈動,才有吸引力,才打動人,才能誘發讀者讀詩的興味,才能引領心靈進入哲思的思考中去。美之于詩好比花朵之于果實,我們最終想要得到的當然是果實,但在得到果實之前,首先要能被花色所打動、所吸引。美可以有優美、壯美,也可以有哲思之美、幽邃之美,可以有繁復之美,也可以有簡略之美。總之,一首詩要使人讀后如飲甘醴,如沐春風,欣然而快意,或于沉思之間豁然有所得。而當今詩壇有一些人以審丑為樂趣,以玩弄低級趣味為能事,類似戲劇舞臺上的一些小丑癟三、貓狗之流,寫一些惡俗的文字,招搖于世。這種人不但毀滅了自己,也堵住了人們朝向詩歌之路。所以,當下詩壇去除丑化、鄙化、俗化、矮化的痞子詩歌是一件勢所必然的事情。在詩歌圈子里清除垃圾污染同樣是有必要的。
二是詩歌中的心靈尺度。
寫作者寫詩不僅僅是碼字游戲,還是對一個人靈魂的考量。無論是寫詩自娛,還是希望能于他人有所啟示,一首詩都要有一定的精神含量,要能經得起時間(歷史)的考問。你對自己的心靈有足夠的把握嗎?我要試問每一個詩寫者。你是否做到了在世俗面前不低頭,在困厄之中不動搖,在世界面前不自卑,在自我之中不迷失?在這個方面,我對中國的詩人還不能很樂觀起來,甚至說還頗有些憂慮。長時期以來,中國人理性的不足,教育與生活中對人的主體性有意無意地漠視,導致人性的脆弱易折。正如詩人們所說,人是水邊的一棵蘆葦(易折的)。而我的期望不是這樣的。我希望每一位詩寫者在心靈上是強大的、是明晰的,任何苦難挫折也摧不垮他心中的高峰。這種力量的強大體現在詩歌中表現為對世界的洞悉。世界在他眼中是澄澈的、清晰的、有條理的,他因而能洞察宇宙中一切事理而能把握住自己,進而把握住詩歌。而中國的詩人們,更多像沙場秋點兵,缺乏對自己個體在世界宇宙中的定位。這是一種心靈的無知。
三是詩歌中詩藝的尺度。
詩歌是語言的藝術,這一點是每一位詩寫者都要明確的。而詩藝還不是凝固不變的,它在不斷的詩歌本身的進程中和社會生活進程中更新發展著。詩歌的價值本身在于不斷帶給人們新的閱讀方式和新的美感體驗,而不是對過去經驗的反復重臨。所以創新性或創生性成為詩人的不二追求。但我們說,創新性與創生性又是在對舊有詩藝的體認與練習成熟之后實現的轉換。這既需要對過去詩藝的反復觀摩與演練,同時又要自我意識的跟進。這就要求詩人在詩歌創作中時刻是一個高度自覺而清晰的人。但在中國浩蕩的詩歌隊伍中,能保持這樣詩藝上自覺且清晰的人,恐怕是鳳毛麟角。而絕大多數都是詩歌的追隨者、摹仿者,在他們的書寫中,詩藝的尺度嚴重缺失,從而導致一種怪象,幾乎每一位中國詩人都是某位外國大師的影子,在外國大師的裘腋下竊竊私語。所以中國一萬首詩也不能產生一個真正的詩人,這就好比在奧運場上一萬枚銅牌也抵不過一枚金牌一樣。從這個角度來說,托馬斯·特蘭斯特勒默(瑞典詩人,2011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對中國詩界來說,既是一種鼓舞,又是一種壓抑。而我覺得,中國的詩人們應解開諾獎情結,做一個安靜的詩人,去安靜地寫詩。解決好自己的事情,這就是最好的。我們的詩寫是為歷史而存在,為民族的心靈而存在,而不是為諾獎而存在。
還想說點什么,但感覺都多余,還是好好去生活吧。在生活中好好地寫詩,這是我們唯一該做的。
責任編輯 黑 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