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氣之都

編前語

3000多年建城史、850多年建都史；融合農耕、游牧、游獵等多種文明；地處華北平原、內蒙古高原、東北平原交匯之地；擁有6處世界文化遺產，人均GDP超過1萬美元；千余萬的戶籍人口和近千萬的流動人口；舉辦過奧運會，吸引數十萬外國居民居住……北京歷史悠久，積淀厚重，文化獨特。集中民智，匯集民意，于2011年11月2日發布的“愛國、創新、包容、厚德”8個字，凝聚了首都人民的對“北京精神”的共識。本期特刊發我們精心組織的一組關于“北京精神”的散文作品，以饗讀者。

我的小女兒是英語導游，常給中外游客講解我國城市的特色，用她的話來說，廣州是花城，南京是綠城，昆明是春城，桂林是山水如畫的城市，蘇州是玲瓏剔透的城市，上海是最繁華的城市，香港是最忙碌的城市，北京是最大氣的城市。

好一個大氣之都！您瞧，這里有全世界最寬最長的長安大街，最大的天安門廣場，最雄偉的萬里長城，最大的皇宮建筑群故宮博物院，最大的皇家園林頤和園，最大的人民大會堂（可容納一萬人開會、五千人吃飯、上千人同臺演出），還常有幾萬或十幾萬人自動聚集在晨曦里瞻仰升旗典禮——這是看得見的北京。那看不見的人文故事呢？女兒讓我幫她充實解說詞。我是文藝工作者，知識所限，只好借助大家熟悉的文藝作品來領略北京的大氣派。

敘說北京故事的電視劇《莊妃秘史》里有兩位主角，蒙古族美女莊妃和滿族悍將多爾袞，都是歷史上的真實人物（歷史劇不等同于歷史，文藝是生活的鏡子）。滿族入關之前，統一了我國東北女真族和各少數民族部落，又與蒙古族聯姻結盟，多次發兵攻打山海關未果。公元1644年，李自成率農民起義軍攻陷北京，明朝崇禎皇帝吊死煤山。攝政王多爾袞乘機派明朝歸順的大臣洪承疇勸降山海關守將吳三桂，共同打敗李自成，又進軍江南。多爾袞在北京主政期間做了三件大事，一是迎接年幼的順治皇帝來北京，而不是自己登基稱帝。入關前的清帝皇太極去世時，皇子福臨只有六歲，皇弟多爾袞實力強大，足以爭奪皇位，但是為了避免八旗軍隊分裂，他與早年的戀人莊妃聯合擁立福臨為帝，自己當攝政王，保證了內部統一，否則怎能打進山海關？現在迎接幼帝進北京，再次避免關內關外分裂，保證了內部統一，合力爭取全國統一。有人說多爾袞“不愛江山愛美人”，非也，他更愛全國大一統的江山社稷！第二件事是完好地保護明朝帝都北京城，不沿襲項羽火燒秦朝阿房宮、忽必烈焚毀金中都那種“毀其宗廟”、“刨其祖墳”、“斷其龍脈”的狹隘短見，而是心平氣和地繼續使用紫禁城（毋需勞民傷財另建皇宮）。同時為崇禎皇帝舉行隆重的葬禮，并且派兵守護明朝皇帝的十三陵。第三是留用漢官漢臣，不像李自成那樣全城搜捕官員富商，枷鎖拷打，勒索錢財。對于外地中下層官員，歸順清廷者一概留用，以保持社會穩定。重用漢軍將領，吳三桂、耿精忠、尚可喜等配合清兵作戰有功，后來還封了王，擁兵駐守南疆。由此可見，多爾袞的大氣派，出于他統一全國的雄心壯志。

多爾袞的父親努爾哈赤原本就是明朝官員，其子弟也由明朝老師教授“四書五經”，他們認知滿族都是中國人，進軍關內，與歷史上“逐鹿中原”的多次戰爭性質相同，不是外國侵略，只為“改朝換代”——明王朝政治腐敗了，李自成取而代之，很快也腐敗了（郭沫若的《甲申三百年祭》有透徹分析），多爾袞為什么不可以再取代呢？滿族入主中原只有幾十萬人，統治偌大國家267年，必須依靠漢族。今天新中國的民族團結政策有三句話：“少數民族離不開漢族。漢族離不開少數民族。少數民族也離不開少數民族?！边@在莊妃和多爾袞的故事里已見端倪。為什么？為的就是熱愛我們統一的多民族泱泱大國。

《康熙王朝》講的也是北京故事。孝莊皇太后是一位英明的政治家，輔佐三代清朝皇帝（護佑兩位六歲登基的幼帝），其雍容大度主要表現在“滿蒙一家”、“滿漢一家”的政治主張，深深影響康熙皇帝，并且以民族包容的大氣魄奠定了“康乾盛世”的基礎。康熙做了四件大事。一是滿族巴圖魯（英雄）首輔大臣鰲拜為屬下旗人“圈占”漢族耕地，奴役漢民，欺壓漢臣，結黨營私，圖謀篡位。在孝莊支持下，少年康熙把“身家性命”交付漢臣九門提督，冒險剿滅鰲拜及其死黨，維護了民族團結。二是藩王吳三桂招兵買馬，割據西南，反叛朝廷，叛軍打過了長江，形勢險惡。又在孝莊支持下，青年康熙重用漢臣周培公，統領滿漢聯軍平息“三藩之亂”，維護了國家統一。三是鄭成功率福建軍民驅逐荷蘭侵略者，收復臺灣，功不可沒。但是其子鄭經抗清，割據臺澎金廈，鬧獨立，又頻繁襲擾沿海村鎮，掠奪錢糧。進關初期，多爾袞毫不容情地剿滅“南明小朝廷”；如今大陸已經統一，北京是中央政府，豈容鬧獨立的“鄭經小朝廷”？招撫不成，滿族水師攻打金門又吃了敗仗，康熙大膽起用漢臣漢將，造戰船，練海軍，由施瑯全權統帥漢軍水師，一鼓作氣光復臺灣。此時康熙親臨南京，拜謁朱元璋的明孝陵，表明自己是中國各族民眾的皇帝，不是狹隘的滿族皇帝。第四，孝莊和康熙十分珍惜“滿蒙一家”的親密關系，但是誰若搞分裂，破壞國家統一，那就絕對不能寬容?？滴醯呐?、蒙古王爺噶爾丹勾結沙俄勢力，侵吞其他蒙古王爺的草原和牛羊，與北京分庭抗禮，擁重兵作亂?？滴醮蟮蹆纱斡{親征，幾乎病死漠北，也絕不退縮，絕不手軟，決戰決勝，捍衛了國家領土主權之統一。多爾袞、孝莊、康熙的故事，也是北京的故事，蘊含著愛國、包容的北京精神。

京劇《四郎探母》說的是宋朝“滿門忠烈”的楊家將當中，有個楊四郎被契丹族軍隊俘獲，他隱姓埋名，居然還當了遼國駙馬。在此后的戰爭中，他的母親佘太君掛帥出征遼國，他的岳母蕭天佐領兵迎戰。在兩軍對壘的情況下，楊四郎向妻子吐露真情，想去宋軍營中探望母親，并發誓連夜返回。公主同情丈夫，從母后那里偷來令箭，讓駙馬順利過關。楊四郎剛見了生母、胞妹和結發妻子，又匆匆離去；蕭天佐要殺私探敵營的駙馬爺，又在懷抱外孫的女兒懇求下饒恕了他。這出戲，情意纏綿，唱腔優美，膾炙人口，卻引發了多年爭論。此劇創作于清朝中期，當時的社會觀念，契丹族與宋朝交戰，也屬“逐鹿中原”性質的內戰，與滿族入主中原的意愿相同，此時已經允許漢滿通婚，可見漢族楊家將與契丹族公主聯姻也是正當的?？墒堑搅嗣駠鴷r期，社會觀念變了。國民黨“驅逐韃虜，振興中華”的口號影響很大，起到了推翻清王朝的積極作用。但是，把清王朝統治者與滿族人民混為一談，則是錯誤的——眾多滿族同胞已遍布全國各地，都當作“韃虜”驅逐回東北去嗎？東北就不是中國的領土？這個口號嚇得滿人紛紛改漢姓，冒充漢族。在這種情況下，楊四郎變成了漢族的叛徒，《四郎探母》也被定性為“同情漢奸”的劇目而禁演。新中國成立之后，共產黨實行民族團結政策，五十六個兄弟民族平等互助，和睦相處，共同組成相親相愛的中華民族大家庭，再沒有民族壓迫和民族戰爭?？v觀歷史三千年，放眼世界五大洲，新中國的民族團結大業是做得最好的！在這時候，《四郎探母》也獲得新生，重放光彩，受到廣大觀眾歡迎。多民族的文化異彩紛呈，必須包容。海納百川，有容乃大。

最近澳大利亞媒體評選出世界十大“美食之都”，北京名列前茅，還特別點名烤鴨是北京佳肴。我女兒說，“沒錯，老外大都要求品嘗烤鴨，不吃烤鴨就好像沒來過北京！”其實，掛爐烤鴨來自山東，燜爐烤鴨來自杭州，它們是怎樣變成北京烤鴨的呢？話劇《天下第一樓》和電影《老店》對此有過精彩描繪。簡言之，方菜進京，要想站住腳，必須接受同行業的激烈競爭。繁華帝都擁有一批美食家，“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橫挑鼻子豎挑眼。在他們的百般挑剔、百年挑剔之下，無論全聚德還是便宜坊，都必須精益求精，不斷提高烹飪藝術和服務水平。這些百年老店，不但建立了環保型養殖基地，完善填鴨技術，今天也還在創造無污染的電爐烤鴨、綠色食品。有趣的是，我到濟南采訪，朋友請吃烤鴨，那酒樓高掛的金字招牌卻是“北京烤鴨”。生于他鄉，成名北京。這樣的佳話多矣。

京劇也是如此。為了給乾隆皇帝祝壽，四大徽班進京獻藝。演出之后留下了，這一點很重要，一方面是“長安居大不易”，京都戲迷的眼鏡架兒高，好比眾多鑒賞家和評論家，你同樣要接受他們的百般挑剔，才能立足強手之林。另一方面，北京也給他們提供了廣開眼界、博采眾家之長的機會?；談”緛砭陀凶陨淼膬烖c，在競爭中又汲取了漢劇、北昆、皮黃、弋陽腔的優美曲調，移植了姊妹藝術許多優秀劇目，不斷豐富提高，精益求精，煌煌二百載，幾代藝人與戲迷的共同努力，終于將一個地方劇種造就成為京劇，國劇，國粹。

北京具有吸收外來文化的膽識和能力——開放城市，來者不拒，篩選提高，為我所用。話劇是外來的劇種，由北京作家和北京人藝的導演、表演藝術家精心創作出《雷雨》《日出》《茶館》《駱駝祥子》等傳世之作，成為中華文化之瑰寶。電影電視也是外來的，在北京同樣創作出《青春之歌》《四世同堂》《渴望》《大宅門》等精品。我采訪過多位航天科學家，知道我國20世紀最重大的科研成果“兩彈一星”，在國際封鎖情況下，是怎樣以驚人的創造力和高速度闖進世界前列的——其決策首腦和主要科研隊伍都在北京，再加上中關村高科技園區的創業者們，無不洋溢著文化古都與時俱進的創新精神。

北京也是仁慈寬厚之都。此地藏龍臥虎，冠蓋云集，“您上街走路留點兒神，一腳能踩住仨老爺”。哈，既然你年紀輕輕的賈寶玉是寶二爺，歷盡滄桑的老妓女賽金花是賽二爺，那么三教九流、五行八作皆可稱爺：二道販子是倒爺，平板三輪車夫是板爺，和尚道士是陀爺，耍嘴皮子的是侃爺，唱高調的是左爺，光膀子上街的是膀爺，護兵馬弁是軍爺，暴發戶是款爺，連背插小旗的泥塑玩具也是兔兒爺。北京市民這種“爺文化”，深涵著平等待人、一視同仁的愿景和幽默感。末代皇帝溥儀從小讓人伺候慣了，來到戰犯管理所，不會自己擰牙膏蓋兒，用手指甲摳，都摳流血了還不好意思說，簡直是個活廢物。幸虧他遇上了北京的寬厚之道，不會像法國皇帝那樣上斷頭臺，也沒有像沙皇那樣全家被槍斃，而是通過政治學習和勞動改造，獲得特赦，成為一位自食其力的北京市民，還出版了一本暢銷書《我的前半生》。溥儀重獲新生的故事，只是北京厚德精神之一例。連皇帝都能得到改造和寬恕，遑論其他乎。

責任編輯 張頤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