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不愿意過平淡的日子和重復的生活,也因為不愿意浪費苦短的人生光陰,更因為對外部世界充滿好奇與向往,一個原本安居樂業的中國女孩經過激烈的思想斗爭,決意辭職,遠離父母和家庭走出國門周游世界。10年來,她孤身一人走遍101個國家。這期間經歷過被偷,被搶,戰爭,疾病,饑餓,身無分文,孤身絕望等等的種種險情,然而“沒有過不去的山,只有停下的腳步”,所有的艱難險阻,最終都被她一一化解了。她哪兒來的勇氣、膽量和力量?她有著怎樣的神奇經歷?
經常有人會問我:吸引你去一個地方的,是什么原因?各式各樣的原因。為一段傳奇,一個故事,一部電影,一本書,或者,純粹就是為了看花。
印證、追尋、流浪、夢想,我們去各自的遠方。
1.是夢想,更是變故讓我下決心遠行
我這輩子的大愿望,其實只有兩個,一是周游世界,一是當作家。很長一段時間,我覺得這是不搭界的。因為沒走世界前,我也一樣出書。1999年我出版第一本書后,引起關注,之后約稿不斷,出書變得很容易。可是到了2001年,我突然感覺到,在中國,和我寫相同題材的人,能有一萬人,或許三五萬。而我自己的生活,也確實乏善可陳。如果每天和每天都一個模式,在今天就能看到10年后的自己,生命是不是有種被浪費的遺憾?那種麻木,讓我覺得窒息和沉悶。心底里的欲望也開始不安地冒出來。而本質上,我是求新的人。我記得那時,我拿著報紙,跟辦公室里的人說:“你們看這世界,每天發生那么多事。而我們的生活,卻一成不變。”
我是個有點巫氣的人。我說完這話,我們家就發生了15年來最大的變故。我姥姥沒有任何預兆突然病故。還未從姥姥的辭世中釋懷,老爸又被診斷患上癌癥。我決定:不管怎樣,自己都要陪老爸一同扛過后來的日子。我從單位請長假,找北京最好的醫生,學針灸、學病理,瘋了似的求偏方、找儀器,能想到做到的,統統試過了,也許真的是孝感動天,被宣布已經沒有手術必要的爸爸,奇跡般康復。
長時間的勞累讓我身心疲憊。更使我覺得可怕的,是人生瞬間就可以發生的,不能預測,不能逆轉的改變。相比以前規劃的多少歲之后暢游世界,我懷疑了,“那么多年之后,我究竟還在嗎?”我決定把我周游世界的理想提前去實現。因為你囿于方,囿于圓,你真能舍棄一切前行的時刻,并不很多。
這就是旅行的需要。一種改變,另外的新鮮的生活,暫時的“出位”。一個夢想地,一個療傷地。
2.走吧,去遠方
我老爸支持我,我老媽猶豫了很久后終于同意了。2002年2月,我揣上護照,帶上相機,一個人上了飛機。
我的第一站選在了巴黎,一個人舒服地逛完了東西南北,還順道學了繪畫。之后的倫敦、馬德里、希臘……我不緊不慢,悠閑游走。
初來乍到,對一切都是新鮮的。比如法國和荷蘭,店鋪門臉的大小是和納稅成比例的。就奇怪,那么小的門,家具等如何能進去呢?自然地覺得它們都是宜家那種能拆裝的類型。錯了。他們的家具,都是從窗口進的。比如英國,理所當然地以為他們的郵局、郵筒也是綠色的,因為咱中國是綠色,因為綠色是暢通的意思。結果呢?他們的郵筒是紅色的。
外國的球迷也和中國不同。中國球迷很內斂。我在馬德里貝納烏斯看過皇馬的比賽。球迷很瘋,很多姑娘,高興得都快把衣服脫了。
等把歐洲整個逛了個遍,就想起從小對于遼闊神秘的非洲大地的向往。怎么辦,那就繼續走吧!
旅行的時候,大腦里都是這些新鮮、陌生的人與事所產生的激蕩,是想不到自己的。雖然最本質上,這些東西,是在自己,這世上不與任何人相同的腦袋里,和自己從前的經歷、經驗、知識、想象所疊加、化合,產生的反應。
沙漠,落日,草地,我一點一點去領略這片土地帶給我的美麗震撼。我不跟旅游團,也不跟任何組織,一個人走,也沒什么縝密計劃,更因為不受行程所限,喜歡的地方,我會住下來,多則三五個月。在這些漸漸熟悉,開始又淪為“日常”的生活里,我開始想到自己。我是誰?為什么要到這里來?在卡薩布蘭卡,我在一個當地人的家里住過三個月。下午,當庭院飄滿阿拉伯人濃郁的香氣;黃昏,當全城響起誦經聲,我經常會有微昏似夢的感覺:怎么會在這里?會不會是一個夢呢?
在肯尼亞的香奈河邊,看著姑娘們汲完水,爬那么高的山,我會想,如果我在這里,會不會是村里最笨的女人?對我來說,這太吃力了。在亞的斯亞貝巴的antoto山,赤腳的婦人,背那么重那么重的柴;山邊小路上練習長跑的,很多會成為世界長跑冠軍。如果我生在這里,世界第三窮的國家,長跑冠軍的王國,又會是哪個呢?
很長一段時間,我住在地中海岸邊,一個小島的岬角上。美麗、純凈的地中海,一天一個顏色。很多時候,它是七彩的。冬天,漫山的野花就開了。春天,金合歡開滿樹的黃花。夏天,木槿、蜀葵、扶郎花……我之所以浪費筆墨回憶這里的花,是因為這仙境般的海邊花園,我常常是散步一個多小時,都看不到一個人。而我最想做的,是讓我的親人、朋友,一起來分享這一切。這基本是不可能的。因為,他們各自奔忙在自己的生活里,不可能集體“出逃”。要是集體,又和熟悉的人一起,那也就不再是出逃了。逃出習慣生活的沉悶,逃出這社會成熟卻模式化的羈絆。不可能“集體”的因素還有,每個人的遠方不同。遠是一方面,方向還是一方面。于我,它可能簡單得就是一個帶前綴的名字。比如,柏拉圖筆下消失的古文明國,世界上最大的野生動物園,葡萄酒的故鄉。它甚至可以更簡單,就是一個名字,比如,巴黎,羅馬,卡薩布蘭卡。
這荒涼的地區,曾生活著北非伊斯蘭教的隱士。它貧瘠、干旱、無趣、沉悶。但它吸引著世界各地的游客,因為,它是《星球大戰》的外景地。
3.為星戰而來
廣袤的大地,一兩個小時都看不到一個人;崎嶇的路上,前后沒有一輛車。這樣的地方,出現個外星人我不會奇怪,也明白了,《星球大戰》的外景,為什么會選在這里。
瑪特瑪塔小鎮深藏于此,突尼斯南方。聲名遠播的星戰,吸引世界各地的人們長途跋涉前來。
今天的瑪特瑪塔和幾十年前估計區別不大。這里的人們還是老式的生活習慣,在北非漫長的炎熱中,慢慢、悠閑地生活。縱然如此,星戰還是改變了這里。瑪特瑪塔、Kousseila 等比較高級的飯店建立起來;有些村民也開始改建自家的房子,通上水電,迎接旅客。
人們最愿意住的,還是Hotel sididriss。這是當年星戰的基地。
都不用特意尋找,站在山崗上一望,那人最多的地方,無疑就是Hotel sididriss。小小的門洞,簡陋的旅店招牌,它樸實如那個遠去的70年代。那個誕生星戰的年代。
下幾級臺階,經過昏暗的走廊,右拐,是酒店的Reception。它弧形的墻壁看得出房子是在巖壁里挖出來的。墻上掛著周邊地區的風景照、星戰的老照片。到處可見的突尼斯總統本·阿里的照片,鑲在鏡框里,也掛于此。它的簡單,甚至不及一個鄉村的家庭旅館,但它獨特的氣息讓人迷戀。
Reception對面,是相當于大堂功能的一個房間。也是弧形的房頂。加上圓形的小窗,使人如同身居太空艙。從那里,能望見外面點綴著綠色的荒茫。不知從太空看地球,是不是這個樣子。我問過馬克·沙特爾沃思,世界上第三個登上太空的人。“可以看到一片黃色的煙霧,在亞洲部分。”我真怕他說的是中國。還好,是印度。
像突尼斯的一些咖啡館和庭院的座位一樣,“大堂”里的座位是靠墻圍成半圈,土砌起來的,上面直接放上柏柏地毯。
從“大堂”再接著向里走,是個小庭院。這里是賓館的餐廳和酒吧。巖石墻體上,鑲著很多造型奇特的門。當然得奇特些,因為是電影里的飛行器、外星人居住的地方。
從“大堂”向左拐,有好幾個庭院。客房分兩層錯落排列。外墻刷著阿拉伯人喜歡的白色。簡單的大白。賓館共有27個房間。每個房間能睡7到8人。每人19第納爾。相當于人民幣120元左右。簡單的鋪位,只有毯子;沒有窗戶。今天尚且如此,想來當年的攝制組日子更好不到哪里(我要求太高了,這樣的“窯洞”,怎么能有窗戶)。不過類似中國陜北窯洞的這種房子倒是冬暖夏涼。當地人其實就住這樣的房子。那是柏柏爾人,北非的土著人。700年前,他們就這么住。
阿里克謝等人高興地把長長的條凳搬進房間。來自俄羅斯的他們,要在屋里吃飯聯歡。不知道從遙遠的俄羅斯來到這北非,面對這星戰的外景,他是什么樣的心情。1969年,美國宇航員登上月球。人類對外星的探索,有了新的想象。前蘇聯也插翅飛到了太空。正是這樣的背景,1977年,《星球大戰》風靡世界。
世界的變化太快。當年蘇聯的宇航員在太空,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飛行時,他的國家,也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從地球上消失了。
世界的變化太快。約定,在很多人,都是可以不兌現的。我和朋友相約去看《星球大戰3》。可她“臨時有事”,不能來了。我一個人,坐在只有十幾個觀眾的電影院里。電影院座無虛席的日子早已遠去。新人,坐在新的,音效超強的電影院里,看新電影。我再找不出一絲曾在北非的外景看到的痕跡。是的,它已經與那里無關。它更多來自電腦特技。會有那么一天,電影不再需要任何外景嗎?
星戰的外景,住著來自世界各地的旅人。因為房間不能上網,沒有電視,我們吃過飯,就互相走動。仿佛回到小時候的大院,“推門就進鄰居家”的時代。各種語言,各國人的和諧相處,使我恍惚覺得:外星人再來,大家會齊心協力保護地球這個家的。我更愿意相信,外星人,也是朋友。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史卡保羅市集》《回家》……老歌,篝火,我看到重返純真的一張張臉。
從前有個快樂島,島上有個仙女,名曰克洛利斯。曙光女神奧羅拉之子塞菲羅愛上了這位仙女,帶走她,并使她成為春天的母親。
4.哥倫比亞十月看花
來哥倫比亞之前,我只知道這里的咖啡世界一流。我既不知道這里是拉美國家除了海地外治安第二差的國家,也不知曉這里是除了荷蘭外,世界第二大鮮花生產國、出口國。
這里一到晚上,酒店就鎖上大大的鎖頭;酒店里的電視機竟也打個鐵框子圍住,怕搶匪沖進來抱走。白天在街上,經常見劫匪。非但如此,荷槍實彈的軍警也經常檢查你。拍照很費勁(見你手中的相機,很多人會沖你擺手搖頭)。但你如果省略鏡頭,只用自己的眼睛欣賞,那這里的美景處處皆是。
哥倫比亞是個頗矛盾的地方。雖然氣氛緊張,但這里的人們非常非常友好,對中國人也非常感興趣。有天,我在“SESAMO”餐館吃飯。這個素食餐館東西不錯,但我還是習慣性地要了碗開水,沖了包紫菜湯。我右邊那桌三個年輕人比我晚來的,見我的紫菜湯很好奇,也點這湯。服務員說“她自己帶來的。”他們更奇怪了:“自己帶碗湯來?”我說:“嗯,打包帶來的。”玩笑后,送他們三包。他們對這簡單的美味嘖嘖稱贊。得知我在波哥大還要停留一段時間,住得離這餐館不遠,他們中的一個,瑪戈微達說:“明天晚上,你在這餐館門口等我們好嗎?我們要送你一樣東西。”我在外面游蕩久了,對陌生人雖還存有戒心,但更多還是被好奇戰勝。而且,我相信年輕人,他們明亮、天真的眼睛一般不會說謊。
第二天,我按時來到餐館門前,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見他們人影。我想我也夠傻啊,竟隨意相信陌生人的話。南美人和非洲人一樣熱情,可也有說話不算數的傾向。也許他們昨天說話時是當真的,可回頭就忘記了。治安如此不好的國家,晚上在外面還是不安全,遂沿著Avenidajimenez大道往旅館走。還沒走出50米,他們急三火四跑來了。不由分說,就把一個白色的花環套在我的脖子上。“這是瑪戈微達,純潔友誼的象征。”我素來愛花,不認識的花,總想知道是什么名字。我問這白花叫什么名字。他們卻總是答瑪戈微達。“我知道這花是瑪戈微達送的,可我想知道這花叫什么名字。”他們大笑。他們說了好幾遍了。這花的名字就叫瑪戈微達。我立刻喜歡上了這潔白的花朵,也覺得瑪戈微達更可愛了。這花代表友誼,也象征美好的愛情。在新月下,小伙子把花戴在姑娘頭上,則是愛的傾訴。
于是,就和他們說起花。飛機快飛臨波哥大時,看見很多大棚,還以為是蔬菜大棚呢,一問是鮮花大棚。花市、花攤更是隨處可見。公園、街心花園不消說,就是路旁、庭院、店鋪、寓所,也到處是花。真可謂見縫插花,不留余地。“是啊。”他們說,“哥倫比亞,人人愛花。”“鮮花出口,每年為哥倫比亞增收1億多美元的外匯,讓數百萬人獲得就業機會。”
那關于鮮花有什么傳說嗎?有啊。從前有個快樂島,島上有個仙女,名曰克洛利斯。曙光女神奧羅拉之子塞菲羅愛上了這位仙女,帶走她,并使她成為春天的母親。愛一個人,就想使她永葆青春。神仙自然能做到這點。塞菲羅使克洛利斯青春永駐,也把鮮花王國給了她。
不知道那個鮮花王國,是不是現在的哥倫比亞。以著名的航海家哥倫布命名的哥倫比亞山川秀麗,氣候宜人。得天獨厚的地理環境,使這里盛產鮮花,人稱拉丁美洲的花園之國。首都波哥大,更是四季如春,滿目芳菲。除了我們常見的玫瑰、菊花等,還有我從未見過的燭光花、傳情花、奇妙花,敏感花、白鶴芋、彩車花、彩虹花、皇后花、“維納斯”的搖籃等。最著名的則數蘭花。
在我的印象中,蘭花是深谷幽蘭,屬于稀有品,一般百姓消費不起(市場倒常見蝴蝶蘭)。這里的蘭花普遍種植,無論谷地森林,還是青青河邊;種類更是有2000多種。在布卡拉曼加市植物園參加過一次蘭花博覽會。嘿,那個盛大,各種各樣的蘭花,千姿百態,有俊秀纖巧的,有芬芳艷麗的。在此之前,我從不知道蘭花也有艷麗的,在我的印象中,象征堅貞、不流俗、淡泊的蘭花,至多也就是素雅吧。我真是感慨萬千,禁不住說了好幾遍。“你在說什么呀?”小攤主博尼利亞用英語問我。我遂把感慨告訴他。他笑了:“蘭花的花色五彩繽紛。可以這么說,自然界所有花的顏色,蘭花都有。”
“你看這個,多像拖鞋呀。”我驚嘆。他說,“這確實叫拖鞋蘭,不過,大名叫仙履蘭(Ladyslippers)。”
他又給我講,什么是彩心的,什么是素心的,什么又是彩心綴有斑點的。
我在馬達加斯加時聽當地人講蘭花的神妙。在馬達加斯加,有一種長距武夷蘭(Angraecum Sesquipedale。長距,指花距特長,Sesquipedale原意是一尺半)。這種俗名叫“伯利恒之星”的蘭花,在日落后開始發出香味,因為它們要借助夜間飛行的蛾蝶傳粉。而它們之所以有長距,是因為在馬達加斯加有些蛾,其喙長一尺半。后來有朋友送我達爾文的旅行書,我在那里知道了,地球上眾多植物中,智慧最高的就是蘭科植物。蘭花的世界充滿神奇,有各式各樣、結合時序、因地制宜的巧妙設計,令人驚嘆。“那么在哥倫比亞,有些什么神秘的蘭嗎?”
博尼利亞撓頭想了半天。“我倒是看過一部電影。一個科考隊奔赴一原始叢林,去尋找一種稀有的紅色蘭花。據說它可以使人長生不老。科考隊到了那里才發現,這種血蘭,已經被另外的強大力量所控制。那是吃了黑蘭花而變得巨大兇猛的巨蟒……”
我笑了,我說這個不算。
他又講起蘭花的傳說。“蘭花是個大家族,有1.5萬多個品種。很久很久以前,這家族的長老對女兒們說:‘你們已經長大了,不能再整天圍繞在我身邊了。世界上有很多美麗的地方,你們選擇自己喜歡的地方去安家吧。’蘭花姑娘們就帶著各自的夢想出發了。嘉蘭去了非洲,指甲蘭去了大洋洲,中國蘭去了你們中國,卡特蘭則在我們這里落戶了。”
這個傳說我也聽過。我說這個也不算。
“對了,”他突然說,“有戽斗蘭,在我們的傳說中,這種蘭花本領高超,你看它悄聲不語的,卻能把來往的蜜蜂灌得酩酊大醉,然后乖乖為它傳粉。”
我對這個感興趣。
我不太懂蘭。但聽一個中國伯伯說,欣賞蘭花,要從“姿、色、香韻”三方面去品味。聽我這么說,博尼利亞告訴我:“各類花香都能通過人工合成,唯獨蘭香不能。”聽他這么說,就更覺得那縹緲的香味美妙絕倫。遠遠地聞著香,再湊近,卻好像又沒有了。真是那句“可遠觀不可褻玩焉”。博尼利亞不太理解這點,在他心中,他喜歡蘭花就是它們艷麗,芬芳。我們中國冠以蘭的“君子”品性,他也似懂非懂。他只知道,“我喜歡它,因為它是最美的。如果我送蘭花給一位女士,那她是非常陶醉的。”
哥倫比亞人最愛的蘭花是卡特蘭,國花的卡特蘭,顏色有白、黃、綠、紅、紫等,多有芳香氣息。被譽為洋蘭之王的卡特蘭,是以植物收藏家威廉·卡特蘭的名字命名的。它據說是人類最早栽培的洋蘭之一。它的莖,是作為捆扎材料于1818年被英國人從巴西帶到了英國。卡特蘭將這些枝條栽培起來,并于1824年開花。
原產南美的卡特蘭,也是巴西、阿根廷等國國花,品種在數千個以上。繁殖用分株、組織培養或無菌播種。性喜溫暖、潮濕和充足光照的卡特蘭,通常用蕨根、苔蘚、樹皮塊等盆栽。
“你來得不是時候。”博尼利亞說,“如果在8月,你就能趕上麥德林的鮮花節了。這天,這城市真是鮮花的海洋。數不清的花農,背著‘花盤’,在街上游行。有的花盤重達百余公斤呢。”
“那么重?”
“是啊,不過他們高興。這也是傳統。總統都來捧場呢。”
我知道麥德林,那個以蘭花聞名的城市。隨著博尼利亞的講述,我的眼前呈現盛大的游行場面:花車上美麗的花后;游行隊伍里的姑娘們身著哥倫比亞百褶長裙,頭戴花環;英俊的小伙子載歌載舞;參加游行的每個男士,身背漂亮的挎包,里面不是別的,是一瓶喜慶之酒。音樂、舞蹈、鮮花,狂歡至天明……
唉,不知道日后我有沒有機會親眼目睹這盛況。
很多人對我的旅資非常感興趣,問我途中可否打過工。工是打過,可沒拿過錢。我笨手笨腳,估計也掙不到什么錢。
5.給大使上菜
加納大使館一行進門時,大廚幽靈已經下班了。因為宵禁,晚上沒客人,大師傅小打就不必在宿舍休息,而是直接回家了。這非常時期來一行這樣的人,誰能說大廚下班了呀。簡梅看我一眼,我心想你看我干什么呀?我這心也估計是奔四的,我這秒剛想著看我干嗎,那秒就想這錢得賺呀。我微微向簡梅點頭。
一行人落座。
通常這樣的一行洋人來,是不自己點菜的。由餐館給配。那湯便是少不了的。最愿意他們喝湯了。他們自己喝自己的,每人一份。一樣從大勺里出來的湯,放到中國人的大湯盆里只能賣5000朗。分到他們的小碗里,一份4000朗,八九個人,你算算能掙多少呀?說實話,我都想開家餐館,賣老外湯呢。
黑人酒量小。但酒量小和不好酒根本不是一回事。酒是得要的,尤其是那么有情調的紅酒。
以前看國內的酒吧小姐勸酒宰客總覺得特不地道,這下輪我倒酒時,也恨不得每個杯子里都多倒些。受過教育的黑人非常有禮貌。他們微微點頭,或含笑說“謝謝”。只有一個人說:“不,我不喝酒,謝謝。”在這句之前,他還把那大手扣在了酒杯上。我倒得高興呀,心想再努努勁,索性讓剩下的酒杯把這瓶酒都收了罷了。我只看酒杯,不看人。這不是我目中無人,只有物。雖然我不再像剛來時那樣以為所有的黑人都是兩個人:男人,女人。但這一下子就上來八九個,我還真一時眼暈了,感覺又回到了剛來時。
我正舉杯要倒時,一個大黑手優雅地蓋住了酒杯:“謝謝,我不要。”他說。
“不就一個人不喝酒嗎?”我問,覺得簡梅的信息可能因為太多了,已經不準了。
“那也是我。”他說。
我突然明白過來。敢情我都轉過一圈了。那也不能全怪我。誰讓他右手邊的那個人都已經干盡了杯中酒。
倒完酒后,我去吧臺那里取出裝冰塊的小桶。人家女孩子家是心靈手巧。我是心不靈手更笨。這手中的鑷子欺生,更欺我手笨,根本不聽我調遣。我非得努力再三再四,才能把那些冰塊放到人家的酒杯里。我真恨不得自己立刻變成八爪章魚,把它們統統用手抓進去。這街頭的黑人吃飯都用手抓,這受過高等教育的不知道如何。我用手給抓,他們會有什么反應?我總生歪道的腦子還真閃過這種想法。但覺得不是自己的餐館,不能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賠錢上,也只能作罷。
那些勉強進到杯中的冰塊,也是老大不愿意,哐當一聲跳進去,跟被人推進紅海似的。“小冰塊,我還治不了你了?”我心里罵,恨不得上腳踢它們兩下。我想著,惡毒的招兒就出來了。我想:我不燒壺開水燙死你們!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這樣的感覺。這物也有靈性的,你對它好它便聽話,你不尊重它,它就想辦法治你。我想著怎么治這些冰塊時,無論我的夾子怎么夾,這冰塊就不出來了。我一時也開始罵歐浪。就不能把這冰塊砸小點?每次從冰箱里取出大冰后,都是由他砸成冰塊。
哎,哎,夾出來了!我喜出望外。卻絕對沒想到這是一智能冰塊,在耍我。它出了冰桶,上了夾子,卻突然又滑出去,一下子跳到那黑人看起來那么不錯的西裝上。“我來夾吧。這是大使。”簡梅欲過來。我心想你早該過來了。餐館真個是你的,就那么袖著手旁著觀?心剛這么想,卻馬上又想:怎么也不能這么收手呀?便又拿起夾子。生活真是高明,總在你意想不到的時候整你。你說我專心對付冰塊,誰知道夾子自己蹦地上去了?我也怨恨自己的手:那指頭不也是五根嗎?又馬上怨恨我老媽:怎么給我這么雙笨手?
簡梅趕緊另拿個夾子過來。那大使見我又躍躍欲試,馬上說:“我自己來,我自己來。”
你自己來怎么了?我說,你在家里就真是飯來張口呀?我馬上就知道自己不對。黑人男人,那在家里是絕對權威的。我想我沒有招待人的巧勁,還是進廚房實打實吧。
黑人受過高等教育的,那真是有禮貌。沒有人對我有稍微的不滿。也是覺得在這樣的非常時期,一個“新手”能做到我這樣也還可以。咱技術不行,態度可是一流。
我突然想起了小金在亞穆蘇克羅開餐館的情形。只有一個人,寫完菜單后立馬再進廚房炒菜。現在起碼還有簡梅可以上菜,歐浪可以指使呀。我進廚房燒了我最愿意賣給老外的湯,接著又分份把它們端出來。
我一心想把這湯多賣出幾份,就不由分說,給每個人都上了份。真是磕什么見著什么,這世上還真是什么人都有。還竟有不喝湯的。我這都端上來了,再端走?哎呀,這仁義之人哪里都有。見我一時尷尬或猶豫,那不喝湯的人左邊的人說“我喝吧”。我心一樂:誰喝都算兩份。
我接著把放在靠近廚房那張桌子上的剩下的幾碗湯端來。剛才倒酒時我是轉出了一圈。現在,我上湯的順序給弄亂了。我剛把湯放在一個人面前,他馬上便說:“我不喝湯。”我聽出了這是剛才的聲音。我一看他左邊那人的位置上已經有了兩個湯碗,心里一喊親媽。這家伙,會不會覺得中國人腦子有毛病呀。我沒有再看他左邊那人,我想人家都喝了兩碗,再讓他灌個水飽也太不地道了,哪是中國的待客之道呀。雖然是外國使館出錢,也得讓每個人都吃好呀。我正猶豫著怎么出來這湯時,那不喝湯的小子突然說:“要不我今天開始喝湯?”
有人說:“嘿,什么叫美女效益呀?”周圍的人都笑了。在這笑聲中,我恍惚聽到誰說“美女無腦”。黑人哥們兒是不能這么說我的。我覺得自己聽錯了。
我小心地走好從餐廳到廚房那些腳步。我想還是安于廚房吧。我一下子就覺得放松了。剛才,我還想是不是自己親自把那鐵板牛肉端上去。我自己上吧,這鐵板太沉,我真怕過廚房和餐廳之間的那道彈簧門時躲閃不靈將鐵板扣在地上。牛肉掉地上事兒小,那燙了我事兒大。燙了我事兒其實也不大,只要那挨燙的原因讓我覺得窩心。被一盤牛肉燙了,那人家要不覺得我沒本事,就是覺得我特饞。我知道他們會這么想,我有這個嫌疑。
看著自己用英鎊買來的時裝在方寸的廚房里接受煙火的考驗,我想,我真是病得不輕呀。其實我也不必怪自己。誰手里能有個看到未來時間的玩意兒?誰知道今天幾乎都快關張,廚師都回家時會有高消費的客人來?
要怪只能怪自己的俠女風范了。那俠女的稱呼豈是隨便哪個女子能輕易得來的?沒有付出哪有回報?
艷遇,是八卦時代的人們關心的。一個女人單身旅行,說沒有艷遇,那好像是天方夜譚。
6.五分鐘之內,兩人請我喝咖啡
在北非獨自旅行就安全很多。但有一點是阿拉伯青年非常纏人。某國出版的旅行書上就介紹“女子最好別單獨上街”。最可笑的一次是,一個青年問我的電話,我說沒有。他說他有,要留給我。我借口說我沒有紙筆(其實我隨身帶著筆記本,筆也有好幾支),他就去電話亭里借。我也不能在這時候當街跑了呀,就在外面等他。反正拿了電話,不聯系就行了唄。結果呢,就這工夫,又有一個小伙子過來,想請我喝杯咖啡。“我和朋友一起來的。”我指電話亭里。“當地人?”他疑惑。我說對。然后,他就走了。
后來我有經驗了,就是不回答。他們問你什么,也不回答,假裝聽不懂。這樣他們就沒有脾氣了。否則,一旦搭話了,甩掉就很困難。
還有個經驗是,認識當地的女孩。她們很少像男青年那么主動搭話,但非常熱情,愿意和中國人做朋友。
你還沒有動情時,對方已經開始求婚了。而且是用這么大的陣勢。
7.用百頭牛求婚
這一日,朋友把我介紹給肯尼亞著名的一個歌手。歌手走后,我那朋友非常不滿,說我沒有禮貌。
“沒有禮貌?不會吧?我到哪里,人家都說我彬彬有禮。”
我那朋友撇嘴:“我還沒把你們介紹完,你便掏出相機照人家。”
我差點笑倒。真的,朋友不說,我還意識不到呢。
歌手是來參加這酒店5周年慶典的。我是住店的幸運客人,榮幸地被邀請參加。酒店是家五星級酒店,坐落在美麗的蒙巴薩海濱。
非洲的好酒店,都是融濃濃非洲風情和歐洲的現代設施于一體。我剛踏上晚會現場的草地,就像其他女賓一樣,被獻上一支玫瑰花。侍者端來的雞尾酒,也是我喜歡的藍色。用大蝦、龍蝦和菠蘿裝飾的冷拼,別出心裁地不是平放在盤里,而是立在一個小型房子的四壁。
草地上的晚會,圍繞著大游泳池。主持人所站的地方,更是別致地附在水面上。主持人后面,經過小巧的水上走廊,才是裝飾得熱烈的舞臺。
到了外面,我比在中國時奔放。一會兒把廚師推開,自己給客人烤肉;一會兒湊到只有戴著胸花的來賓才能坐的前排,好去給舞臺上的人拍照。而一拍照,我完全忘記了周圍是什么情況,早忘記了自己是臨水而站。直到跌進水里,我才反應過來。
我去過這世界上的幾大洋,走過這世界幾乎所有的海岸,但我卻是個旱鴨子。所以,可以想象,我當時的驚慌。比我驚慌的還大有人在,因為,很多高官來參加此慶典,當地電視臺也在轉播。我很快被撈上來。我在這夏季的夜晚顫抖不止。冷的不光是我的身體,還有我的自尊——我從未在眾目睽睽之下如此狼狽。
“這下你可出大名了。”當時有個小伙玩笑地對我說。他說得不錯。以后,我不管出現在餐廳、咖啡館、草地還是酒店的海濱,總有人朝我微笑、招呼。有的還說:“嗨,落水的漂亮女子。”我心態好,把他們的招呼想象成善意的,反倒因此結交了不少朋友。
連續幾天,我總是碰到一個男子。在很和諧的交談后,得知他43歲還未婚,我好奇地問:“為什么這么大你還不結婚?你想找個什么樣的?”
他看著我,突然說:“像你這樣的。”
我準備逗逗他。我笑了:“那你有牛嗎?”
他很吃驚:“在你們中國,娶新娘也需要牛嗎?”
“當然。”我說,“像我這樣的,需要很多很多。你沒有吧?”
他很懊喪:“我沒有。城里的男青年,沒有幾個有牛的了。”
“那就沒辦法了。”我說,笑著走開了。
一日午后,我還在睡覺,突然服務生來敲門:“小姐,請你到草地上去看看吧。”
此人見我在草地上追著黑白疣猴拍過照。我以為是那好玩的,一跳一跳走路的黑白疣猴又來了,馬上沖出門去。
草地上浩浩蕩蕩地站著一群牛,足有百頭。
“這可是非洲啊,我想見的是稀罕動物。這牛,讓我看什么呀?”說著,我欲回房間。
“這牛是送給你的。”服務生說。
“送給我的?我要它們干嗎呀?我往哪兒放呀?”
服務生還在堅持。
“誰這么胡鬧?去把你們管事的找來。”我有些急。
“他就是老板。”服務生用手一指。
我看見雞蛋花樹下,一個西裝革履的黑人,拿著一支玫瑰花走來。不是別人,這是我問他是否有牛的男子。
“他是你們客房經理?”我問。
“不是,他是這酒店的老板。這酒店,就是他開的。”服務生說,“慶典大會那晚,主持人不是介紹過嗎?”
“那么遠,誰看得清?”我說。我一心只想美好的鏡頭,怎么會注意一個平常的男子?
危難之中見真情不假,可是我知道,我被特別狀況激蕩的心,會在日后平靜的日子里后悔,所以,我要忍耐。
8.戰時戀曲
科特迪瓦的內戰已經導致5000人死亡,100萬人流離失所。西方僑民由10萬人迅速下降到不足一萬。
恩斯特的組織要撤到巴黎去了。
“跟我去巴黎吧。”他請求。
“難道我沒跟你說過嗎?我不喜歡巴黎。”
“那么我們回德國。你不是很喜歡德國嗎?”
“你給我開個洛氏小銀行?”
“起碼可以給你一筆基金。讓你從事德中文化交流。”
“先生,別忘了。我還不會德語。”
“我會中文呀。”
“事業也和你綁在一起?”
“那么,這很可能是我們最后一面了。”
“是這戰時給予的刺激和浪漫。”我說,“正因為得不到,你才覺得我好。也許到手了,你發現我和其他女人并無區別。”急于讓他放棄,我又狠狠心,點他的痛處,“在外面,還不覺得你有多丑。回到男人普遍帥氣的德國,人家一定會覺得我是因為你的錢,才嫁給你。”
“你以為你自己特漂亮?我喜歡你,是因為你鮮明、好玩的個性。”恩斯特說,“要不,我們不結婚?”
“那我更犯不上和你在一起了。”
“要不,我們哪兒也不回,在世界各地周游。”
“這是我正在做的事。我一個人更好。”
“期待別的艷遇?”
“你知道我不是那樣的人。”
“我們就做知己。一年半載偶爾見見。喝喝咖啡。”
“不想讓你有所期待。”
“你太過分了。”恩斯特開始生氣,“東說不行,西說也不行。你到底要干嗎呀?”
這個問題,多年前我問過自己。至今尚無答案。
我們沒再說話,彼此沉著臉,上了車。
“我開車時,你最好別氣我。”以前恩斯特“警告”過我。我說:“世界上最守規矩的德國人,你能怎么著?”可他每次生氣開車,還真都會出小插曲。
何苦呢?反正都要永別了。何不給他留個好印象?今天,也確實都是我的錯兒。我正想開口逗逗他,突然,我們這條支路上左拐的車,和主路上直行的一輛“標志“出租車撞上了。我們的大奔什么事沒有。黑人開的那輛“標志”,左前方的車燈撞碎了。
見恩斯特一臉氣哼哼的樣子下車,我趕緊跟下去:“你別激動。有話好好說。”
他沒理我。
“我沒錯。”那黑人司機說,“你拐彎的,該讓我直行的。”
“你紅燈我也讓你?”恩斯特厲聲說。他平時挺內斂的,今天,是把對我的火發給人家吧?
“我過時是綠燈。我保證。”黑人說。
“我過時才是綠燈。”恩斯特不容置疑,“你別講了,咱們找警察。他一來就能看出誰對誰錯。”
“行。”黑人說,“你打電話找警察吧。”
“為什么我找?”恩斯特說。
“我沒有手機。”黑人說。
繃了一會兒,恩斯特開始打電話。
就在他掏出手機之時,那黑人突然神速地鉆回車里,開車就跑。這很令我吃驚。既然他在理(我覺得恩斯特剛才氣糊涂了,不一定看得很清。壓根兒也許就沒看信號),又有所損失,他為何要跑呢?就在我的驚訝剛出現在思維中時,更讓我驚異的事發生了。恩斯特以我想象不到的速度,箭般發射出去,壁虎一樣,掛在了那輛標志車的左前車門上。恩斯特這樣,那黑人該馬上停車的,我想。但是,那車開得比原來更快了。
“你們趕緊幫我追!”我對這時圍攏過來的一群黑人喊。
“錢。”他們說。
“我會給你們的。”
十幾個黑人馬上奔跑出去。其中一個攔住一輛摩托,跨上后座,絕塵而去。
我也想開車追過去。但是,我一是沒有那車技,根本追不上一個發瘋的職業司機;二是我怕恩斯特萬一喪生于我的輪下。也許,我真是他的克星?
他怎么會跟個黑人司機這么較真兒?還吊在人家車門上?他以為自己是誰?成龍嗎?而且,這和他銀行家的身份相差太遠了。
難道,今天,真是我和他的永別之日嗎?我雖然不能給他什么,但我希望他平安快樂。我不想他這么死去,而且,是在我面前。也許,他是要用這種方式讓我愛上他,記住他?
街上沒什么車了。情況危機,最后幾批外國人正在撤離。剩下的,都是沒事賣呆的黑人。此時,一點不夸張,能有六七十人,將我圍在中間。
我面對這么多黑人,而且都是男人。我有些害怕。我開門坐進里面。有人哐哐敲門。我怕他們砸了車,就又出來。好好說話,總能解決問題。
“我開摩托找到了警察。”一個小伙子說,“他把那司機堵住了。”
“那德國人沒事吧?”我急著問。
“你先生沒事。”小伙子笑,“他真勇敢。”
“我們都幫忙了。”一個年紀大點的男人說,“你給我們錢吧。”
“德國人回來,我會給你們的。”
他們后退一些。過會兒,那個年紀大的又過來說:“你還是把錢先給我吧。我要回家吃飯了。”
不是我小氣。我這一開給,這幾十人都得給,可就沒完了。我正想著對策時,突見他們都退到路邊的樹下了。我一個人在馬路中間,十字路口的中間,東看西看。怎么了?但見東邊,維和部隊的坦克,正慢慢地,卻雄赳赳地開過來。每個炮塔頂,都站著一個瞭望的士兵,手持沖鋒槍。我該把車開走。起碼,不能讓它這么半橫在十字路口。
第一輛坦克向右兩米,繞過我這車。然后,接著行駛在馬路正中。后面的坦克,一一跟著。
街上幾乎沒車,幾乎沒行人。只有我,一個困頓、等待中的異國女人,在這黑非洲的街頭。當然,可樂果樹下,有等待向我要錢的黑人。這是他們今天的生活。而明天,雖然維和部隊開進來了,但等待他們的,會是什么樣的日子?
盛宴已完,曲終人散。
在非洲生活了十余載的簡梅,等不到小索念完高中了。“麥茂斯”已經關閉,而且不再有復課的可能。簡梅把餐館賤賣給汪大哥夫妻,自己帶小索回重慶了。簡梅,這開朗熱情,從不為生活的困苦所嚇倒的女人,第一次,在我面前,流下了淚水。曾經的夢,破碎了。其實,哪個夢,又能一生一世呢?
因為歐洲一直有業務,陳建也去巴黎了。小松、蓉妹妹、小雄,巴黎的他們,夠一桌了。
因為一直沒下決心何去何從,現在,我訂不到機票了。雖然陳建臨走前一再叮囑我:“你趕緊走。機場說不上什么時候就關閉。”
眼看就要困在這里了。
還是恩斯特找到了我,“我們包機。你可以作為我的家屬。”
我看了他一眼,沒說什么。
“不是太太,妹妹總行吧。起碼可以先把你安全送到巴黎。”
那么再見了,阿比讓。
我們離開那天,機場圍了很多黑人。雖然維和部隊在,但黑人還是趁他們不注意,便追打看似法國人的西方人。
“別怕。”我跟恩斯特說,“我保護你。”
“你這點就讓我非常羨慕。你從來都臨危不亂。”
“我是中國人。”
“雖然我們沒做過一天情人,但我相信,你是我此生永遠忘不了的人。”恩斯特說。
“別那么傷感,好像我們此生再不能見面似的。”我說。我心里清楚,很可能,基本可以肯定,我和他,再不會見面了。
我們擁抱。
也許分手擁抱的剎那,我對他有了愛情。但我清楚,生活一旦回到平靜的現實,我無力維持這份愛。我不能欺騙自己,更不能欺騙他。
因為一時的忍耐,而給了他一輩子的退路。我想,確有什么,比得到更幸福。
美麗的艾布里耶瀉湖在腳下了。片片椰林在腳下了。夢幻般的幾內亞灣,澎湃的大西洋。終于到了和你們說再見的時候。再見,親愛的象牙海岸。
一個人出門在外,要說危險,那是難免的。
9.遇搶劫,卻被驗明正身
我走過東方街,來到圣保羅大教堂廣場。下午,廣場人來人往。晚上也有不少人。廣場的花圃很多被流浪漢瓜分,他們晚上就睡這里。巴西政府非常尊重公民的真身,這樣的廣場,誰愿意占就占。而一個人去世后,他身后的債務則自動解除。
各種膚色眼球頭發的人,熙熙攘攘。
“如果在圣保羅沒有遇到搶劫,那說明你在這城市呆得還太短。”我知道。初來這城市,我像人家勸告的那樣,把相機裝在破舊的塑料袋里。沒什么情況,我就拿出來,但還是會把相機的帶子掛在脖子上。還是沒什么情況呀,我也就把相機拿在手里。
我的大意遭到了報應。
我還沒拍五張,突然手中的相機被搶走了。
我大叫,追他。我跑得太慢,立刻有個小伙子幫我追。又一會兒,警察也出來了。而且是三個。我看到警察,放心了,慢跑著,把包中的另一部相機拿出(去年9月開始,我變成了照相狂,身上至少有兩部相機)。在巴塞羅納,我被偷去1000多歐元,還有相機等,損失慘重。這次,我一定把小偷拍下來。
巴西警察好厲害。已經把小偷擒獲了,可是,他們找不到失主。
“失主在哪里?”警察高聲問。
我不懂葡萄牙語,幫我追賊的小伙子給我翻譯的。在巴西,不是隨時能碰到會說英語的人,我趕緊把他拉住。
人們都向后張望,也為我閃出一條路來。可是,見我舉著相機過來,并且,還在拍,有人不相信那被搶的相機是我的。因為“按常理,你該立刻跑過來才是。你怎么還拿個相機在拍照?”
我說:“我想把小偷拍下來呀。”
我的臨時翻譯說:“是她喊抓小偷的。”可警察說:“她喊,也不能表示是她被搶啊?”
我說:“你看,沒有其他人站出來說是被搶者吧。”
“也許,他們怕被小偷報復,不敢承認。”
“問問搶我的人,不就知道了。”
可那搶劫者,因為被抓到懊喪吧,竟然說:“我沒注意,我只看到一部好相機,然后就上去了。”
警察先查看我的護照。“哦,中國人。獨自來巴西的,倒不多。”
在外旅行4年多,這是第二次被查護照。第一次是半夜,我獨自一人躺在阿姆斯特丹機場二樓。當然不是躺地上。為了省錢,我沒有去住酒店,躺在二樓休息區。那兒有椅子,像飛機公務艙那種,放出來能躺著睡覺。夜里困啊,我就腳挎拉桿箱,手纏小背包。又怕自己的睡相被人看見,就把帽子扣在臉上。我睡得正香,突然感覺有人動我帽子。誰三更半夜開玩笑?我剛想怒,結果發現是警察。
警察問我相機的型號,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牌子,誰記得型號啊。有人出主意:“這不是數碼相機嗎?里面如果有她的照片。不就說明是她的相機嗎?”可是,兩年前,我就對自拍(或請人給自己拍)失去了興致。不過看來看去,還真找到我的一張照片在里面。問題又來了,那人,和我裝束很不同,根本不像我。
怎么辦?只好去警察局電腦的大屏幕上去辨認了。要不也得去警局指證。
我從來沒在海關被驗明正身過,卻在這里!我接觸的南美人,有些像非洲人,不那么嚴謹。今天,卻遇到這樣的警察!想我入關時,因不懂葡萄牙語,不會填入境單,找一先生幫忙。那人胡亂填了幾項,便說“行了”。我說:“我知道你時間寶貴,可這表不過關,我就過不了關啊。”他說:“不可能。誰看啊?”他保證,“我就在這里看著你。你過不了關,我再幫你重新填。”事實正像他說的那樣,海關人員找到簽證那頁,根本沒怎么看,飛快地蓋了章。
我拉上臨時翻譯。怕他不去,我說回頭請他吃飯。他說不必了,送他瓶紅星二鍋頭就行。我以為聽錯了,反復論證了兩回,我確信。“是中國的酒不錯。可我不隨身帶酒啊。”他笑了,“東方街就有賣的。”
小偷最可惡。偷我東西也就罷了,還不承認,這不害我多耽誤工夫嗎?我又想起巴塞羅那,小偷把我護照都偷走了,害我驚慌,腦中一片空白。我再找不到那個,我就拿眼下這個撒氣吧。路上,趁警察不注意,我狠狠踢了他一腳。嘿,這哥們兒嗚嗚亂叫,假裝受傷倒地,不走了。
“你這樣可不對。”警察說我,“你再這樣,我們也帶你去警局了。”
“這不正往警局去嗎?”
“那性質不同。你再打人,我們得拘留你。”
“我不小心碰了他一下,那叫打他?”
小偷看起來很委屈:“誰不知道你們中國人都會功夫。”
“是你身子骨太弱。你看看周圍,大夏天,誰戴針織帽子,誰穿羽絨背心?”
“我是弱啊。所以你欺負我。”
“你是假裝的,你看你膀大腰圓,身強力壯。”我說,“也就是我今天著急想把警察抓小偷拍下來。不然,我早對你用新式武器了。”
不說,我自己都忘了。我有噴霧,一直沒有派上用場呢。
這搶劫于我,不算什么事。在南非,我遇到過持槍搶劫。
10.被人用槍頂著,是什么感覺
“我對南非,一直是矛盾的心情。我喜歡這里的自然景觀,歐美一樣的公共設施。卻不喜歡這里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種族隔離時,黑人被踩在腳下;現在呢,‘新種族歧視’,歧視白人。”梅森說。他是津巴布韋籍的英國人。他的好朋友尼爾是我高中好友二米的丈夫。每年,他會從津巴布韋來南非。
我和梅森去撒恩頓城的旅游用品專賣店。我們四人準備去布萊德峽谷。二米尼爾作其他準備,我和梅森去買新睡袋。
因為一無所有吧,梅森不像其他白人那樣,上街,做賊一般。
梅森是能看透別人內心的人。他看了我一眼,笑了:“不是因為什么都沒有了,我才不怕黑人。我相信命中注定。我的生命結束在哪里,那也是有定數的。所以我不怕。”
我更不怕。我走遍黑非洲,所到之處,凈受歡迎,理所當然地認為中非友誼源遠流長,黑人皆我兄弟姐妹。而直到被人用槍頂上,我才知二米的謹慎確有道理。也直到這時,方才相信約堡為什么會游人少得斷了航。
舍生可以取義時,咱當然取義。可沒義可取時,咱完全可以舍錢留命。我掏出手機和錢:“都給你們。”
“你的錢!”三個黑人中的一個,用槍把頂了頂梅森的腦袋,罵道,“白鬼。”
梅森沒掏腰包。雖然對抗會有血腥的結果,但那仍舊是男人,尤其是梅森這樣的男人喜歡的方式。但是,他們人多,手里又有槍。我和梅森,又很快被槍頂上了。街上人流熙攘,各走各的,好像什么都沒發生。
我不是那么在意自己的生命,可我喜歡安靜優雅的死亡,厭惡這么暴斃街頭。我終于要為自己的勇敢無畏付出代價了。黑人是能這么結果我們的,他們都能在五星級酒店的大堂開槍!是因為和白人在一起,我才有這樣的命運。他雖送我心愛的禮物,卻不是我想與之同生死的人。一個人的思維,怎么會這般豐富,甚至在緊逼的死亡面前!
然而梅森和我,我們屬于命運的寵兒。突然,有人在路邊喊了句土語,然后,三個人,三個持槍的劫匪,瞬間都跑開了。
南非這次,槍畢竟沒有響。槍聲大作的時刻,我也經歷過。
11.凌晨驚魂
“我一定要離開這里。”卡巴什呷了一口flag說,“我已和政府抗議過多少次了,這里的媒體,還是對我罵聲不絕。他們早晚會煽動起人來殺我。我看他們沒準在路上了。”
來自摩洛哥的這位非洲開發銀行行長,早已感到危險近身,他從不單獨行動。即使在行里,都不和別人乘一部電梯。保鏢始終一左一右。保鏢推開他辦公室對開的大門,看里面沒有情況,他才能小心邁步。他一閃身進去,門立刻被牢牢關死。
“他這么說非常不吉利。”我對費爾低聲道,“珍珠港被炸的前一夜,美軍上將望著燈火闌珊的港口,意味深長地說,‘多美麗的景色,真是一塊好靶子。’結果第二天上午,300多架日本飛機就來了。”
“別瞎聯想了。”德國人費爾笑,“這是哪兒跟哪兒呀?”
“離開這里,我最舍不得的就是flag。”卡巴什說,舉起那淡啤又喝了一口。
Flag味道確實不錯,可清晨喝這個的,唯有這位行長。我們都喝咖啡。我們今晨集合于此,將一同去鄰國加納。
我們站在高高的木瓜樹下的草坪上。綠色地燈的映照下,可以看到草坪周圍那一圈半人高的白花。那有手掌大小的白花,長得頗像蜘蛛。有些中國人叫它白羅蘭,但我擅自稱它蜘蛛花。想起剛果(金)的殖民蜘蛛。它們能合作織出繃床那么大的蛛網。非親眼所見,絕對不能想象。多姿綺麗,神秘莫測,如果沒有頻仍的戰事,那非洲,不是神奇的天堂?
旅行樹像扇子那樣張開它的大葉子,高高、亭亭地站著。紫色、橙色的三角梅攀援在墻。這樣的清晨時光,我其實看不清三角梅的顏色。我說紫色橙色,純因熟悉。
“卡巴甘碧什么時候到呀?”我問費爾。只想接近這個傳奇的非洲女人,我才跟他們去我已去過的加納,昔日的黃金海岸。
“快5點了。”費爾看了看手表,“她也該到了。再等10分鐘不來,我們可得走了。誰等她?得,她來了。”
我聽著響起的門鈴,舉步想過去。
費爾拉住我:“還去迎接?我看你對總統也沒這么尊重呀?”
“總統的fans能趕上明星的fans狂?”
我正說著,眼見一隊男子從大門左邊的小門沖了進來。穿迷彩服的他們端著AK-47步槍,黑著臉。離最后那個士兵有兩米,黑人門衛驚恐又無辜地站著。
卡巴什把他一直把玩的酒杯放到了木瓜樹下的白椅子上。他的舌頭伸出來,舔了舔嘴唇。
這些士兵問“誰是卡巴什”時他會如何反應?既然來殺他,該認識他的面孔吧?
士兵行動的速度絲毫不比我思維的速度慢。他們沒有開槍,沒有喊話。他們甚至沒有看一眼草地上的我們,便豹子樣敏捷地跑過半個庭院,壁虎般輕巧地翻過高墻。
這些強壯而靈巧的身體隱落到大墻的那邊之后,被突發事件鎮住了身心的我們,面面相覷。黑人門衛還傻愣地站著,不知是該關上門,還是讓它就那么開著。
在開始不為自己的命運擔心后,連我在內的幾個人生出好奇,往剛才士兵翻墻而過的地方慢慢走去。剛走幾步,槍聲響了起來。雖然知道這樣的架勢后會有行動,我們還是被槍聲一震,停住了。
“沒多大事。”費爾說,“國防部長的老婆孩子早都轉移了。”
戴金絲眼鏡的黑人,豎起耳朵聽了會兒,說:“國防部長完了。”
槍聲密集起來。卻沒有那么響亮尖厲了。不像從隔壁傳來的。是多處槍聲綜合起來的那種懼人。
“咱們趕緊各自回家吧。”費爾說。
“我是中國人,我不怕。”我道。
費爾白了我一眼:“子彈認識你是中國人?”他隨即說,“我送你回去?”
“那你再返回就更危險了。”
“你就不能收留我?”
“你要是萊昂那多,和你譜一戰時戀曲也值。”我說,心想,此時和一個白人在一起,那不是更多危險更少安全嗎?
“你是來自中國嗎?不知道講經濟效益?我這錢漲得都快開銀行了,你還挑我長相?”
“你的銀行,又不請我做行長。你的臉,我卻需要面對。就這色,我可怎么餐呀?三天準得餓死。”
“人家說秀色可餐。是可,沒說一定得餐。”精通中文的費爾斜我一眼,“懂中文嗎?”
“本來長得就不怎么樣,眼兒再斜了,可真沒法看了。”
他又翻我一眼,然后,伸直腰,強調身高。
“在這大樹下,顯擺自己的身高,不是找錯了地方?”
“我真真服了你。我一直被別的女人說成花兒似的,怎么到你這兒,就成斜眼樹了?”
“別的女人都騙你。就你這樣,還往花兒的行列里擠?不說別的,那花兒能干嗎?”我說,“我說你在樹下顯身高,找錯了地方。我可沒說你是樹。你有那么高大偉岸嗎?”
“這色差一點怎么了?讓我也像韓國人那么整容?我寧可被你損,也不受那個罪。”
“挺實際。”我說。
“你們,花前月下,燈影燭光里去談。什么局勢了?還這么閑扯?”韓國助理白了我們兩眼,“整容怎么了?爹媽生得好,不如醫生技術好。”
“他也懂中文?”費爾問我。
“不甚了解。”我說,“真是,什么局勢了,還在這兒閑扯?趕緊撤吧。”
“要不要去我那兒?”幾個人問行長。行長堅定地搖頭:“不去了。我今晚就走。再不回這鬼地方。”
白色雕花大鐵門緩緩地打開,把眾人的車吐了出去。我把油門踩到底。車子像驚慌的兔子,拐過蜿蜒起伏的湖濱之路,之后,離弦的箭般向博拉多狂奔而去。
我打開電視。法國國際臺的早間新聞說:阿比讓各區槍聲大作,原因不明。6點半,科國家電視臺發布消息:今日清晨,阿比讓的阿戈班憲兵營、國家憲兵學校和一些高級官員的住宅遭到身份不明的武裝分子襲擊。一些跡象表明有人要搞軍事政變。
天慢慢亮了。我看到窗外的戴高樂大橋上,檢查站已設立起來。車輛排隊等候過關。那是街上最后的車輛。4小時密集的槍聲后,阿比讓死城一般寂靜。
費爾打來電話。
“這么晚才想起來問候?”我開玩笑。
“知道你沒事兒。”他說,“輕功好,比兔子跑得都快。槍都追不上你。要我是槍,那你就火箭速度了。”
“甭廢話。”
“內政部長也遭到了襲擊。”他說,“一輛防暴警察的裝甲車還想干預,結果被火箭彈打中。最后撞開院墻沖到鄰居家。”他笑,“怎么這次都跟墻有關呢?”他還笑,“你知道嗎?蓋伊家被襲擊后不久,瓦塔拉的住宅也遭到攻擊。他發現情況不妙,立即帶著老婆跳墻,進了隔壁德國大使官邸。”
“那只是下策。”我笑,“和你們德國人在一起并不安全。他現在已轉移到法國使館。”
“你,消息樹?”
蓋伊,被指控煽動士兵嘩變的前總統。瓦塔拉,主要反對黨——共和人士聯盟主席。
下午,總理恩蓋桑向全國發表電視講話,宣布于當天凌晨開始的軍人政變已被忠于政府的安全部隊挫敗。總理對國防部隊保衛共和國的忠誠表示贊賞,并呼吁國人明天起恢復正常的工作生活。目前正在意大利訪問的總統巴博得知政變消息后,已取消19日的全部行程,準備于20日清晨返回科特迪瓦。
阿比讓通向各地的交通都中斷了。好在能有通訊聯系。我們的兄弟,此時身在布瓦凱的大鵬說,布瓦凱省政府、兵營、當地駐軍司令部等處也遭到襲擊。戰爭拉開了序幕。
當然,我也有動武器的時候,只是對方不知真假。
12.一劍嚇倒賊
他來按門鈴的那天,二米有事和尼爾一同出去了。
我問這陌生的黑人有什么事嗎。
可視電話那端的他說:“修下水道的。”
那就修吧。我按了開關,雕花的大鐵門像蝴蝶那樣慢慢展開雙翅。
雖然在國外呆了好幾年,但我還是學不會他們的為人處世,習慣用中國的方式待人。我給他泡上了灰爵士茶。
“我從來沒有在白人家里喝過一口茶。”他深有感觸地說。
他在廚房搗鼓了一會兒,又去樓上的兩個洗手間折騰了半天。“您有事就去忙吧。”他說。
不管住哪里的公寓,都是打掃衛生的一來,我便讓開。我在場,總怕人家覺得我是在監視。雖然因此丟過東西,但下一次,下個地方,我還會如此。我不愿讓最“卑微”的人因我受到傷害。因為于我,所有的人都一樣。現在,聽他這么說,我覺得留下真是不好了。遂讓他忙著,自己走開。
突然想到那泡給他的茶還留在一樓,便下去給他取來。返回時發現他不在了。而在客房,現在我的房間,傳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音。那個房間是不帶洗手間的!而他是修下水道的!我明白了。不知有幾秒鐘,我的腦袋里一片空白。然后,在鋪著長條地毯的走廊的墻上,我看到照片里的梅森。那笑容里有親善,更有自信和勇敢。我悄悄潛去二米夫妻的臥房,從墻上取下那都鐸時期的長劍。
“知道我為什么不叫警察嗎?”望著很是驚愕的他,我笑著說,“因為我解決起你來,會比警察更快。”我說著,舞了幾下劍。說真的,來非洲前,我從未碰過這玩意兒。我也不知中國功夫,在非洲兄弟中是這么出名。出乎我的意外,他既沒有掏槍,也沒有招架,只是擺手,不停地說:“女士,別,別……”
持槍搶劫、戰爭、飛機無望降落,說真的,這些都沒有讓我真正恐懼。我最害怕、絕望的是
13.在語言不通的異國車站,被偷得一文不名
這是巴塞羅那火車站不收費的洗手間,所以我又進去一次。也許就因這進進出出,被人盯上了。
出洗手間,我看時間尚早,便在洗手間旁看櫥窗里的各式手表。在巴塞羅那遇到的都是熱心熱情的人,因而,我沒有警惕。我的旅行箱不被保護地隨便立在地上,我隨身的紫色雙肩包,被我稍微注意,輕輕地被我的手拉著,放在旅行箱上。
“小姐,我想給我女朋友買個手表。”一個摩洛哥模樣的男人走近我,“她氣質和你很像。你看我選這個,她會喜歡嗎?”
我看了一下,搖頭,伸手指向另外一個:“這個更好一些。”
“謝謝。”他說,然后告辭。
就這短短的工夫,那人還在我的視線之內,我突然發現,雙肩包不在了。而那人,也馬上消失了。
那里有我滿滿一大本的旅行筆記、旅行支票、現金、相機、我兩小時后去馬德里的火車票;還有,要命的護照。
“完了。”我腦袋轟的一聲,然后留下這兩個字。這外出旅行能碰到的最大麻煩,怎會落到我頭上?我感覺出自己的驚異。我設法不去想這個已沒用的問題,去思考眼下該怎么辦。但是沒用,我一心陷在自己的閃失中。好似完全被打敗了,仿佛再怎么做都沒有用了。
我坐到地上,足有20分鐘。頭暈了,不知該怎么辦。
別慌,要穩住,我告訴自己。我慢慢鎮定下來。還得去報警。我帶著絕望的神情跑去。
那個跟我走世界的小包,剛才還在我手邊。得失是多么瞬間的事。
我找不到哪里有警察。我又坐在拉桿行李上,瞪著來往旅客的包。如果看到我的雙肩包,我會飛快地跑過去搶下來,不管它是在什么人,如何強大的人手里。身邊的這個旅行箱會不會因此再丟?
那紫色的雙肩包并沒有出現在我的視野中。
終于見著警官了。警官藍色的肩章上有黃色的三角圖案,有sos的標志。他根本聽不懂我說什么。我便尋其他警官。見個警官說一遍,見個警官說一遍。巴塞羅那人會說英語的不多,我不敢寄什么希望。但終于,有個警官明白了。他把耳邊的麥克風拿到嘴前,不知跟誰說了什么。然后,他領我穿過熙攘的人流到了一處地方。他無力地攤開手。又到另一處。他又無力地攤開手。車站的警局已經下班了。
“你可以接著去馬德里,如果東西找到了,會給你送去。”一個眼睛長得有些像魚的女警官過來對我說。
我說沒有護照沒法走,我得去報案。她給我寫張特別清晰的紙條:CreuCoberta街104號Comisaria警局。
“如果走不了,可以去警局附近的Transit旅店。”女警官說,雖然樣子不好看,但態度很好,“不過,你是該先去Comisaria警局報案。”
我走出車站。外面是游樂場。游樂場里彩紙滿地,歡鬧過的人群正準備散去。我沒有能回的家,護照沒有了,旅館也住不了。我要在夜半的異國街頭,去找陌生的警局。
問了幾個人,都不清楚警局在哪兒。后來有兩個男人說知道,領我走過長長暗暗的街。我拉著拉桿行李,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這陌生的街上,同前面的兩個陌生男人保持三兩步的距離。走了有半小時了吧,我開始懷疑起來。如果他們是壞人,該如何反抗?可是,路上沒有其他人,除了和他們走,我別無選擇。
他們把我領到大路口。向右邊指了指,就再見了。見到熟悉的阿克薩保險公司,見到熟悉的麥當勞。右拐,看到一個建筑上插有國旗。估計是它了。真是。
“我,一直是幸運之人,終于和一群倒霉的人在一起了。”進門,見屋里各色人,各種遭遇中的人,我想。
跟值班的大胡子警官講明情況后,領了用英語填寫的表格。警官的右邊,是個自動售貨機。進門左邊靠墻,一排橘紅色的椅子。上面坐著幾個女人,有嘰嘰喳喳的,有神色暗淡的。石頭樓梯通往二樓。樓梯的右手邊是辦公室。
墻上貼著幾張通緝犯的照片。天呀,中間那個,長著一張摩洛哥人臉的,不正是搶我包或偷我包的那人嗎?也可能是同伙。但不管怎樣,他是脫不了干系的。
一個女警官進來。短頭發,神情干練,手上夾著煙,腰間別著槍、警棍。
我有些興奮,指著通緝犯的照片:“就是這人,搶走了我的包。”
瞎興奮什么,我在心里罵自己。這只能使他罪加一等,卻不能讓他此時現身,把我丟的東西,于我那么重要的東西還給我呀。
那女警看了我兩眼,慢悠悠地說:“不可能。”
“真的是他。”我說,“我可以保證。”
“不可能。”女警說,“在前幾天的追捕中,他跑到站臺上,被火車軋死了。”
“那還貼在這里干嗎?”
她聳了聳肩。
沒有地方去,填完表,我仍舊坐在警局,和那些倒霉的人在一起。
過了也就兩個小時,兩個警官進來,徑直走向我。雙手比劃著雙肩。我慌忙點頭。一分鐘后,又進來一個警官。那么神奇地,他把我淡紫色的雙肩包遞到我面前。
“看看少了什么東西。”這個會英語的警官說。
我把東西都倒到桌上。謝天謝地,護照在。謝天謝地,筆記本在。去馬德里的車票在。我零碎的小東西在。其他的,都沒有了。
“丟了現金若干,記不得了。旅行支票記得,是1300歐元。還有信用卡、相機、項鏈。”我說。
警官聳聳肩。
“信用卡、旅行支票你得跟銀行掛失。相機找到,我們會給你送到馬德里的。”警官說。我留下預訂的馬德里旅館地址。我在那里住了三個月,沒有收到什么相機。其實,能把筆記本和護照找回已算非常幸運了。而那小偷,把相機拿走前,竟然那么“懂事”地把我拍完的膠卷退出,還給我。
夾在筆記本側面的插袋里,一張滿意的照片沒有了。可能是小偷拿去作紀念了:呵呵,我偷過這女子的東西。
本來是根本沒想到要懷疑警察的。可后來幾個朋友說:“他們在那么短時間內就把你的包找到了,確實挺神奇。”“他們和小偷本來都認識。”“對于東西的重新分配,倒也公正。對于你最重要的,都還你了。對于別人有用的,就不用還了。”
既然背包找到了,那剛進警局領到的,填完后一直在我手里的表格,就沒有交給警察。太不快的一段經歷,不想回憶,把表格慢慢撕了。
牛仔褲口袋里還有不足100歐元。我找到附近的Transit旅店。
乘電梯到了二層。并沒有客房。上下都是窄窄的小樓梯。不曉得該上該下。老頭這時跑來說“向上”。
相機、現金是找不到了。我趕緊向開在倫敦的銀行掛失那1300歐元旅行支票。“這事兒給我一個教訓,也告訴你們。”事后,我告訴朋友們,“旅行支票,一定要先簽上名字。否則丟的就是空白支票,任人取了。”他們嘲笑我:“這個,我們都知道啊。你走南闖北的,竟然不清楚?”我其實也曉得,但懶得做,也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我以為丟失后馬上報案了,在深夜是沒地方能兌支票的,我告訴銀行我丟失支票的號碼,他們第二天就會注意,一旦誰兌換,立刻把誰抓起來。我把這世界想得太過簡單。雖然銀行的言語服務讓我感覺溫暖,但是半年后,他們告訴我:別寄希望了。
人就是這樣。護照和筆記本都丟時想,它們能回來該多好。它們回來了,還想找回別的東西。總是抱著幻想,覺得還應該填表,這樣人家找到什么,就能通知我。跟銀行掛失完,又去警局。
“原來那個單子呢?”大胡子警官說。他反反復復說,就這一句。我被說得煩死了,準備回旅館睡覺。這時進來另一個警官,又給我一張表格,又填一遍,好像又丟了東西似的。
第二天一早,去車站警局。果真沒什么用,連英語都不懂。給了個電話,能受理英語報案。
在售票窗口,問昨天的票是否還有效。回答說“已經不能用了”。
“我就是在你們車站內,包被人拎走的。我不讓你們賠償,已經不錯了。”憋了這么久,終于能找到發泄的人了,我真是有些急。我也必須讓他們解決這事,我身上的錢,不夠買一張去馬德里的車票。
售票員讓我去另一處說明情況。
原來是昨天去過的一處地方——問訊處。今天已經換了另外兩人。我講明情況。他們說需要警局的證明。
今天才發現,昨夜我是繞車站走了一圈。人家就這么指引的,也沒有辦法。
路過游樂場,昨夜的歡樂氣息蕩然無存,滿地寬大的獎券。碰碰車停著,一個男人安靜地給其中一個刷油漆。
白天,也終于能看清警局的模樣:四層建筑,鐵門后是敞廊。右邊的屋子,玻璃上寫著紅色的DAC。中間是個紅色木頭的簡易臨時房。我進右邊的房子。值班的警官已經換了。讓我填單子。回答說昨天已經填了。就這件事,掰扯了半天。我打電話,是那個能受理英語辦案的電話。跟電話講。電話再跟身邊的警察講,他終于明白了。
在票上寫上85%。可以退85%的票款。
我不想退票,還想去馬德里。
“今天的位置都滿了。”售票女郎說。
很多時候,我鍥而不舍。我又跟另個售票員解釋。終于同意了。還是有票的。
交完15%的票款,剩下的錢,都不夠吃頓飯了。想想昨天,帶那么多火腿。好像去的馬德里不是西班牙似的。想到火腿,才突然發現火腿早沒蹤影了。什么時候丟在哪里,一點都不記得。僅一天,就是天壤之別。昨天那么飽,還有備用的火腿。今天饑腸轆轆,卻什么都沒有。
想想還很幸運。虧得酒店不像商店,是離開時結賬。虧得自己訂的旅店是bb(帶早餐)的。要不,真成乞丐了(現在一天只吃一餐)。以流浪冒險的無賴、乞丐、騙子為主角的小說,Picaresque,哈哈。
走了好幾年,在巴塞羅那遭遇了最驚慌的時刻,最絕望的時候,但是,從來沒有恨過巴塞羅那。一天也沒有。
我想巴塞羅那之所以小偷多,也是因為,小偷也知道,這里的人們太自由、閑散,因而防范意識差。
“小姐,我能和你換個床鋪嗎?”一個東方面孔的男人看著我。他的夫人或是女友,在他身后感激地笑著。
真是吃兩三塹也不長一智。我根本不記得丟包的教訓,馬上把他的票接過,把自己的票遞上,拎起雙肩包就走,差點都忘記了旅行箱。
我立刻被教訓了。不是又丟了什么,是一個法國女人告訴我們:“這是Talgo列車。這車廂,因為晚上要睡覺,所以男人和女人是分開的。”
西方人不是很開放嗎?這時候講究起來了?
“那一家人就得分開嗎?”東方男人不理解。
“你可以包個包廂。”法國女人說。
只好換回來啦。
米色的窗簾后是個小間。左邊是洗臉池,上面的柜子里,有給每個旅客準備的一次性杯子和一小瓶水。右邊,是掛衣服的地方。綠條的窗簾擋著玻璃。
一個三級的小鐵梯子搭在上鋪,能移動。法國女人幫一個西班牙女孩移動鐵梯子,把它搭在我的上鋪,女孩的鋪上。
乘務員來換票。
女孩把牙刷含在嘴里,給乘務員找票。不像中國,你給乘務員票,乘務員給你個小鐵牌。這里什么也沒給。
我朝里,對著綠色毛氈的墻面。
我又轉過身來,想觀察那個東方女子到底還進不進來。
對比歐美,非洲人的處事方式更讓我吃驚,而心有所悟。
14.非洲的乞丐
非洲的乞丐遍地都是。有趴在地上,使勁向人磕頭作揖的,但極少。也有殘疾的,但也少。非洲的乞丐穿得跟你我一樣,就隱藏在人群中,突然就向你伸出手。
那天,我在黎巴嫩人開的商場里買東西。偶然去看窗外時,看到一個黑孩子向我微笑。他黑黑的皮膚,雪白的牙齒,笑容燦爛。我也向他微笑。誰知道呢,他馬上就指著自己的嘴。我真的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是什么意思。我旁邊的中國人告訴我說,那是要錢,那意思是說想吃飯。
我聽了,都不怎么相信。
那是第一次。第二次,我在購物中心門前剛下出租,就有一個穿得不錯的小伙子向我走來。外國人經常被搶,我有些緊張。看他的神情不像個強盜。他說的話倒是嚇了我一跳。他說的不是“把錢拿出來”。他說的是“我已經幾天沒有吃東西了”。
不是乞求,甚至連強烈的要求都沒有,他只是說“我已經幾天沒有吃東西了”。
前幾天,和幾個朋友去打高爾夫。有個黑人很殷勤,總主動給我們洗擦球桿。我們就連續用他為我們撿球。那天,給過他小費之后,他突然對馮勇說,“我的房租已經幾個月沒有交了,你能不能給我交?”
他們的要法真是千奇百怪。
“你能不能給我點兒錢,我要買藥。”有天一個黑人跟瀟瀟說。
瀟瀟給了他2000郎。
“你能不能給我點兒錢,我要買煙。”有天這個黑人跟瀟瀟說。
瀟瀟給了他3000郎。
“你能不能給我5000郎,我小孩病了。”有天這個黑人又跟瀟瀟說。自己把價就開了出來。
還是瀟瀟認識的黑人,另一個黑人,跟瀟瀟基本不熟。有天突然走到瀟瀟面前說:
“給我3萬塊錢。”
“為什么?”
“我要買手機。”
“為什么和我要?”
“我和誰都要。”
聽說瀟瀟要回中國,6個人過來和她要手機。其中一個說:“你一定要先給我。我是第一個第一個第一個和你要的。”
黑人不僅向白人要,也向黑人要。
Sodemi公司的一個經理回到農村老家。他半年回去一次。他們那個村子只有他一個人在大城市。他剛進門,家里的客廳,院子就都擠滿了。都是跟他要錢的。他這個給5000,那個給2000。半夜兩點,要錢的人還沒散去呢。
也有懂事的乞丐。“毛先生的朋友”就是。
“毛先生的朋友”原來叫歪茄子,別人給起的外號。因為他長得很丑。他臉向一邊歪著;他只有上身,還是一小截。他就坐在輪椅上。毛先生總給他錢,別人就開始叫他“毛先生的朋友”。每天早上,一看到中國毛先生的奔馳車過來,他就趕緊搖著輪椅過來。接過錢,感激地退下。如果碰巧沒有零錢,他就高興地等下一次。下一次碰巧也沒帶,他就高興地等下下一次。
有時,毛先生的車下午也會經過他守著的路口。他老遠就向毛先生打招呼,微笑,但不伸手。他懂事地知道早上已經給過他了。
有時,不在那個路口,毛先生和“毛先生的朋友”也會遇到。“毛先生的朋友”熱情地和毛先生招呼,從不要錢。像朋友一樣。
我見過“毛先生的朋友”。我見他的那次,他穿著鮮藍鮮藍的新衣。一件上衣。
我一般只給殘疾的和漂亮的女孩。
我去拍埃塞街頭的那個石獅子時,一下車就被幾個孩子給圍住了,他們要錢。其中一個女孩很漂亮,可以說是我見過的最美的乞丐。我開始掏錢。
剛到埃塞,還不熟悉那里的錢,我把錢包里的錢都拿出來,一一辨認。當然是找小的。看我拿著一把錢,更多的孩子跑來,嘩,一下子就把我圍住了。
我每人給了張一元的。這些孩子高興地,叫著就跑開了。有個個子高的,在街上兜售東西,也跑過來。我沒有給他。我覺得他有能力勞動賺錢。上了車,我才發現,他也不過是個孩子。因為別的孩子太小了,才顯出他大。我上了車時,那個漂亮的女孩還沒走,站在那里,向我微笑,向我飛吻。我的車跑出好遠了,她還向我飛吻。我只不過給了她一塊錢啊。
好多黑人也不會減法。乘法、除法,那更不會了。
15.簡單的黑人
那天我跟米老師去早市。
米老師選了七根小白蘿卜。賣菜的黑女人把它們放到秤上,看了看,拿回去兩根:“一公斤。”
“她們只會整數,帶零頭的不會算。”米老師說。
那在中國,也得往兩公斤上湊呀。
好多黑人也不會減法。比如一件東西是12元,你給他50元,他不知道直接找你38元。他先數出自己的12元,然后把剩下的給你。
乘法、除法,那更不會了。
去逛他們的超市,覺得特別逗。他們衣服也分大中小號,可中間差別巨大。大的能給1米8的人穿,中的給1米5的人穿,小的,則是嬰兒穿。
黑人做鞋也逗。“38?37?”他們不分號。你得把腳的樣子畫在紙上,他們才能做。
要是兩件以上的事放一起,黑人就掰不出瓣兒了。鐘色狂去買木雕。他先看上個大象,跟黑人砍價。砍了5分鐘。還未砍完,他又看中個犀牛。砍了會兒,他又看上蝴蝶畫。這下黑人可暈了。“我頭暈了,今天一定得賠錢。”黑人自己就說。而且,一些黑人不理解薄利多銷。“我賣你一個少掙100郎。賣你10個,豈不少掙1000郎?”
我們七八個人去酒店吃飯,先一人來一扎啤。過一會兒,一定有人還要加。這一加,黑人就記不住了。每次基本都少算。
黑人做事也按一定模式。鐘色狂的傭人莎賓娜,清掃房間都是從陽臺開始。清洗程序是:先用掃帚掃一遍,然后用肥皂水拖一遍,然后用清水過一遍。你跟她說屋子不臟,簡單掃掃,她也從陽臺開始,然后重復以上程序。她其實不笨,學音樂快著呢。她一邊干活,一邊唱“情深深,雨蒙蒙,多少樓臺煙雨中……”
陳建家的女傭娜娜更好玩。跟她說這衣服有些臟,好好洗。她遂使勁洗,直到衣服破了。黑女人覺得洗衣粉是好東西,就管夠用,一把把往上抹。一件襯衣,恨不得能用半袋。“這東西對身體不好,不能多用。”說了也白說,下回還這樣。而且,她們洗時知道用很多洗衣粉,清時卻不曉得多清幾遍。
黑人也真心思簡單,沒那么多花花腸子。陳建去買辦公家具。付款,開發票時,黑人說沒有票了,得明天才有。“那你明天給我發票,我給你錢。”陳建把自己的地址給黑人留下,就把東西拉走了。在中國,能有這樣的事發生?別說辦公家具,就是10元錢的東西,不給錢,能拿走?留個地址?誰知道你留的是真的假的?
疾病,饑荒,見多了,不怪了,就使他們面對死亡時有了鎮定和從容,就使得他們在危險臨近時依然能歡歌笑語。
16.黑人的樂觀和什么有關
我到非洲的第9天,親眼看到一個黑人進配電室,進去,就被電擊死了。然后他的尸體橫陳在走廊的一角,臉上蓋著破紙盒。一上午過去了,一下午過去了,晚上,才來了輛破車,把他拉走了。
一個熟人,黑人,一段時間,兩個月,甚至一個月,如果你見不到他(她),那么很可能是:他(她)已經不在這世上了。別說橫行的艾滋病,就是瘧疾黃熱病等也會一下子要黑人的命。黑人身體素質好,但抗拒疾病的能力差。那真是病來如山倒。不說別的,很多黑人,連看病的錢都沒有。沒有錢,那就得硬挺著。“得瘧疾死了。”“得艾滋病死了。”家人說起他們時,是跟平時一樣的自然神情,臉上絕沒有我們想象中的沉痛。
疾病,饑荒,見多了,不怪了,就使他們面對死亡時有了鎮定和從容,就使得他們在危險臨近時依然能歡歌笑語。宵禁時,盛大的婚禮也會如期舉行。戰火中的古爾邦節,羊的價格比平時翻了幾十倍,可是有條件的黑人還是要買。沒有羊的黑人,臉上也不會遍布愁云。
就是一個人真正地倒下去,黑人也不會像我們這么哭天搶地的。在象牙海岸的熱內波,我參加過一個部長的葬禮。全村人都出來了,迎候部長的棺槨回到家鄉。舞蹈,音樂,迎候部長的“回家”。
在加納的街頭,我看到一列車隊。頭車上放著大大的紅花;第二輛車上立著一個人,扛著攝像機;第三輛車,車窗兩側擺滿了鮮花。我還以為是結婚的隊伍呢。結果是送葬的隊伍。
黑人當然也羨慕我們的健康高壽。在烏干達,我們的車拋錨了。黑人都過來圍觀。看到是水箱沒有水了,好人女人就回家,頂來了好些水。同行的大李,50多歲,但頭發都白了。見這個“長壽”的,全村人都出來了,排著隊,向他行禮。在非洲,基本見不到老人(黑人平均壽命是48歲)。
司空見慣使得黑人的痛麻木了吧?也跟他們相信人會復活有關吧?在烏干達的神話里,人是能起死回生的,具體的方法是:從尸體的每個部位割下一塊肉,放在清潔的葫蘆里,每天往里面放點牛肉和羊奶。3個月后,葫蘆自己破裂,死人復活。
在我們中國的神話里,也能找到這樣的故事。但是,我們的生活是和神話遠離的,我們都不信這些。黑人信,就像相信芒果樹上會長芒果一樣。
縱然戰爭爆發了,該怎么著,還怎么著,面對災難,從容樂觀,這是我最佩服黑人的地方。
17.宵禁中的婚禮
“現在這么亂,你去參加什么婚禮?”幾個中資機構的人勸我,“再說,你不是參加過嗎?”
“那是總理兒子的婚禮。我想看看普通人家的。”
中餐館老板娘簡梅的一個老朋友,是總理的管家。因而我們有幸參加過總理兒子在農場的婚禮。
因為他們設阻,我和簡梅趕不過去了。又不肯干閑著,我們便去高爾夫酒店,準備坐會兒,吃杯冰淇淋,聽聽歌。也不知這樣的下午,還有沒有歌手在大堂唱歌。
叛軍已經占領了70%的國土。美國僑民已經撤退。英國政府最后一次通知自己的僑民離開。國際組織為了讓家屬撤退,除了機票,還發給每人2000美金的遣散費。
原來叫象牙海岸的這個國家明媚燦爛,資源豐富。可可出口排名世界第一,咖啡出口排名世界第三。政局穩定,經濟發達,非洲的奇跡,人稱西非小巴黎。“阿比讓70年代的發展水平,相當于北京90年代。”久居這里的中國人都這么說。穩定了30年的此國,1999年政變了,經濟停滯不前。這兩年剛剛復蘇,誰知道又亂了。
在旖旎的熱帶風光中,滿街的車輛更加擁堵,停車檢查。到處是持槍的軍人,直升機在艾布里耶瀉湖上空不停地盤旋。晚上9點開始的宵禁一再說結束一再沒結束,開始宵禁的時間卻越來越提前,現在是晚上7點。每天黃昏5點,人們便紛紛往家趕。戴高樂將軍橋上的車堵得死死的。“不管什么原因,7點了還在路上,抓著便打。”也有上去就動槍的。在阿比讓美麗的夜色里,在環繞著瀉湖的點點燈光中,可以看到流彈在空中劃過的痕跡。沉悶的槍聲更是經常可以聽到。
“怎么這么多車呀?有什么活動嗎?”在高爾夫酒店的大庭院里,我們耐心尋找著車位,心生納悶。
進了大堂,看了告示,才知道有人結婚。有人結婚?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在低氣壓的西非下午2點的昏沉中,我立刻來了精神,眼睛四處張望。
遠遠地看到一個美麗的女子過來。窈窕的身材,漂亮的綠色禮服,頭發精巧地裝飾著。我得跟新娘照個相,我說,就跟那女子講想和她合影。我們一起笑對鏡頭。目送那美麗的女子離開,一轉身,又看到個穿紫色禮服的漂亮女子。頭上裝飾著紫色的發飾,腳上穿著紫色水晶鞋。這個是新娘?剛才搞錯了?上去問,原來是新娘的大姑姐。大姑姐咱也合一影。
推門出來,來到美麗的庭院。還來不及看滿園的奇花異木,便被熱情的音樂吸引過去。那邊,椰子樹掩映的藍色大湖的湖畔,大草坪上,散聚著三三兩兩盛裝的人們。大草坪的中央,是個有三級臺階的大平臺。6個年輕美麗的女子分站兩邊。綠綢緞的吊帶上裝,綠綢緞的魚尾長裙,綠綢緞長到肘彎的手套,綠綢緞挎在手臂上翹翹的小花籃。
“六個穿著一樣的新娘?集體婚禮?”簡梅疑惑。
我說不可能,非洲人是不可能要集體婚禮的。正猜測著,一隊男女歌舞著過來,穿著同樣的藍白花衣服。歌著舞著,就把我圍到了中間。“來來,一起跳,一起跳。”眾人喊。我跟一個最胖的女人學。看起來很簡單的扭,其實頗不好學。那女人豁著門牙,笑我跳得太差。非洲怎么那么多沒門牙的?我曾經想。來非洲后才知道,那是某些部落的象征。還有的部落標志是臉上的刀痕。曾見過一個女孩,嘴兩邊分別有三道短刀痕,像貓咪一樣。
那些舞者把我圍在中間,偏要教會我。
六個美麗女子的身后,黃色的木亭子里端端莊莊坐著一排人,圍成半個圈。中間的兩個椅子與眾不同。白的,大大的,像張開的蚌。坐在這兩張椅子上的,便是新娘新郎。
我猶豫著從側面的臺階走上去,猶豫著該怎么開口說和新娘合個影。正舉棋不定時,但見一人站起來,把我讓到他的位置——新娘的身邊。我坐下,才發現給我讓座的竟是新郎。我和新娘,真正的新娘,一起笑著。
我站起來后,婚禮正式開始。那隊著同樣藍白花衣服的男女一起出左手左腳,再一起出右手右腳,唱著贊美婚禮的土語向臺上舞來。我要下去,但他們又把我圈在了中央。一個年輕小伙子和我對舞。新娘和新郎也站出來,慢慢舞著。
下午3點,陽光炫目,新娘一邊舞著一邊用紙巾擦汗。白色的鷗鳥靜靜地飛過平靜的湖面,藍色的湖中有快艇飛疾而過。白色的沙灘上椰子樹風情萬種。秋千,玩累的孩子一樣靜靜地停著。那邊的山坡,木瓜“當”地從樹上掉下來。白邊黃心的雞蛋花,開滿了枝頭,落滿了草坪。烏鴉和老鷹飛翔著,翱翔著,停落下來。孩子的嬉笑聲從泳池那邊傳來。
六個美麗的伴娘拉起手,把新娘新郎圈在中間。舒緩浪漫的英文歌曲漸起,新娘新郎依偎在一起,慢慢晃動。六個美麗的伴娘輕輕,輕輕地轉起來。摯愛真心,此生永在。
香檳蓋子嘭地一聲沖上天,瓊漿玉液流將出來。握著水晶杯子的幸福手腕交錯著,掌聲響起。
青青草地上的眾人,都有期盼祝福的眼睛。他們著裝艷麗盛大,有些夸張。禮服有非洲傳統式的,有歐洲現代式的。在中國禮品盒上常見的那種紙花,也被她們裝飾在頭上,大大的。
青青草地上,白色綠色的氣球裝飾著搭起的花門。一輛白色箱式小車開到木門旁。門打開,三個人把一人多高的蛋糕抬出來。熱烈掌聲中,禮賓官把蛋糕切開。在更熱烈的掌聲中,新郎喂了新娘一口,新娘回喂一口。
黃色大亭子右邊100多米的地方,白色的沙灘上,餐桌鋪上了非洲的花餐巾。燒烤的鐵支架擺出來了,刀叉碟盤正從盒子里取出來。再右邊,高高的樹下,一個年輕女人抱著大盆在收拾魚,一個年紀稍老的女人在用醋和檸檬洗蝸牛。油煙冒出來,爐火上的雞塊流著油。年輕的男人把這些雞塊用錫紙包好,再放到火上。有什么“當”地掉下來。撿起一看,是小小的果子,綠色,橢圓形。看了看,然后把它放到鼻子邊聞聞。年紀大點的女人慌忙過來:“現在有毒,等熟了才能吃。”
我道謝。那女人說:“我在這樹下勞動,這果子經常砸到我,好痛的。”
我讓她多注意,她說沒有辦法的,只要不被椰子砸到就好。椰子倒是沿著湖邊栽種的。湖邊的椰子樹間,太陽慢慢變紅了。
再向右走,幾級臺階上,茅草亭子旁的石頭地上,幾百盞玻璃燈擺放著。兩個年輕男子正一一將它們點亮。隨手捋了一把草,聞聞,有檸檬的香味。是檸檬草“西草奈”,用水煮了喝能治擺子。加點白糖,擠點檸檬汁進去,味道妙不可言。
樂不思蜀,忘了時間。想起來看表時,狂奔回去都來不及了。這時候的路口,軍人已經上崗了。我們的焦灼被新人看到了,他們熱情地邀請我們參加晚上的狂歡。
“狂歡后我們更回不去了。”
“我們是給客人包房的。”
兩個小男孩笑著看我們。他們黑西裝白襯衫黑領結,像個小紳士。他們叫新郎阿卜杜勒爸爸,叫新娘卡巴甘碧媽媽。
非洲很多國家有試婚的習俗。相愛的雙方,達成婚約,確定結婚日期。在此之后,女方被接到男方家居住。有一兩個孩子后,正式舉行婚禮。管家能力如何,能否生育,是考查她的根本。后者為最。如果試用不合格,婚約即被解除。姑娘回娘家,再接著培養,等待下次機會。多哥北部的坦伯瑪族,也有女子不能生育,卻沒有被退回。雖不能成為正式妻子,卻被丈夫終生試用。當然了,這些女子,通常貌美如花。埃塞俄比亞的試婚和這些以考查女方能否生育為目的的試婚不同。他們主要是為了培養男女雙方的感情,以便婚后幸福和諧。肯尼亞的一些地區,男女之所以婚前同居,是為了共同積攢用于聘禮的費用,錢攢夠之后,才能舉行婚禮。當然也有試男方的。南非的祖魯族,訂婚之后,準女婿要到岳父家去做工。而且,試用期間,只招待茶水,不管飯。要是懶惰,則試用期結束,婚約解除。科特迪瓦的習俗在我們眼里,則更開放一些:帶孩子出嫁被視為正常。因為同居隨便,所以最后和一個女子結婚的,不一定是和她生子的男人。女孩在同居期間,仍可以與其他男子交往,發生性關系。
我想起馬塞林。那天我們一起經過可可迪時,他指著一個精美的建筑說“那是舉辦婚禮的地方。”
“你為什么不結婚呀?”我問。
“因為我沒有錢。”馬塞林說。他有一個女人,三個孩子。
“你總在外面走,不想家嗎?”經常有人這么問我。
也想,黃昏時,遇到挫折時。
18.是什么讓我停不下腳步
偶爾也萌生退意,那是真正意識到身處險境卻只能聽天由命的時刻。在目的地總也到不了的黃昏,獨自駕車的我會想千里萬里之外,我所熟悉的故土,我熟悉的誰,會不會某天,突然地不在了?而每個磨難之時,我都想,如果能過這關,我趕緊回到曾經的生活中。因為缺席,長久地缺席,很可能的是,你再融回不到原來的生活里。這也是生活的兩難選擇。你要么有安穩的生活,要么有自由的行走。
從馬拉喀什開車4個小時后,我看到了近在眼前的雪山。在迷蒙的春樹之上,赭色山巒之上,我為藍天下的雪山驚異,更多的卻是驚怕。望著豎在懸崖邊提醒司機的紅黃兩色的標桿,望著往日撞翻的車上丟下的大水泥管子,望著在我4100米之處還在向山頂盤旋爬行的車,我想:為什么這么久的羈旅生涯,自己還沒有經驗呢?為什么不事先多問幾個人?早知這里的盤山路這么個盤法,剛會開車的我逞什么能自己開呢?又為何不租輛“歐羅巴車”呢,此處租車,別處也可以還?100處能還,在這山里也不能還呀!真想打電話給朋友,讓他們來幫我把車開走。或者,我就在這山里扎根算了,再不出來。我用意志排除心底的雜念,以應付一個轉彎后馬上跟來的另個轉彎,再另個轉彎。以應付對面一輛接一輛,有的甚至都不減速的車。我在目的地玩得很好,也多留了幾天,因為實在不想開車回來。可是,自己的關,總得自己過呀。來去的路上,真是不同的風景,回來的路上我想,為什么來時那么害怕的山澗看不到了?車開出一半,那令我心驚的紅黃兩色的標桿又開始一排排出現了。一彎又一彎地怎么好像沒有盡頭?我偷眼向下。什么時候,我的車才能歡快地開在有著小小野花的谷底啊?握方向盤的手濕潮了,感覺到生活的艱辛。我也想過:干脆一下子扎下去算了,那就不必再苦惱地想這些問題。或者,我為什么不是那路邊賣彩色晶石的人?想得最多的卻是:為什么不過北京安逸的生活呢?在舒適的家里,讀書寫書。這世上,我看過的美景已經夠多,而且,我完全可以從電視上看它們,何況,它們又真的能美到哪里呢?等我安全地將車開回,我將不再奢求險峰風光。平常的春花秋月,對平常的我,其實是足夠的。
從卡薩布蘭卡飛里斯本,乘坐的是小飛機,連我在內只有四個乘客。自從坐了一次非洲氣墊船一樣的小飛機后,我現在是一看小飛機就暈。這小飛機之所以讓人驚心,不因乘客少,而確實是因它比大飛機更脆弱,經風受雨的能力要差吧。我在本子上飛快地記著心中所想。“會在哪一筆上,就那么永遠地結束了一切?”我怕自己忘了可能再不會來的這句,卻又不愿將這不吉的一句寫下來。如果飛機能安全降落,我將很快結束這奔波的生活。是啊,北京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呢?去摩肩接踵的西單逛逛,去熟悉的仙棕林喝杯藍莓茶。4月去玉淵潭看櫻花,5月去中山公園看郁金香。雖然它們比不上我在日本,在荷蘭看到的,但是,那異鄉的寂寥,又怎是幾場花事所解?而那熱鬧的花街,又怎能不對照出一個外鄉人的孤單?又怎能不讓我想起北京,一個熟悉城市給自己的溫暖?尤其當飛機已經無望降落,開始發紙片寫遺言的時候;當被黑人用黑洞洞的槍口指著的時候;當戰爭爆發,在聯合國維和部隊的保護下撤離的時候;當好不容易找到了衛生間,卻因為是女子而不讓進的時候;當突然意識到剛剛被人拎走的包里裝著所有錢和護照的時候……
在北京麻木生活的我;在忙碌中,安然于自己的熟悉,對一切都視而不見的我,只有踏上一塊新土地時,才會有張望的眼睛,張開的耳朵。可就是這些陌生的土地,陌生人的生活,讓我停不下幾番欲停的腳步嗎?
在oudaias城堡花園的后面,是摩洛哥最著名的摩爾人咖啡館。鑲著阿拉伯人喜歡的彩色馬賽克的座位之后,是藍色的大西洋。它沒有我在西非看到的大西洋那么激蕩。在首都最美風景處的這個咖啡館,坐著世界各地慕名而來的人們。從更像觀景臺的這里,可以看到Regreg河對岸的莎里。那是早于拉巴特建起的老城。在莎里海灘,Regreg河入大西洋的河口處,拉巴特幾乎最美麗的地方,不是別的,是一片潔白的墓地。上午,我第一次經過它時,不禁為如此美麗的地方如此壯觀的墓地驚詫。見過橄欖山坡上的墓地,大清真寺旁的墓地,城市美麗風景處的墓地;知道死亡在阿拉伯人生活中的重要;知道他們在有條件的鄉下,甚至就把親人埋在家邊,但還是為海灘上這么壯觀的墓地而感慨。那么大一片,讓我不由得第一次想到死后事:有誰會在自己的墓前,流兩行清淚?獻一朵小花?或就那么靜靜地坐一會兒?我進到墓地。在一個精美的大理石石棺下,睡著一個與我年紀相同的男子。不知這個異國的男子,曾有過怎樣的生活。又是什么原因,讓他離開了這個世界。又是命運怎樣算不上安排的安排,讓一個來自遙遠東方的女子,無意中,將躺在地下的他深深凝望。為不解的生死,為蒼茫的人世。而此時,他愛過的女人,又在怎樣的紅塵中沉浮。我在異鄉的墓地徘徊,注意到陌生的他,僅因他與我同齡。而與我同齡的,和我一起長大的,共同經歷青春的,他們又在遙遠的中國,過著各自怎樣的生活?
中午我又經過墓地。在雜草和野花之上,還有赭色的城垣。那曾是葡萄牙人建立的城堡。正午陽光下,在墓地正伸展而去的海灘曠野,二十幾個人圍在一起。葬禮正舉行。不知離開的,是怎樣的一個人……
傍晚我第三次經過它時,因為導游費,罕妲和我鬧得頗不愉快。她不是我請來的導游。我問路,周圍的人都聽不懂。恰巧路過的她告訴了我,又主動帶我看這里那里。覺得有這么個當地人,自己便不用總下車亂問了,我遂問她是否有時間與我同行。她答應了。她確實給我講了不少東西;也帶我去不是游客,只有當地人才知道的一些地方。雖然請她吃午飯,喝咖啡,我還是覺得過意不去。臨分手時,我非常不好意思地以金錢相謝。因為身上沒別的能相送的東西。在巴塞羅那丟包之后,我旅行出來,是能不帶的都不帶。她把我拿著錢的手推回來。我知道我有些俗氣了,可一時沒有更好的辦法。可是,我錯了,完全錯了。這姑娘不接受,不是別的,是嫌少,因為,“這不是我的價格。”也直到這時,我才明白朋友警告我的:和阿拉伯人做生意一定要事先講好。問題是,我壓根兒沒有意識到這是生意呀,還以為自己無意中結交了一個阿拉伯姐妹呢。就是這點最讓我受不了。在摩洛哥,街上打扮奇特的賣水人會高興地接受你的拍照,然后開口便要20歐元。我同樣不能接受這姑娘一開口嚇死人的價錢,就把我認為的合理價,我剛才出的錢又遞過去。那姑娘堅持不要。推來推去,那姑娘突然把錢扔到擋風玻璃下,一朵罌粟曾在此死去的地方,說:“那么,你的錢你自己收好吧。祝你旅途愉快。”說著,開門就要下車。我拉住她。“你這么走我會心里不安的。”我說,請求她把錢收下。可這姑娘憂傷地搖搖頭,又要走。“要么就按我說的價格給我,要么我什么也不要。”我可真服了阿拉伯人的這手。我該怎么辦呢?我望著車窗外暮色中那么一大片的墓地,心頭突然又涌起憂傷。
而多少個什么也不曾發生的平常之夜,漆黑的天幕之下,我在趕往城市的路上。獨自駕車的好處消失殆盡。不可能打著瞌睡,任由熟路的司機、導游把你帶到哪里。即使車壞了,不走了,也輪不到自己發愁。更重要的是,車里沒有昏黃的燈光和人群,黑暗中能給人安慰的人群。而那個時候,自己也才深深體會到一個城市的燈火給自己的溫暖。那種孤單,是一個人在北京的夜晚,哪怕深夜從不曾感覺到的。
從丹吉爾到非斯,路長得好像沒有盡頭。后來不準備當天開到那里了,準備在它之前的麥可奈斯停一夜。麥可奈斯也堅持不到了,我在路上轉彎,將車開進對面的加油站。在大風中下車。如果這里有旅館,就是再貴,或條件再惡劣,我都住下了。在一扇大門的門口,擺放著幾雙鞋。我的心安穩下來。可那不是旅館,是清真寺,為經此的阿拉伯人念經用的。
有不少人問我出行的方式。我也自駕,但多數乘火車。
19.把生活裝進行囊
背包客背上行囊,就是把夢想、新奇、辛苦、歡欣,一起放到了里面。
火車是背包客的最愛。它既是便宜的交通工具,把他們探尋的目光和腳步方便地帶到一處處,也是他們觀望陌生世界的萬花筒。火車是一個國家或城市的面孔,你看到它,對這國家或城市的概貌就能知道個七八分。
歐洲的列車便捷、準時、自助。歐洲的鐵路網密集,四通八達,車站卻沒有我們提前好久排隊、等候、擁擠的現象。常常是開車前5分鐘,火車還沒進站呢(即便是起點站),讓人狐疑是否站錯了站臺。然后,開車前兩三分鐘,火車不緊不慢地駛來,把站臺上的乘客拾起,準時出發。站臺、每節車廂的入口,也沒有檢票的。你自己在站臺上一個打孔機把票打上孔,就算檢票了。當然,你想問問這列車是否是你要乘的,你的車廂往哪邊走,也沒有專業人士詢問。不過站臺上清楚的標志一般也不會讓你搞錯(車站進出口處有大型電子屏幕,每個站臺有小型電子屏,即時列車信息,隨時更新)。看懂標志,這是背包客最基本的技能。
列車上也沒有我們那樣勤來勤往的乘務員。有時整趟旅程,他們都不會照面。既沒有人提醒你下站該下車了,也沒人查你票。他們把每個人都假設為守法公民。當然了,逃票,又被抓到時,也就猛罰了。
歐洲各國當然也有差異。意大利的列車,和意大利的餐館一樣,乘客大呼小叫,南歐人的熱情、散漫一眼可望。德國的列車,則相當安靜。開罐可樂,都覺得不好意思。
如果想舒適,可提前定位(需要定位費)。歐洲的嚴謹堪稱一絕,半年后的車位,你都可以定來。不過舒適不是背包客的首選。便捷,又省錢才是。背包客都是動手能力強,不知疲倦,信息掌握多的。歐鐵通票是專為歐洲以外的旅客設計的一種火車票,優惠15%~20%。歐洲本土居民及在歐洲滯留6個月以上的人士無權購買;對于學生的夏季,642歐元的車票,15天內,歐洲可以任意走;而在瑞士,最省錢的則是STS系列票證。
各國的列車,也帶著各自歷史的痕跡。歐洲大部分國家都是使用標準軌。俄羅斯和屬于前蘇聯的國家、芬蘭都是采用俄國的1520毫米軌距。西班牙的標準是1674毫米,葡萄牙則為1665毫米,他們都比標準軌寬,據說是為了怕二戰時德國納粹的軍隊運用它的鐵路系統。因此西班牙開發了變距列車。
乘坐過西班牙被動式Talgo擺式列車。這是西班牙從80年代開始研制開發的,后被世界各國普遍采用。它的特點是自然側擺、重心低、安全性及穩定性好。臥鋪是男女分開的。
朝鮮的列車,面孔自然比較老舊。不過車廂里還有很多電源插頭;洗手間很大,還是馬桶式。因為乘車的人少吧,臥鋪車廂沒有我們設的邊座。
亞洲鐵路最發達的還數日本。不僅快捷而且整潔。前提也是每個公民都是良民。行李不像我們那樣磕磕絆絆擠在自己身邊或放在眼目所及處。他們整齊的旅行箱都放在車廂的連接處。日本文字源于中國,如果不發音,光看,你能認識一半。在半熟悉間探尋,也是背包客的樂趣之一。
亞洲最亂的則是印度。火車站到處是人,隨地亂坐,垃圾亂扔,羊、狗等動物也穿行其間。普通列車上,林林總總,各色人物,既有來自世界各地的背包客,也不乏騙子,小偷。加上高溫,悶熱,實在是體驗生活。倒是了解民情的好去處。領教了一兩次后,為了積攢精力繼續旅行,也便開始選擇空調軟座。
非洲人即便乘飛機,也常常帶大箱子、大筐。列車上情況便可想而知。因為你的膚色讓你在人群中醒目,所以列車旅行不是很安全。嘗試一兩次即可(北非除外)。那么著名的坦贊鐵路,可以去坐坐。
不過你要是認為發達國家的乘客永遠都彬彬有禮,那也錯了。紐約的NJT火車,因為發車前幾分鐘才公布月臺,所以大家屆時也都往前涌。否則,就要站幾十分鐘。
我的第二次長時間旅行是從2006年到2011年。這么久在外面,行李怎么辦?一個女孩在論壇里對我說:“你難道帶著駱駝嗎?”其實,我們完全可以輕裝上陣。這輕有身的,更有心的。
20.三寶在手,出門就走
2007年7月,在一家熏香用品店閑逛時,被墻上的一幅畫震撼了。我問人家是哪里,回答說是普羅旺斯。知道那里的花田漂亮,可不曉得如此令人神往。我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我要去。2002年去過南法,但沒趕對熏衣草的季節,這次不能再錯過了,于是上網找資料。這邊msn上,皮特上來,問近況,我說要去看熏衣草。他說:“那還不趕緊去?再晚,可都割完了。”是吧?那我得火速過去。真得謝謝皮特,我看到了最美的熏衣草。
熏衣草之都,薩爾特的熏衣草最為壯觀。從蒙尼歐開始,你就會在綠色的山谷中,望到點映其中的熏衣草田。它夢一般,飄浮在一片綠色中。往東北薩爾特方向去,就不是你找熏衣草了。它們大部隊排列在路邊,迎候你的到來。
它彎彎的壟,呈現我夢境的一部分。它和鄉間紅頂白房子配在一起,閑適、抒情的歸隱意境。它們溫情脈脈地伸向遠方,普羅旺斯的藍天白云之下。小家碧玉一樣的熏衣草,安靜、恬然,充滿令人溫暖的香。干燥的風,吹送它們的香氣。不張揚卻會被你一下記住的幽香。蜜蜂嚶嚶叫著,蝴蝶翩飛。紫色的海洋,心底的顫動。
夏季的普羅旺斯,令人欣喜,于是我居留下來。去凡·高畫向日葵的阿爾勒,去塞尚的故鄉艾克斯,去戲劇節正熱鬧的阿維尼翁。
韋宗小鎮的藍調、爵士節;卡維隆小鎮的香瓜節;美手節,啤酒節……音樂,美食,明亮陽光,慵懶生活,普羅旺斯迷人的夏季。
我這個人屬于沒什么計劃,想一出是一出的人。2003年底的某天我突然想,兩年多世界各地旅行沒少乘荷航的班機,該能拿到一張免費的機票吧?一申請,嘿,人家馬上就同意了。
人家問我要去哪里。既然免費,那去遠的地方便宜啊,我說南非。這么說,半是信口開河,因為我連南非的簽證還沒有。有了免費的機票,突然讓我對南非的渴望熱切起來,我趕緊去辦簽證。約堡有我的死黨二米在,她發個邀請函給我,簽證就很容易辦。但新年了不方便去打擾人家。
南非是個旅游國家,旅游簽證應該好辦的。現在南非治安差,去的人少,這時候去,應該受歡迎的吧?我這么想著,便跑去人家的使館。
簽證官都愣了:“我做了12年簽證官,從沒見過像你這樣就敢來辦簽證的。”
沒有邀請函,沒有當地酒店的入住證明。除了手上的一本護照,我什么都沒有。
“我是個作家,要寫關于非洲的書。非洲大部分地方我都去過了,就是想看看南非。”我說,“我非常喜歡你的國家,我想把新年留給那里。”
我也可以把這次免費的機票改成去別的地方,我有簽證的那些國家,然后安安穩穩走正常的手續辦正常的南非簽證。但是,我去南非的熱情已燃起來。有些非去不可了。在這陰冷的冬季,飛去明媚的南半球,那一定是很絕妙的吧?我要過個南半球的新年!我也知道面臨的是不小的困難,幾乎無法解決的困難,可我是個相信奇跡的人。我當然也有極好的心態:不行就算了嘛。
猜猜結果怎樣?簽證官對我說:“不知道你準備在那里呆多長時間。如果時間短,我建議你先去開普敦,那里的新年會給你留下美好的回憶……”
“謝謝你對我的信任。”我欣喜,“現在我對南非的印象更好了,也更向往那里了。”
“祝你玩得開心。”她說,“也謝謝你把自己的新年留給我的國家。”
別管飛機起飛4個半小時前,我沒有簽證,也沒有機票(我訂了,因為簽證不肯定,不敢出票,一度被變成Waiting list.新年前的機票,本就難訂。訂票人說,“本來是照顧你的,可你又定不下來。”);別管我連滾帶爬,最終,我在南非過了個快樂、難忘的新年。
當然也有我碰鼻子的時候。馬耳他,地中海中一個小小的國家,把我拒簽了。去那里,我也是一時起興致。突然得知《荷馬史詩》中奧德修斯回家經波歷浪的驚險海灘就在那里,突然知道比金字塔還古老的巨石陣就在那里,我心頭的激情立刻被點燃了。和南非一樣,沒有邀請沒有入住酒店的證明,我又去辦簽證。結果迥異,人家把我攔在門外。那就算了,我去別的地方。心態好,并不代表我隨意放棄。我讓自己的熱情輕易點燃,卻不讓它輕易熄滅。三個月后,我再去簽。我不認識那里的任何人,沒有人給我發邀請,我只有一張入住酒店的證明。相信功夫不負有心人吧。我從西西里島,去了那里。
喜歡旅行,平日也便最關心旅游方面的資訊。“墨爾本的花展要開始了,這是南半球最大的花展。”嘿,我就把春天去荷蘭看郁金香的計劃改了,跑去墨爾本。墨爾本的花展只有四天,荷蘭的郁金香花期則很長,而且去荷蘭多容易啊,經常從那里轉機。
五大洲中,我是最后到澳洲的。上學時,同學去那里留學。工作后,朋友移民去那里。旅行過去也很方便。所以澳洲于我,沒有什么吸引力,覺得去那里太容易。過澳洲那么一看,原來這么好,適合生活。在澳大利亞,我也沒有周密計劃。今天有演出,我就去看演出;明天有圖書展,我遂跑去看。早上突然想過過學生時代的生活,便去維多利亞圖書館泡上一天。秋天,正是葡萄成熟的季節,于是去亞拉河谷找個葡萄莊園。沒有預約,莊園那天不迎客。但大門沒關,老板接待我一個人。談得高興,他除了送我有宣傳他文章的大雜志,還送我兩瓶葡萄酒。離墨爾本幾百公里的仙女港有自行車賽,于是開車趕過去。澳洲也有小企鵝?于是再去飛利浦島。
很多人寫信給我,問我為何能周游世界。我想我也就是想得少,說走就走。那些阻礙于我,也便不是阻礙。生活就是解決問題的過程。舊的問題解決,新的問題又出現。徹底四平八穩的時候,這輩子估計也就gameover了。
我是個大意的人,丟三落四。每次坐到了飛機上,總能想起忘記帶的東西。可是,如果不是忘記帶指甲刀,我怎么能知道北非大家常用的指甲刀和我們的不同?它分成兩半,頭上尖尖的,看起來很別扭,用起來卻那么方便。如果不是忘記了帶雨傘,我又怎有機會聽南美一個小店主講他的故事?如果你有細致的個性,那是好事,你也會為旅行中自己帶的每樣東西都派上了用場覺得欣慰。可是,有些人的大意也常常能帶來別的機緣,異鄉,一個有趣的故事。
旅行的前幾年,為了路上能照出漂亮的照片,我總是選漂亮的衣裙;旅游鞋和漂亮的裙子不配,我不穿,我穿拖鞋。好幾個人說我:“你穿著拖鞋,就敢周游世界?”當然也有出笑話的時候。在意大利看馬戲時,拖鞋突然壞了。不像旅游鞋,壞一個地方還能湊合穿,拖鞋是躺在地上,怎么也穿不起來。周圍也沒有商店。不看馬戲了,打車回酒店?那可不是我的作派。我單腿跳,跳到檢票口,把其他人都看傻了。要不是馬戲棚周圍都是灰撲撲的土,我就打赤腳了。
我不喜歡金銀首飾,喜歡古樸的項鏈手鐲。每件衣服配的項鏈手鐲不同,我路上也便常常帶好幾套。自從在巴塞羅那小背包被人拎走后,我這些也不帶了,能減的東西都減了。
久在河邊站,終于濕了鞋。在2007年年底,行李被運丟了。衣服,化妝品,防曬油,大硬盤,幾乎所有的一切,都在丟失的行李里。要命的是我去的國家津巴布韋,正在被整個西方制裁,商店里什么東西都沒有。找了半天,才買到一件男士T恤(后來在南方城市布拉瓦約買到女士衣服),不過總比穿毛衣強啊(我是從北半球過去的)。雖然行李還沒有到,穿著男士T恤,但這并不耽誤什么。如果連苦中作樂都沒有學會,那豈不枉費了非洲東南西北地走遍?每天起床后,用清水,而不是洗面奶洗臉,不用抹護膚,防曬的;不用想今天出門該穿哪件衣服。不用選擇,不要考慮,真的很簡單。
我總是回來和出發,后來就索性不告別了,怕別人覺得煩。有時和朋友喝完下午茶,朋友讓我多坐一會兒,我說不了,還要去機場。“接人?”“我出門。”“上海還是廣州?”“坦桑尼亞。”朋友就笑了,“東西都準備好了?”“也沒什么好準備的。”是沒什么好準備的,三寶在手,我出門就走。這三寶是:錢,護照、機票。
旅行的前幾年,我也是有所準備的(我說的準備,也就是對目的地的了解。我適應力強,身心方面不用準備)。出門之前總要看那些攻略什么的,或在網上查一些相關的信息。對于自己想看到什么,能看到什么,心里非常清楚。但這些知識,尤其是網上的,都很一般化,幾乎是人人都那么走的常規路線。所以,我開始注意那些不是游記的書,那些作者體驗會比較獨特的,比如《深入非洲三萬里》。
從土耳其開始,我不做功課了。除了知道怎么乘飛機過去,我對它不曉得什么了。除了中學地理知道的博斯普魯斯海峽;除了高中世界歷史學的,也忘得差不多的君士坦丁堡。
對一個地方了解,你過去,是驗證、對照的過程。對一個地方一無所知時過去,不參照任何人給出的現實,而是憑自己的想象,去構建一個城市,那感覺也很特別,震撼力強,充滿驚喜。
書還是帶的,只是換成了那些和當地有關的,尤其是優秀作家的作品。比如在南美時身邊有阿根廷詩人博爾赫斯的《布宜諾斯艾利斯的熱情》、巴西作家保羅·科埃略的《我坐在彼德拉河畔哭泣》、秘魯作家略薩的《綠房子》和古巴作家阿萊霍的《追擊》——畢竟,他們都是最懂南美的人。看過的書,我一般都會及時處理掉。
除了自己帶的,我還會撿書。那天出門,我突然發現門前(還不是窗下)有本詩集。問了半天,沒有人認領。雖然是葡萄牙語,一個字看不懂,但我還是留下來了,因為我覺得,這事很有些魔幻色彩。
出門在外,很多人怕和海關、警察打交道。人家一審查,就好像矮了三分。我的經驗是:
21.正氣凜然,別謙卑
馬德里給我的第一印象并不那么好。在羅馬等很多城市,旅館是負責接送的。而馬德里,只給我一張標有旅館方位的地圖,讓我自己去找。
馬德里皇宮,歐洲第三大皇宮,僅次于凡爾賽宮和維也納美泉宮,我卻并沒有看到它有哪些地方吸引我。奇怪的卻是,這個城市吸引我留下來。
當我以更輕松的心情漫步在這里的時候,我知道了,是這個城市的氣息,或氣場吸引了我。從太陽門往西比列斯廣場,或從馬約廣場往王宮方向,沿途盡是藝術、文化、寶藏。也只有你慢下游客的匆匆腳步,才能領略到一個城市真正的魅力。
我去當地人的小館子吃飯,去菜市場買菜,去海盜市場淘寶。我實在是太沒把自己當成外人了,直到兩個男子上門。“你到這里到底是干什么呢?是學生吧,你該去學校;是商務考察吧,沒見你去過什么企業;旅游吧,你又不去什么景點。”在這盤問之前,我丁點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跡是這么可疑。在這樣的盤問之前,我在荷蘭等國的海關遇到過類似問題,有些經驗,因而沒什么可慌的。而且,好多人的經驗都是:你正氣凜然,對方就高看你;你越謙卑,他們就越來勁。“我是游居者。旅游,而且短暫居住。”“沒聽過這個說法。”他們搖頭。“那我今天給你們啟蒙了。”我證件齊全,所以,他們也拿我沒有辦法。
我是從馬耳他乘船去西西里的。到站時,海關盤查我一個多小時。好像都耽誤了從西西里去馬耳他的游客,因為我看到很多人拿行李等著。原因我后來才搞明白:船快靠岸時,我去洗手間了,而且半天不出來。人家以為我是在洗手間里撕毀護照。因為偷渡到歐洲大陸的,很多從西西里登陸。之后我長經驗了。進關前,和眾人一起,別再落后耍單,這樣容易引人注意。
在海關,也盡量少說話。有次在飛機上,我遇到一個比利時籍的中國人曉燕,她聽說我獨自旅行,非常感興趣,非常熱情,邀請我去她家作客。本來我通關一向非常順利,可她多說了幾句后,海關就把我扣住了,盤問半天。為什么要一個人旅行?寫什么內容的書?
2006年臺灣出版人葉姿麟在臺灣出版我的《在愛的國度旅行》后,準備做我的跨媒體書,讓我準備些音像資料。在土耳其海關,我異想天開想錄些海關的聲音,結果當場被收容。
在突尼斯邊境,我因為沒有聽懂當地人的阿拉伯語,走錯了路,不知道前面就是海關,那邊就是利比亞了。我是看到了欄桿,可我突然看到對面墻上卡扎菲的大畫像,覺得好新奇,立刻掏出相機,結果立刻被關進移民局。
在突尼斯,我也有因拍照被帶進國民衛隊的經歷。那人喊我三遍,我假裝沒聽見。后來他跑過來,讓我和他去旁邊的國民衛隊。我正好沒去過,想看看什么樣。繞過一個庭院,他進一個前后都有大門的地方。是午休時候,沒人出入。在一層,他打電話,半天沒有人接。他喊,有人回應。“問她是哪國人。”有人在三層或四層喊,這簡單的阿拉伯語我懂。他問我。我說中國人。樓上的人說:“沒事,讓她走吧。”那人就訕訕放了我。除了好奇,我心里其實也有些怵,從那之后,我不再公然照政府部門了。
在蘇丹拍照更不容易。我拍清真寺,還被請到了警察局。除了圖片被刪除之外,還交了50美元罰款。我的英國朋友,因為拍大橋而有同樣待遇。
黑人生性散漫,沒什么原則。所以我也肆意一些。在黑非洲,從這國到那國次數多了,我有時沒什么海關的概念。有次在約翰內斯堡,我因故去機場晚了。我一心趕時間,別的都忘記了。突然,一男人高聲喊:女士,你再往前走,我就扣住你了。敢情,我要過關了。
在津巴布韋,我行李丟了。去了機場好幾次,都沒有找到。既然總去機場,那也不能閑著。在行李認領處,我拍形形色色丟失的東西。因為那時津巴布韋受西方制裁,國內商品短缺,從國外帶進的東西,真是五花八門,什么都有。面粉,大米,臉盆,塑料桶,甚至衛生紙……我給這些東西拍照。雖然我知道海關處不能拍。我從里面一直拍到外面。終于把管理人員惹來了,人家讓我將照片刪除。我很生氣:“我行李丟了。我已經好幾天沒有換衣服了。”我覺得委屈,還是理直氣壯?他笑了:“你行李丟了,和你拍這些東西有什么關系?”我心想是沒關系。我想拍的是這特殊時期的津巴布韋。
“我想看看別人,都丟了什么?”“這里不允許照相,你得刪除這些照片。”在海關不能較勁,我把照片刪除了。但人家一轉身,我又開始拍。
在津巴布韋逗留20余天,行李一直沒來。我真是有些火了。離開時,海關一男的讓我解開皮帶,被我拒絕了。我說:“我全世界都走遍,從來沒有碰到讓女人解皮帶的。”最后,他攤開手,表示無奈。
我要登機時,恰巧看到行李從飛機上卸下(從內羅畢過來的航班。我就要乘這航班去內羅畢)。我找到主管checkin的經理,跟他說我的經歷,信誓旦旦說我的行李一定在這里(我打電話給內羅畢機場,人家就這么和我說的),問他飛機能否等我一會兒。都出乎我的意料,他竟然同意了。飛機等我,這輩子,我估計不會遇到第二回了。我也明白了,為什么黑非洲飛機一向不準時。
飛機等我15分鐘。可惜的是,我的行李還不在里面。
雖然黑人的話一向不太靠譜,但電話中他們說在內羅畢看見我的行李了(他們說早上會隨機來哈拉雷,就沒有來)。
雖然內羅畢是落地簽,可畢竟得排隊等簽啊。何況,需要去好幾處說明情況,一會兒在內羅畢境內,一會兒又出海關,來來回回,都得排隊啊。,一個海關大媽同情我的遭遇。領我出入海關,如入無人之境。最后,看我確認那個綠色的拉桿行李是我的時,這大媽激動地和我擁抱在一起。
各國的海關基本上都是冷臉,仿佛每個人都是偷渡客。只有在內羅畢,我看到海關明媚的笑臉,熱情的聲音對我說:“你好。歡迎你到肯尼亞。“
我確實拍照成癮有些狂了。在巴黎轉機去內羅畢時,法航的一個男人態度不好。我當他的面,把他照下來。他一定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有些緊張,問我為什么照他。我扭頭,根本沒搭理他。他又找到主管,讓主管問我,為什么照他。“為什么?因為你態度不好。”我看著他說,“你叫什么名字?”嘿,他竟然說,“我的名字叫法航”。這和我的名字叫雷鋒有天壤之別呀,嘿,我這暴脾氣,又拍他兩張。
當然,和警察、海關這些人,關系不能搞太僵。2011年,我在法國勒阿弗爾諾曼底大橋,剛交完過橋費,一個矮個男警察對我喊停。我沒有立刻停。那刻我估計自己恍惚了,以為是黑非洲的夜晚。黑非洲的夜晚,有些警察脫下警服就是匪徒,外國人的經驗是誰喊停都不停,趕緊走。
這法國警察急了,一招手,呼啦啦九個警察過來,一下子把我的車圍住。我聽說在巴黎轉機的中國人,有無故就被海關扣下的,直到快登機了,才放。我在法國還沒有被查過,而且這么多警察。雖然我身份合法,也沒有帶違禁東西,但我要趕到巴黎,趕航班回國。因為有GPS,我留下的時間本來就不太富裕。九個警察實在太多,只有三個上來,一個盤問我,一個在副手位置查車座底下,一個在后座翻看。其他的在稍后位置站著。靠路的右邊停著三輛警車。
盤問我的人問我幾句,然后讓我下車,打開后備箱。
我打開。很大的后備箱被塞得滿滿的。
他們眼前一亮吧。今天出來檢查,終于碰到一條大魚了。
果然發問了:“你旅行要帶這么多東西嗎?”
“我旅行好幾年,今天回國。”
“這么巧?”
“這么巧。”
“打開行李。”
“你看到了,行李已經打包好了。如果拆開會很麻煩,我還要到機場重新打包,你們法國打一個包要9歐元。”我說,難聽的我沒說:纏三圈塑料而已。
沒等我說話,他接著說:“打開行李。”
“打包機打的,我開不了。”
他一揮手,上去一高個警察,用刀把塑料劃開。
“全部都拿下來,倆人一組檢查。”
“那不行,”我伸手攔住他們,“你們這么多人我看不過來,我東西丟了怎么辦?”
他們非常吃驚我這句話。
“中國人在戴高樂機場,行李被開箱,丟東西的,可不是一回兩回。”
雖然有點慍怒,但我說的實情估計他也知道,他命令他們把三個行李箱集中放一起,三個人檢查。
“這樣可以吧?”
“可以。”
雖然他們翻得很仔細,但也很小心地放回原位。
一會兒,有個人站起來,擋住我視線,雖然不是故意的,但我喊:“別擋著我。”
那人看了我一眼,挪動下位置。
我突然想到,我都快忘記了,我行李里還有象牙。是非洲朋友送的。我當場說過我不要,可朋友悄悄留下。雖然不算大,只是兩個圖章,可畢竟是象牙啊。畢竟是把柄啊。走私5公斤象牙要槍斃,這兩個圖章,也能關幾天吧?我的心跳起來。我的心跳得更快了,我看到一個警察已經打開那個牛皮紙信封,把兩個象牙拿出來。看了眼,又放回去。他不認識象牙。
一個女警過來,說這是他們的工作,今天大檢查。又指著一個警察說,“他去過中國。”我心想:那就對中國人這樣?
雖然這是我旅途中很不愉快的事,但我也沒有被他們的氣焰嚇倒。說了我想說的話,而不至于自生悶氣。事后回想,還是有能避免的地方。比如警察讓你停車,還是趕緊停。不要早早把行李打好包(機場那種),這相當于此地無銀三百兩。
我出格的行為,也常常是招警察的原因。在北非,有天夜里,我想拍月下花影,就跑到花園里照相。沒多久,一個男人來了,告訴我:“夜里不安全,回去吧。”
有天晚上,接近12點,我還在路上。突然看到清真寺上面有個大月亮。月下的清真寺一定很美吧,于是我下車拍照。我拍照又喜歡各種角度都拍,這下被人盯上了。我再上車時從后視鏡里發現了有車跟蹤我。我當時沒想到是警察,有點緊張。畢竟是半夜荒郊。我想判斷一下是不是警察,因為警察畢竟沒有劫匪可怕。最多把你的圖片刪除。盡管我對地方很熟,知道右拐右拐再左拐就能回去,可我假裝慢慢開,看到一個路牌就停下看,甚至在環島多轉一圈。果然,那警察覺得我迷路了,就不再跟了。
出門在外,很多人不想惹麻煩,總想退一步。退一步是別有天地,可也得看情況。
22.自己的利益,必須爭取
2011年.法航的原因讓我誤機,給我安排在麗都酒店。
酒店,房間都不錯,可是,我被告知,晚餐不能提供,因為自助餐的時間已經結束。八九年前,人家這么說,我絕對會老老實實地餓著肚子上床睡覺。六七年前,我會出門去找漢堡包。5年前開始,我會為僅會漢語的在外務工人員提供些幫助。在戴高樂機場,我看到同樣延機,人家都去吃免費午餐了,而我國二十幾個務工人員,東問西問,根本沒有人管。我可再也忍不住了。現在,雖然我不是特別餓,但我也要爭取自己的權益。
“法航要你們給我提供的是住宿和晚餐。”
“是提供晚餐,可自助餐時間結束了。延機的客人都是自助餐。”
“自助餐結束不關我的事。我的晚餐該由你們提供,至于是不是自助餐,我不在乎。餐廳應該還有人值班,24小時都該有送餐服務。”
“我們的廚師馬上要下班了。”他回頭看看墻上的掛鐘,“已經下班了。”
“我需要的是晚餐。至于誰做我不管。”
“那你說該怎么辦?”
“這個廚師下班,該有新的廚師接班吧。五星級酒店,24小時都該有餐點供應。”
他說他打個電話問問。放下電話,他說:“好,我們一會兒給你送到房間去。”
一個人自由行,不碰到意外才是意外。我很少會因為意外把行程改變。我甚至不讓它影響到心情。如果那樣,損失就更大了。
像上文說的,在津巴布韋,我行李丟了,可我接著玩。雖然我穿件男士體恤(我從巴黎過去,身上是冬裝。津巴布韋受西方制裁,商店里什么都沒有。買糖都要排出一里路),素面朝天,可還是高興地接受邀請,參加當地人,來客都盛裝的婚禮。
在南非開普敦。那天遇到了傷心事,我正在街頭哭呢,一隊新年游行的人過來了。不像我們的游行隊伍,都是組織有序的,他們很松散、隨意,卻熱烈。看到周圍有觀眾,他們開始停下表演。他們發現了我。“你怎么了?”“來參加我們吧。”他們把我拉到游行隊伍中。好幾個人過來和我對著跳舞,還有人把帽子,身上的衣服,都脫下來,給我穿。在歡快舞蹈,奔放音樂下,我的不快一掃而光。
“你從哪里來?”“你叫什么名字?”路邊的觀眾,也不停地有人問我。隨即跟進隊伍里。我們走著,一直走到體育場。那里已經是人山人海,座無虛席了。但是,馬上有人讓座位給我,把他們撐著的小傘給我,不停地過來和我合影。黑人天生是樂觀的,這天,每個人的臉上,更都是綻放著笑容。
我一生能來開普敦過幾次新年,又怎么能有機會碰到新年狂歡的隊伍?此景此境,哪容我錯過?我可沒有時間再悲傷。
10年來,別人都在工作,安居樂業。我卻“不務正業”,四處闖蕩,既費錢又費時間,捫心自問:這樣的生活值嗎?
23.感悟
旅行使生命延長。很多人會說:“呀,旅游的幾天一眨眼就過去了。”仔細想想,其實不然。在不變中時光才走得最快。比如在電腦前,不知不覺幾小時就過去了。比如在班上,干活,喝水,吃午飯,下午再干點活,然后就下班了。而旅行,經歷的事情多,變化多,走的路長,一天能干很多事,就會覺得這天被延長了。如果深入旅行,看很多人的生活,會覺得自己的此生也豐富,延長了。
旅游要趁早。很多人,包括原來的我都準備在老年無事時再去旅行。生活給不給我們機會是一點。還有就是腿腳慢了,成本就大了。一樣的路,你要花更多時間。時間就是金錢啊,住酒店,吃飯,這都是成本。人老了,好多都定型了。口味固定了,就不喜歡嘗鮮,拒絕異域的口味,到哪兒還找熟悉的食物。因為內心保守,對異域的生活、文化也就沒有更開放的態度。因為熱情,探險精神大不如年輕時代,路上的奇遇也便減少。在年富力強時做自己最想做的,此生不后悔。
堅持下來,別有天地。生病,暈車,怕飛機(有三回歷險。有次都發小紙條寫遺言了),很多艱難會讓自己有放棄的想法。但雨后的彩虹是那么美麗。我曾在葡萄牙遇到一個老人,他安享著幸福富裕的晚年。他45歲那年,挫折連連。他覺得這痛苦承擔不了了,他準備放棄生命。一個雨后的早上,他來到一片田野,準備再看一眼兒時給他夢想的地方。他看到,泥濘中,一個腳印里的藍天。“沒有過不去的山,只有停下的腳步。虧得我活下來。生命中還有這么多美好的事情。”
因為數歷險境,因而更愛生命,懂得生活。生命不是那暗黑的歸宿,是活著的充實,喜樂,栩栩生機。如果沒有風云萬千,那讓我們愛平安中的小吹拂。如果沒有大喜,讓我們珍惜平淡日子里的小幸福。
我們都抵擋不了時光。但在它的所向披靡中,我們也有了此生豐富的所得。對曾擁有的一切心存感激,我們的心靈也更芬芳自如。
旅行如生活,有山窮水盡的困頓,也有柳暗花明的回轉。調整計劃,知道取舍,懂得收放,也便從容自如。一時沖動,不能使自己腦子清醒,拿出的決定不會是最好的,甚至不是正確的。學會淡定,因而更有力量。
旅行就像人生。不可預測,也充滿驚喜。
旅行能認識一個完全不同的自己。旅行使自己更寬容。
每個人心里都有片靜寂的天空,旅行會使它云蒸霞蔚。
作者簡介:
洛藝嘉,女,作家,旅行家。在《人民文學》《中國作家》《上海文學》等刊物發表小說、散文、詩歌。其文章入選《當代名家小說快遞》《當代名家散文快遞》等多種選本。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給數十家時尚雜志撰稿。在《廣州日報》等媒體開文化、旅游專欄。出版《同居的男人要離開》《中國病人》《資本愛情現在時》后,突然放棄優裕舒閑的生活,開始一個人的世界游。9年時間,游遍五大洲101國。出版旅行文學《一個人的非洲》《遺失象牙的海岸》《馬德里美人幫》《在愛的國度旅行》(臺灣)《漫游地中海》等。
責任編輯 張頤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