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左小祖咒
搖滾歌手、當代藝術家。1970年生于一個船工家庭,干過形形色色的工作,同時開始動蕩的音樂及藝術生活。主要精力用于進行個人音樂探索,把早期那種祖咒式的瘋狂提琴運用在演唱中,人聲癲狂而又冷漠,尤其他個人化的高音演唱,曾造就了國內搖滾樂的一次人聲革命。代表作有《走失的主人》、《廟會之旅》、《我不能悲傷地坐在你身旁》、《你知道東方在哪一邊》等專輯。
2011年,多事之秋,9月11日,左小祖咒同一天發表兩張專輯,《廟會之旅II》和《你知道對方在那一邊》,均以驢為專輯封面。
《廟會之旅II》一開篇,借一位狂得不知道自己姓啥的某人的《吹牛》,左小祖咒也曲折地道出他的實情。這首歌非常奇妙,它通篇的胡言亂語和不著調,荒腔走板,完全不能當真,但總體所傳出的氣質精神,某一句話或幾句話,卻是左小祖咒自己的實情。
好了好了 算我寂寞好了
今天我的人生已經到了 到了
令人不可思議的 難以置信的……
我想對這個國家負責
—《吹牛》 詞曲:左小祖咒改編
不可思議,難以置信。確實難以置信。一個文化盲流、下等野夫,若干年前還在街上賣打口碟,被城管和警察追得滿城跑,現在其人生竟然活到了這份兒上—“我想對這個國家負責”。他“負責”的姿勢格外古怪,“天不尿我我尿天”,“我是老天爺他干爹”!這也是真實的姿勢。公共空間里的議政者,沸反盈天的微博、博客,整天繃緊了神經的家伙們,其言其狀正像是如此——既不被國家放在眼里,也不把國家放在眼里,一天到晚卻狂噴亂射。但左小祖咒有自知之明,狂得很得體,你看他,最后在乎的可不是什么光榮,而是—“你看我體面不體面”。
有時候,左小祖咒的胡言亂語也不是都能解讀。他有惡作劇的本能,喜歡故意耍你,玩一玩,故弄玄虛,設置一些語言的空城和陷阱。但一般來說,他總是讓你好像可以意會到什么,有把隱喻、現實、他和你擰到一起的勁兒。那些直接來自社會現場的語言,名詞和細節具體真切,即使場景、事件荒誕不經,卻仍像是一個個真實發生的故事。
殺了誠實吧 或者殺了愛情吧
愛情來的時候
你就會背叛你的誠實主義
殺了真理吧 或者殺了謊言吧
千萬不要讓他們站在敵對的那一邊
借我那把槍吧
我又沒說用不上那玩意兒
當真理站在謊言的那邊
我就解決我自己
借我那把槍吧 或者借我五毛錢
南方的江山太嬌媚
容易遮上我的眼
—《愛情的槍》 詞曲:陳升
《愛情的槍》是陳升站在左小祖咒的角色,對左小祖咒的歌曲試圖做的一份總綱。他本意是要用左小的意象和語言寫,來進行一次起點更高的重組,但在高速狂奔的寫作狀態中,逐漸混用起了兩個人的歷史,至此,他們的心路也相混起來。這首歌也是對目前矛盾尖銳的社會情緒的總括,其最關鍵的一句警告是:千萬不可以,讓真理站到了謊言的那一邊。但正當下,它大有趨勢站到謊言的那一邊。
演唱這首《愛情的槍》,陳升和左小祖咒都用到了自己力不能勝的音域,顯示了形勢的兇險所迫,確已到達退無可退的緊張。槍—五毛錢(五毛黨),對抗—粉飾,南方—北方,真理—謊言,完全對立的雙方,彼此對峙,到了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程度。殺了誠實或者殺了愛情,殺了真理或者殺了謊言,形勢的嚴峻讓人再無退路,已經到了懸崖的邊上。在因無比緊迫因而激動的呼喝中,陳升越發像歌劇男高音,而左小祖咒越發像破落的乞丐。兩個人扯著或壓著嗓子,不惜唱得破爛、丑惡、七扭八歪。折磨人和撕裂人的痛苦聽覺中,卻有一腔熱血涌來。
你叼著煙投降 跺著腳地想著竅門
人民被迫投降 人民越級上訪
你叼著煙投降 跺著腳地想著竅門
人民麻煩地上訪 人民被迫投降
我投降在襁褓里 在出神地望著你
—《苦鬼2011》 詞曲:左小祖咒
《苦鬼》誕生于1999年,迄今已經12年,在《廟會之旅》專輯中,有過一版。現在這一版,歌詞上一字未動。
不得不說左小祖咒抓住了關鍵詞。12年,這個國家早已經翻天覆地,許多人都已經不再認識自己。但“苦鬼”一直沒變。12年過去,現在的局面甚至比12年前更像這首歌描繪的場景。
但現在,左小祖咒已經不再像在NO樂隊那樣,聲嘶力竭扯破嗓子。現在,他的唱不動聲色,平靜安詳;歌手的表情,可稱之為無情無義、沒心沒肺。正如古老中國一貫的美學—人生的現實,自然和社會的災難,極為殘酷,但講述這一切的人無動于衷。這樣的效果就像是老天在看,沉默、冷漠卻不放過每一個細節。我們其實都有這個經驗,當真正的大禍來臨,再多內心的波濤,也及不上老天的無情和無聲更慘烈。
顯然,《苦鬼》是這十多年中國歌曲的經典,尤其是現在這一版。荒腔野調,跑音走板,歌曲的場景在下層接客女、苦想著賺錢門路的失業者、破敗的工廠和供銷社之間搖晃。漸漸地,所有一切匯入管弦樂和大合唱,覆蓋在“人民被迫投降/人民越級上訪”的苦逼場景之上。一點不悲痛的無情敘述,輝煌的大樂,如軍隊進行曲,如勝利的大進軍,如萬眾一心的滾滾洪流,如這個國家波瀾壯闊、萬馬奔騰、不可阻擋的發展,開過去,開過去,開過去。一支人民燦爛涅槃、飛騰升向天堂的黃金圣歌,這下面,襁褓中一個孩子,用清澈的眼睛,出神地凝望。
在公園里走走
不需要什么煩惱
大事小事不需要我做主
反正政府說了算
哦 沒有他們
我怎會成功地發笑?
在公園里行走
東看看西瞧瞧
當長頸鹿真的很辛苦
我能不能和他相處?
他在我是毛毛蟲時就認識了我
—《在公園里行走》 詞曲:左小祖咒
與公共空間里的激烈發言不同,這歌曲里的左小祖咒,越過了憤怒,閃開了激辯、抗爭、揭露、抨擊,變得超脫玩鬧。他當然信奉“沉默是邪惡的幫兇”,但他的不沉默姿態古怪。《在公園里行走》自況他自己的姿態,是“成功地發笑”,多數時候他唱歌的表情,也差不多是這樣。公園是個公共空間,更是個消遣所在。與過去時代、其他公共空間急赤白臉的形象不同,這里的人也熱心于公共話語,卻更像是一幫閑漢,東看看西瞧瞧,把脖子伸得老長,臉上帶著游戲而竅喜的神情,一點兒不較勁。
跟緊張的輿情有關,表現的卻是一派閑適,像這樣的歌還有《咖啡時光》。《咖啡時光》虛構了一場持刀劫案,但通篇沒有露出“刀”字兒,并且,在真實世界里血流成河的那個事件,在這里終于什么都沒發生。他提到了楊佳,把這個仿佛楊佳的家伙請坐下來,放下了“家伙”,跟他一起喝咖啡。咖啡時光真美好,楊佳被這個拿下他刀子的人逗樂了,止不住地笑起來。
喝杯咖啡嗎?
要加點兒糖嗎?
不要太難過
就像這世界
—《咖啡時光》 詞曲:左小祖咒
《咖啡時光》里的左小祖咒,比其他時候都更難以捉摸。可以當這首歌是對呼告無門、走上極端的人的勸解,也可以當它是一個安魂,是一場最后的法事,在對亡者的追思更告別了幾千幾萬里之后,在咖啡店里,坐下來喝喝小咖啡。“人生苦短愛你深/難道你不開心么”?一句問候,穿越了時光;問候之后,兩個人像正常社會里正常人的樣子,享受生的美好。時間悠閑,生命中過不去的溝坎變得無限遠,這里只有咖啡和笑話,芬芳閑適得像標志性的小資場景。
“喝杯咖啡嗎?/要加點兒糖嗎?/不要太難過/就像這世界”。想想看,讓這句話就發生在這涼薄世界,發生在生命中過不去的溝坎面前,那么,它的特別之處也就凸顯出來。這種特別的方式,是左小祖咒的一個方式,從他歌曲的風格來說,他特有的方式就是在緊張沖突面前不正經,嬉皮笑臉地扯淡。這與那個熱心公共事件,也時常對立緊張沖突的另一個左小祖咒,隔得非常遠,卻也因此使得他變得更含混,更耐琢磨,更有藝術魅力。
從整個搖滾樂歷史看,鮑勃·迪倫發明了一種方法,用寫情詩的方式寫政治詩,外表完全是兩性關系,側擊和敲打的卻是政治關系、社會關系、人群關系。崔健發揚了這種方法。而左小祖咒把它發展為調情的方式。在迪倫和崔健那里,愛情很嚴肅,甚至很痛苦。他們充滿激情,有時迸發著淚水,一心想當個好情人。而左小祖咒卻不想來正經的,壓根兒不跳這個火坑,而樂意做個混混,甚至向嫖客的角色靠攏。他的方式是調情。在感情的各種方式中,只有調情,是真正超脫的狀態,所以左小祖咒顯得很帥。
《英雄的親戚》、《你在夏天還沒離開我》,差不多是在相同的原理下增添著左小祖咒的魅力。“我靠在屋前數蝸牛/懶得不愿把我的手臂放下/數到第七只我笑了/我的伙伴們全笑了”;“丹丹是我女友堂兄的表弟的表弟/也是我表哥的叔叔的表弟的表弟”,“我忍下這口氣/就算我送你的禮物/祝你生日快樂/石頭縫里長西瓜/祝你生日快樂”……看看多繞多貧吧。它在表達什么?這是說不清楚的。如果我們放棄,不糾結于意思,單看那姿態,卻是明明白白。把嚴肅當玩笑,或者反過來,把玩笑整得嚴肅,用這種離譜的方式,左小祖咒制造了一些怪異的小品,充滿荒誕,滋味別致,把無聊盡當成了美妙。
當你忘了自己的過去
滿意自己的現在
漠視自己的未來
你就站在了生活的最高處
當成功不會讓你太高興
失敗不會把你怎么樣
平淡不會淹沒你時
你就站在了生命的最高處
—《最高處》,詞:左小祖咒 陳升改編 曲:左小祖咒
當然,左小祖咒有時也非常直接。比如他直接唱釘子戶的贊歌(《釘子戶》),直接把錢云會81歲老父親的申冤歌收入專輯(“偉大的共產黨萬歲/替我的兒子申冤報仇啊……”《我的兒子叫錢云會》),面對面地,與政治問題、與社會問題對抗。
《最高處》指向了政治和道德用意,卻也準確勾勒出許多人人生的畫像:人到中年、什么都見過、活到了一個份兒,如站到了人群的高處,充滿了精神優越感,卻分明是活死人的狀態。這首歌對人生格局中似乎圓滿的那種狀態,給了一聲棒喝:社會賢達、高人雅士、善男信女均認可的人生極境,“以微笑的心想到了過去/以希望的心向前看/以寬厚的心向下看/以坦然的心向上看”,似乎是靈魂的高處,卻可能,也是個活死人狀態,是生命、靈魂的大敵。這樣的狀態不可能再上升,也不可能獲得拯救。
人肉搜索。我有發誓的力氣。高大全。稅務是一個橡皮筋。主角失蹤48小時。此人落井下石。我只是懶得理你。事件是分水嶺。高大全你到底想干啥。馬屁公司開會。每個人都是逍遙在外的罪犯。
—左小祖咒《你知道對方在那一邊》的部分曲名
在《你知道對方在那一邊》的唱片內頁,左小祖咒寫了一段附言:“這張專輯是我歷年來為一些電影所作的配樂”。
兇悍的題材,唱得曲曲彎彎而軟。完全無歌詞的曲子,標題卻直沖沖而硬。這個處理很老到,有點像一些報紙的總編輯。而且,這廝還正話反說地補上一句:“千萬不能胡亂聯想啊,我們所處的生活比電影還精彩哩。”
這些標題似有深意,含沙射影,玩世不恭,卻根本是拉郎配,跟曲子內容完全沒關系。比如,《稅務是一個橡皮筋》、《我只是懶得理你》,是兩段色調黯淡的手風琴曲,悱惻而悲傷。但《馬屁公司開會》又有了關系,色彩和調調都馬屁得滴溜溜傳神。
那種仿佛調情的方式,在寫純器樂曲的時候,也在左右著左小祖咒。總之,他是喜歡胡搞的;調情就是他的態度。有時,他有意地要制造一些贗品,戲曲的贗品;有時,他將民樂的演奏與古典樂、電子樂交混重組;有時,民間素材是完全原生態的,直接搬來;有時,民樂的演奏是新潮的、實驗性的。《你知道對方在那一邊》的最大貢獻是,拓展了民樂的活動半徑和美學范圍。
這些年來,伴隨著一張張天價唱片,左小祖咒表現出如勞斯萊斯級別的全才,而他的實際作用卻是個包工頭,是用一面左小祖咒的大旗,招來各路兵馬。這些烏泱泱的合作者,其來路之紛雜讓人咂舌,正邪黑白城鄉如滿漢全席;其水平地位之高也讓人咂舌,因此而使這些作品具備了高級的形式和名牌的品質。很多時候,所謂編曲制作,不過是左小祖咒出主意、指方向,其他人出技術、出勞力、出活。信息和技術年代的音樂生產方式,令創作變成了合作工廠,在一種完全的開放中,左小祖咒作品盡顯此創作的優越性。
在上個世紀90年代我出版過《廟會之旅》,距今已有12年。上集講的是:在很遠很遠的、遙遠的東方,有一個苦鬼家族的娃娃們為了自在、自由,糊里糊涂地走上了政治的舞臺……本集講述12年后,他們這幫鳥人有了一些錢但仍然買不起房、吃不到安全食物苦悶減肥,又逃亡在路上時發生的兇殺、奸殺、情殺、橫搶、豎搶、打滾搶、耍賴、絕八代、強拆、有屁眼拉不出屎厥子騙人的音樂故事。好吧,請隨我一起祝福片中的主人公吧,也祝福我的親愛Fans們,無論如何,都要祝福他們,也祝福我們萬壽無疆!哈哈,阿門啊!
你們的搖滾神父:左小—《廟會之旅II》前言,左小祖咒
玩笑歸玩笑,左小祖咒的目標卻分外嚴肅。《廟會之旅II》面對了這兩年發生的重大社會政治事件,毫不回避。顯然,他的基本思路是要為這個時代立傳,把作品做成時代的標志。像一記有力的勾拳,《廟會之旅II》回擊了那來自于現實的、刺擊著我們良心的一波波猛烈的擊打。
毫無疑問,左小祖咒完成了目標。在崔健的時代過去之后,他已然成為中國搖滾的最佳代表。《廟會之旅II》屹立在2011年,在社會矛盾的凸顯期、人民感受的陣痛期、中國政治改革的前夜。再過許多年,它還會是一個傳神的標志,只要打開,即會進入這一片現場。它最讓人驚訝的,還不是它的分量之重,而是它表達的方式,這么契合,與這個亂哄哄的、群情激憤又樂不可支的時空完全合拍。他所選擇的不靠譜的方式,顯然對這個時空有著極大的概括強度和包容力,非常對,也非常神奇。
用一種音樂的氣質,完成對一個社會的總體氣質的把握,這是那種負荷量最大的搖滾樂的使命,又是特別難以完成的使命。此前,崔健做對了三回(1989年《新長征路上的搖滾》,1991年《解決》,1994年《紅旗下的蛋》);現在,左小祖咒做對了第四回(2011年,《廟會之旅II》、《你知道對方在那一邊》)。
左小祖咒音樂編年史
走失的主人
1998年10月31日
清晨里/嬌媚的陽光/囚起農場看報的雜工/有一群狗用憂郁的眼光/在尋找他走失的主人
廟會之旅
1999年12月25日
她明晨5時25分會來接你/她不會帶你爬青山、涉小溪/她不是歌手/她是個誠實的婊子
左小祖咒在地安門
2001年11月11日
這個城市快跟我沒關系了/包括你在內/朋友/你曾教給我的致富方法可不行
我不能悲傷地坐在你身旁
2005年5月25日
那桿槍被你扔了/我也沒有說我用不上那玩意兒/我需要它去殺某個人在昨天/我不能悲傷地坐在你身旁/我不能悲傷地坐在你身旁
美國
2006年4月1日
穿越曠野的風啊/你慢些走/我用沉默告訴你/我醉了酒/飄向遠方的云啊/慢些走/我用奔跑告訴你/我不回頭
你知道東方在哪一邊
(上、下)
2008年3月8日
作為毛澤東思想繼承和發展的鄧小平理論/是指導中國人民在改革開放中勝利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的正確理論
大事
2009年12月12日
不借錢給朋友就會失去朋友失去錢/借錢給朋友又會失去錢失去朋友
走失的主人Remix
2009年12月25日
讓我再見一次你——大夫/我要找回我的左股、左腿、左肋、左手、左肺、右派的爹
左小祖咒原聲配樂No.1
2010年5月25日
左小祖咒為艾未未作品的配樂輯
你知道對方在那一邊
2011年9月11日
在公園里走走/不需要什么煩惱/大事小事不需要我做主/反正政府說了算
廟會之旅Ⅱ
2011年9月11日
好了好了/a算我寂寞好了/今天我的人生已經到了/到了/令人不可思議的 難以置信的……/我想對這個國家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