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為什么沒有“行為邊界”

現代心理學認為，孩子識別情感、表達情感的能力，主要是從母親那里學會的，而與人打交道的社會能力，主要是從父親那里學會的。

個案 無法無天的孩子

一般來說，到我的心理咨詢室咨詢的是一個人，偶爾，如果當事人年齡很小，父母就會跟著一起來。這天來到我咨詢室的卻是一家五口，我不得不從別的地方再搬一把椅子來。

大家都坐下來，五人中年輕一點的女性向我一一介紹：在座的是她父母（孩子的外公外婆）、她的丈夫杜先生和8歲的兒子東東。來咨詢的原因，是因為孩子最近在學校出了一系列問題。

她說，東東從小就是一個調皮的孩子，安靜不下來，總是動，還經常跟別的孩子打架，幾乎每次打架都是他先動手。上小學后，有一段時間稍微好一點，但最近半年又開始犯老毛病，還有點變本加厲。他上課總找其他同學說話，有時候還無故突然大聲尖叫，把全班人都嚇一跳，他卻很得意。老師批評他，他從來都不服氣，跟老師頂嘴。在家里，他就更不聽話了，不做家庭作業，故意把家里的東西都弄壞。他還脾氣暴躁，有時候居然對外公外婆動粗。老師找家長談了幾次，最后大家都認為應該讓他來看看心理醫生了。

在杜夫人介紹情況的時候，東東沒有閑著。他先是擺弄我桌上的盆景，摘了幾片葉子丟在地上，然后玩我辦公桌上的文具，用訂書機把桌上的一本病例訂了起來。當他打開我的抽屜，準備看看里面有什么東西的時候，杜先生憤怒地吼了一聲：“別動！”孩子這才悻悻地關上了抽屜。

我請杜夫人介紹一下家庭的情況。杜夫人開始有些猶豫，說家庭成員關系很和睦，應該沒有什么可以導致孩子出現問題的因素，比如夫妻吵架什么的。我解釋說，家庭是塑造孩子情感、認知和行為模式的“工廠”，而且，有時候一些表面看起來并不太壞的因素，也可能對孩子產生很多不利的影響。

杜夫人同意我的看法。她介紹說，她和杜先生是大學同學，她是本地人，杜先生是外地人。結婚后，因為沒有自己的房子，他們就跟杜夫人的父母住在一起。婚后不久有了東東，東東立即成了這個三代同堂的家庭的中心。由于杜先生工作忙，帶孩子的任務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杜夫人和孩子外婆的肩上。東東的外公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最大的愛好就是在外面跟人下棋，外孫的事很少管，即使想管，中間隔著孩子的媽媽和外婆，他也插不上手。久而久之，家里的一切事情，就變得都由母女倆說了算。

母女倆對孩子可以說是百般嬌寵，百依百順，即使東東犯了錯，也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他幾句。看東東身上的毛病越來越多，杜先生看不下去，也曾想插手管一管，有時候他的嚴厲可以讓東東安靜一會兒，但維持不了多長時間，而且杜先生的粗暴經常遭到妻子和岳母的制約。時間一長，杜先生也就灰心了。

現在的情況是，杜先生已經買了房子，但因為東東如此調皮，家里不多幾個人看著實在放心不下，所以仍然三代人住在一起，反正岳父的房子也大，住著并不覺得擁擠。

說這些話的時候，東東已經把我的空白記錄紙撕下來好幾張。他將撕碎的紙用力一吹，辦公室地上就像下了一場大雪。這時候我提議，能不能跟孩子的父母和孩子三個人談一談。東東的外婆好一會兒才聽懂我的意思，不太想走，但看到我態度堅決，才依依不舍地和東東的外公走了出去。

解析 男孩需要男性榜樣

外公外婆一出門，東東明顯地安靜了一點，但只持續了幾分鐘，便開始玩我桌上的透明膠帶。杜夫人的目光時刻盯著孩子，只是偶爾看我一眼。

我直奔主題，問道：“如果每個家庭都有一個軸心，你們覺得，你們家的軸心是由誰和誰組成的？”

杜夫人看了看自己的丈夫，示意他先開口。杜先生說：“家里的事，孩子的媽媽和外婆管得多些，也很辛苦。”杜夫人接著說：“是的，如果說軸心，那是我和我母親組成的。”

我說：“家務做得多，當然很辛苦，但我們這里要討論的，不是誰辛苦的問題，而是什么樣的軸心對孩子產生什么樣的影響的問題。你們認為，現在這樣的軸心，可能會對孩子產生什么樣的影響？”

杜夫人說：“女人帶孩子，最大的問題就是可能寵壞孩子。這個我們也知道，別的影響就不知道了。”

我說：“你和你母親的育兒方式，估計不會有太大的區別，老人家當年就是這樣教育你的，你已經習慣了。另外，你們都是女性，所以教育方法會有許多相似之處。現代心理學認為，孩子識別情感、表達情感的能力，主要是從母親那里學會的，而與人打交道的社會能力，主要是從父親那里學會的。東東由兩個女性長輩照顧，得到了雙倍的寵愛，另一方面，他身邊兩個男性長輩對他來說卻很陌生。你們看，孩子的成長環境是不是陰陽失衡？”

杜夫人有點生氣地插話：“難道媽媽和姥姥就不能教孩子做人的道理嗎？”

我耐心地回答：“當然可以，不過，小孩子很難理解成人的道理，他的強項是模仿。從心理發展的觀點來看，男孩子的成長需要有一個他認同的男性對象，這個對象常常是自己的父親。東東的問題，明顯是社會適應方面的問題。由于父親在家庭教育中的缺席，夫妻軸心少了一端，孩子缺乏男性榜樣，不知道自己的行為邊界在哪里，所以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的無法無天，實際上是在試探行為邊界，看看在什么地方有人制止他，如果成人不及時給他一個邊界，他就不會停止試探。現在，東東是在試探家里和學校里的邊界，將來進入社會，就可能會試探法律的邊界，那后果可就嚴重了。”

聽完我的話，杜夫人神情黯淡，似乎感覺到自己的價值被貶低了。

杜先生忙說：“都怪我，成天忙工作，把孩子給耽誤了。”

我說：“父母沒有不愛孩子的，你們找心理醫生尋求幫助，就是你們愛孩子并且愿意做得更好的表現。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調整一下家庭結構，建立一個夫妻倆共同教育孩子的軸心。”

杜夫人說：“要外婆少跟孩子在一起，那可能有些困難。老人年紀大了，沒別的念想，只關心外孫。”

我說：“那當然，我們豈能剝奪老人家的天倫之樂？但外婆外公不能成為主要的教育者，他們可以做顧問，幫助女兒女婿教育外孫，而不是越俎代庖，造成家庭結構的混亂，更不能溺愛孩子，使孩子失去善惡標準和行為邊界。再說，子不教，父之過，教育孩子是父母的責任，不能圖省事，把孩子推給外公外婆，自己當甩手掌柜。具體的，我有四點建議，供你們參考。第一，以后一切與孩子有關的大事，都由你們夫婦出面解決。這不會影響外婆對外孫的愛，對不對？”見夫婦倆點頭認可，我接著說，“第二點，父親要盡可能多地跟孩子在一起。我想，杜先生不會把外面的任何事情看得比兒子更重要吧？每天抽出一兩個小時的時間陪兒子，影響不會太大吧？”

杜先生點頭說：“影響不大，即使影響，孩子也是第一位的。”

我說：“第三點建議，杜先生要多帶孩子出去玩，跟小朋友一起玩。很多情況下，你跟他在一起，什么都不說，什么都不做，就已經足夠了。如果他做了什么錯事，溫柔而堅決地給他指出來；當然，如果他做得好，也要及時地表揚，不要過分信奉‘謙虛使人進步，驕傲使人落后’之類的話。很多人就是小時候缺乏表揚，長大之后一點自信都沒有，進步從何談起？‘溫柔而堅決’這五個字，是家庭教育的五字真言。態度不溫柔不行，不溫柔就可能造成孩子心理上的傷害，還可能激起他的反抗情緒，久而久之孩子就變得越來越逆反，你說的對他也不會聽，因為他反感你的態度；不堅決也不行，不堅決就不能把‘你不能這樣做，你只能這樣做’的信息清楚地傳達給他。這個信息就是給他一個邊界，讓他知道自己的言行在某些方面是要受到一定約束的。”

杜夫人問：“孩子在學校該怎么辦呢？”

我說：“我正要說到。第四點建議是，你們要多和老師溝通，讓老師像對待別的孩子一樣對待東東，該表揚就表揚，該批評就批評，不要有任何特殊。一特殊，就會把‘我有問題’的感覺深深地印在孩子的腦海里，變成他對自己的一種成見，容易使他破罐子破摔，不思進取。”

最后我說，教育孩子要耐心，不要指望一兩天就會收到好的效果，應寄希望于遠期的效果。我建議他們，最好半年以后再到我這里來一次，當然，如果中間發生了什么特殊的事想找我談一談，隨時都可以來。

七個月之后，東東和他的父母又一次來到我的咨詢室。夫妻倆臉上掛著輕松的微笑，跟上次來的時候完全不同。在媽媽的提醒下，東東還大方地叫了我一聲阿姨。

杜先生說：“我們根據您的四點建議，對孩子的教育做了調整，主要是我多跟孩子在一起。我花了很多時間，陪孩子做作業，給他講故事，還帶他出去參加各種孩子的活動，甚至有些大人的活動，我也帶他去參加。孩子有很大進步，在家里情緒很穩定，在學校雖然還是有點調皮，但起碼能遵守紀律了，不再是老師心中的問題學生了。”

在我們談話的過程中，東東的一雙眼睛一直在好奇地東張西望。看得出來，他對我辦公室桌上的一個手槍外形的卷筆刀很感興趣，盯著看了好幾次，卻沒有離開座位去碰它。我很高興，因為他已經明顯懂規矩了，說明他的大腦里已經有了一些邊界意識。

【編輯：陳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