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 I can read your mind

夢天發現最近同妻子爭吵的時候，有意無意之間，妻子把戰場都設在了廚房里，或許這里燈火通明，或許這里十八般兵刃樣樣齊全，要動起手來，也可以順手牽羊，抄起家什就開戰……他不知道妻子是怎么想的，或許這一切都完全是因為自己的胡思亂想……

他有些不耐煩地聽著妻子說了不知道多少遍的那套大道理，你說你一個大老爺們，干點什么不好呢？天天就在電腦那里坐著，也不知道你是想干什么？有什么可聊的，你不管大姑娘小媳婦的都跟人家聊？我怎么就想不通你有什么可聊的呢？我一天天上班掙錢容易嗎？你說說我在養老院里，得給人家擦多少屁股才能把咱家的房貸還完呢？你怎么就不想想怎么出去掙錢呢？掙錢，掙錢，夢天每天聽得耳朵都要長繭了，難道我們之間就不能說點別的嗎？

有什么可說的呢？好像該說的都說過了，夢天并不是那種不求上進的人，剛剛來澳洲的時候，他也有過鴻鵠之志，想去干一番大事業，然而人終歸不得不面對現實，盡管每個人的現實都有所不同，本來在國內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英文頂呱呱，什么場合沒見過，什么酒席沒吃過，沒想到的是到了澳洲，工作會這么難找，自己嘴里的英語也好像變味了的中國醬菜一樣，除了怪味，就沒什么特殊的了，甚至還不如這里的孩子們說得地道。

夢天也開過一段出租車，每天拉著別人穿梭在悉尼的大街小巷，剛開始的時候不熟悉路況，常常走錯路，后來車上都配備了GPS，一切好像都變得簡單了，把地址輸進去，閉著眼睛也能找到地方。那一段時間，妻子對他也是格外照顧，她沒有工作，就在家里準備好了飯菜，等著夢天回來，雖然說很辛苦，可是為了一家人的生活，夢天覺得這一切的付出也是值得的。女兒還在上學，如果他還挑三揀四的話，那么一家人又該怎么生活呢？

后來夢天在一家快遞公司找到了工作，每天到各個公司去取信件和包裹，然后送到目的地，有了一份正式的工作，他覺得放心了，雖然說每天上班下班跟開出租車差不多，但畢竟沒有喝醉酒的乘客了，時間也可以自己自由支配，反正把快遞當天送到就行，就這樣日子一天一天的過了下去，妻子也在養老院找了一份工作，伺候老人不是那么簡單，也很辛苦，但是為了錢，也就想不了那么多了，夢天只是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夠念一所好的大學，將來找一份好的工作，這樣自己也好像揚眉吐氣了。

說實話夢天覺得有些對不起女兒，這里是吃喝不愁，可是在孩子的教育投資上，他們卻沒有花什么錢，只有到了澳洲，才知道什么是金錢社會，無論是干什么，都是要花錢的。他也想讓女兒去學學鋼琴，學學書畫，但是買得起鋼琴，卻付不起學費，學鋼琴一分鐘一澳元，這要是學到十級，得花多少銀子呢？就讓孩子跟著公立學校學吧，看看最后需要補什么就補什么，反正這里的競爭也沒有那么激烈，總還是能上個大學，學個好點的專業，將來在社會上工作也沒什么區別，鬼佬的孩子不也就是這樣嗎？當然了，你不能跟那些有錢的人比，在哪里都有有錢的人，如果這樣攀比下去，那還有頭嗎？

有時候真想知道別人都是怎么想的，這世界上可能最無法琢磨的就是人心了，他在開車的時候，聽過一首歌，歌詞沒記住，誰唱的也沒記住，但是里面有一句歌詞他卻記住了，那句歌詞是if I can read your mind，他不知道怎么樣去讀人心，別人想的可能跟自己想的就是不一樣，妻子總說他不求上進，可什么叫上進呢？掙錢多就是上進？開好車就是上進？他這樣問妻子，她沒吱聲，算是默認了，他自己想想也是這樣的道理，一分錢難倒英雄漢，沒有錢能買房子嗎？沒有錢能在別人面前顯擺嗎？

時間久了，夢天心里真是瞧不起周圍的這些中國人，他們天天在一起就是買房子，養孩子，今天這個買了個100萬的房子，明天那個人買了個80萬的房子，好像這世界就是一個大市場，買賣買賣，除了買賣，還有什么呢？要不就是比孩子，今天學鋼琴，明天學游泳，也不看看自己家的孩子是那塊料嗎？就這么瞎折騰，還美其名曰培養孩子，那架勢就是將來自己的孩子非得是醫生或者是律師，不然的話，就干脆不要在這個世界上混。天底下這么大，哪能所有的孩子都成為律師或者醫生呢？這不是明擺著瞎起哄嗎？妻子說你這是嫉妒，人家這樣有什么不好呢？誰都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權利，人家為什么不能這么想，為什么都要跟你一樣，天天也不想著掙錢，然后就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你這種人真是沒勁透了，腦子里都是些什么觀念呀！還好意思說自己大學畢業呢？

夢天沒話可說，男人就得去掙錢，這好像是天經地義的事兒，前幾年回國的時候，好像別人聽說你是從國外回來的，眼睛里還有點羨慕之情，現在這年頭，什么國外不國外的，有錢才行，國內也都差不多人人都開車了，住的是樓房，可是起的名字都是叫什么什么豪園，什么什么別墅，什么什么莊園，他覺得自己的房子，自己的車都拿不出手了，誰能讀懂自己心里想的這一切呢？

天亮了，夢天又開著車上班了，一路上他也在想自己的房貸什么時候能還清呢？合同簽的是25年還清，中國人都拼命還貸，誰也不知道25年之后會發生什么事情，自己還能活25年嗎？也難怪妻子擔心，要是有誰能幫自己一下就好了，可是在錢這個問題上，誰能幫忙呢？都說做生意賺錢，可是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生意讓人人都做呢？如果人人都做生意的話，又去賺誰的錢呢？小生意更不好混，一有個風吹草動的，就經受不起了。經濟危機，金融風暴，利率調整，稅收改革，不管是什么，小生意總是最先倒閉，不倒閉的也是垂死掙扎，一年到頭也就是混個白吃白喝，到頭來還欠著銀行的貸款，也可以宣布破產，但是以后就很難翻身，誰愿意跟一個破產的人做生意呢？

滿腹心事的夢天進了公司，看見了斯里蘭卡人麗達，麗達管分配快遞工作，說心里話，在中國的時候，他一直對第三世界國家的人都有好感，因為覺得大家都是第三世界，發展中國家，說白了，都是窮人，應該互相幫助才對。可到了澳洲，才發現事情卻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兒，這個麗達，典型的勢利眼，對公司里的白人畢恭畢敬，可是對夢天卻總是板著個臉，以上級的口吻對他講話，好像她就是領導，原因很簡單，她的英語比夢天好，來的時間也長，家雖然住在郊區，可是嫁了一個好老公，據說已經是在澳洲的第n代了，這不，一上班她就把夢天給派到了離悉尼很遠的藍山去送信，夢天心想這更好，我一去一回就差不多大半天，很快這一天就混過去了。麗達叨叨咕咕地囑咐他一些注意事項，他沒搭理她，拿上快件，轉身走了出去，心里自己勸自己，好男不跟女斗，誰讓自己是個男人呢？要是一個男的敢對他這樣，管他是什么人，他絕對要同他理論理論，憑什么呢？就憑你們會說兩句英語？也不好好聽聽，以為你們是倫敦正音呢？說出來一嘴咖喱味，還不自覺？如果第三世界的人也良心壞了的話，他發現這些人更可怕，窮人排擠窮人，更可悲，也更可憐，他真想推心置腹地同麗達談談，可是一看到她的那副嘴臉，氣就不打一出來，恨不得咬她兩口才解氣……

每天回家后，他的確花很多時間坐在電腦前面，看看新聞，聊聊天，妻子說的沒錯，他是在網上結識了不少網友，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在這里每天都忙，朋友也少，如果還不能上網的話，那還能干什么呢？其實他也沒聊什么，國內的新鮮事物層出不窮，讓他覺得自己很落伍，用時髦的話說，已經out了，有時候，他得請教女兒，才知道怎么能上Facebook，怎么能用twitter，這樣讓他覺得自己好像跟這個世界還有些交流，還能跟上世界的節拍，不然一天天下來，他覺得自己不但融不進澳洲這個社會，而且也漸漸淡出了中國這個社會，那么自己究竟在哪呢？是不是別人也這么想呢？如今這個年代誰還會關心別人怎么想的嗎？他聽說國內的年輕人現在出去吃飯都是AA制，結賬的時候，桌子上一堆零錢，連飯店里的服務員都怕他們，如果一切都是AA制的話，那么這世界上會少了不少麻煩，但是他總覺得朋友來了，還是應該請出去吃頓飯吧？

妻子說我真的不明白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夢天也不明白，都說人心隔肚皮，每個人能真正把自己的心事講給別人聽嗎？講出來的是故事還是事實呢？聽的人能聽懂你說的事實嗎？或許他們想聽的是故事，人有的時候就是這樣，總是想聽自己聽到的東西，誤解可能就是這樣產生的。這個世界上怎么就不發生點大事情呢？譬如說世界末日，地球毀滅，老天爺怎么只會紙上談兵，不動點真格呢？夢天知道這樣想不對，但是他確實希望麗達家里能出點什么事兒，好打消一下她的氣焰，他甚至想象著如果有這樣一天，自己應該怎樣慶祝一下呢？放鞭炮有點太囂張，開懷大笑惹人注目，只能是偷著樂，回家喝點小酒。他有時為自己這樣的念頭感到慚愧，這還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嗎？可是誰說男人就一定要頂天立地呢？

晚上回家，女兒自己去同學家玩了，妻子做好了飯菜，在廚房里等著他，洗完了澡，他坐下來想吃飯，突然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妻子對他說，我不想跟你吵了，你這個人真是不可救藥，你看著辦吧！我想跟你離婚，聽了這話，夢天腦子里嗡的一聲，他怎么也沒想到妻子會說這樣的話，就算沒有愛情，還有感情呢？還有女兒呢？還有兩個人一起買的房子呢？怎么能說離就離呢？他不知道該怎么開口，你也不用這樣看著我，咱們兩個總是吵架，你煩不煩呢？我是煩了，你要是改改，我也不說什么，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也認了，可是，你看看人家，人家怎么能把日子過得那么紅火，跟你在一起我怎么這么累，上班不說了，下班還得伺候你和女兒，我真是受夠了！我不求大富大貴，但我也希望能把自己家的房子裝修裝修，能讓別人來家里坐坐，我也希望買個寶馬，自己開也心情舒暢呀！我也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將來上個私校，當個醫生，可是你有什么呢？跟著你，我所有的愿望都不能實現，在國內的時候，我都沒發現你的這些毛病，到國外了你可是原形畢露了，怎么沒有一點上進心呢？你看看人家，你看看人家，讓我說什么好呢？讓我說什么好呢？

夢天呆呆地望著自己的妻子，好像他的愿望實現了，麗達家里沒什么事兒，自己家里倒是后院起火了，他了解妻子嗎？他了解自己嗎？這一切來得太突然，然而又好像不突然，腦子里一片空白，他突然想唱：If you can read my mind， what a tale your thoughts could tell……If I could read your mind， love， What a tale your thoughts could tell……可是他張了張嘴，卻什么也沒唱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