撐傘

1.

像是空氣中彌漫已久的爆米花的甜膩氣味，由剛開始的清新甜蜜到后來的粘膩過頭，沒了感覺就是沒了感覺。這是足以構成愛情消逝的理由。或者說，愛情消逝根本就可以沒有任何理由。

從“你不知道我喜歡你很久了么？”到“還是做好朋友吧”，林立給了顧綺言溫柔的一刀，顧綺言還無法拒絕。沒等她追問“為什么？”林立就補上一句“這樣比較適合我們”。顧綺言被堵得啞口無言，過了很久才想起該憤然質(zhì)問“這是什么破借口”，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錯過了反駁的時機。她頓了頓，迅速回了一個“好”。剛按了發(fā)送手機又震動起來，結果那個“好”像是回復這條新的“這幾天挺忙，過兩天再跟你聊。你早點睡吧。”

這個本來決絕姿態(tài)的“好”，卻變成溫婉應和的“好”。

顧綺言除了懊惱自己手快以外，什么都做不了。她無法改變?nèi)缃竦木置妫P了機，她縮在被窩里不爭氣地哭了起來。

從無聲的流淚到胸口劇烈起伏，眼看就要悲痛大哭起來，顧綺言怕弄出太大動靜影響到別人，于是披了件外套走出寢室。她哆哆嗦嗦地縮著鼻子拿出手機，索性坐在樓梯道的臺階上。

屏幕顯示光溜溜一片，沒有新信息。

“所以你就在樓梯口那兒坐了一晚上？！”

顧綺言抱著一大抽紙，點了點頭。這會兒在羅傾面前她沒好意思犯矯情，只是擤著鼻涕，眼淚已經(jīng)在夜里流光了。

羅傾拿了盒阿莫西林遞給她，囑咐她吃完藥好好休息注意別發(fā)燒。抬眼看著顧綺言，還是忍不住開口：“你——”

顧綺言移開視線，低頭認真地擦著鼻子。羅傾沒接著說下去，捏了捏她手心。顧綺言抬頭，對羅傾用力地牽了牽嘴角。羅傾邊罵著笑得難看死了伸手過來捏顧綺言的臉，顧綺言嚷嚷著“啊痛痛痛牙套刮著肉了”她才停手。羅傾眼看進行不下去了連忙話鋒一轉：

“話說回來，那牙套小帥哥怎么樣了？”

“啊？”

“你別裝傻。既然現(xiàn)在這樣，”羅傾還是一臉正色，“遇到好的我還是鼓勵你抓住幸福的裙角。”

“是喲是喲，所以幸福是女的？”

“……請抓住重點好嘛！”

眼看羅傾快要抓狂，顧綺言不敢再亂開玩笑，一本正經(jīng)起來：“我們是相親相愛的好病友，真的。你聽說過發(fā)生在病友間的愛情故事么？設定主角好歹該是病人和醫(yī)生，不該是倆都戴牙套的人吧！不過我那醫(yī)生你也不是沒見過，個子還沒你高。當然這不是我對他的人身攻擊……”

羅傾打斷了顧綺言即將開往沒心沒肺方向的演講，表示暫時相信他倆的純潔關系。顧綺言這才停了下來。半晌才望向窗外兀自吐了句：“還好最近都是晴天。”

2.

那天在口腔醫(yī)院門口望見英疏朗時，外面轟隆隆一陣雷來得十分突兀。兩人都有些怔住，英疏朗打破僵局說：“你也矯正牙齒啊？”

“我馬上就要拆了！”

英疏朗笑了，“我也快拆了。”

英疏朗問她有沒有帶傘。顧綺言老老實實地攤了攤手不再多說。英疏朗掏了把傘出來說：“你回學校吧？”

顧綺言點點頭。

“走吧，一塊回去。”男生撐開傘。

她遲疑地看著越來越大的雨點，搖頭說：“還是別了，這么大雨兩個人共撐肯定會淋濕。我在這等朋友送傘吧。”

對方大概覺得拋下一個女孩子在這場大雨中多少有些沒風度，收了傘說：“那我陪你等吧。”

顧綺言本來也不想讓林立那么麻煩跑來送傘，可是關于共傘這事，她跟林立有個不成文的約定。自從知道顧綺言沒有帶傘的習慣且壓根沒有傘后，林立就一直負責帶傘撐傘，也從來沒有抱怨顧綺言自己怎么不帶。有一回顧綺言忍不住問他：“你就這么心甘情愿做我的傘童？”

林立揉揉她的劉海：“因為我這兒才是你的避風港，下雨跟爺混，有爺罩著你。”

共傘對顧綺言來說變成了一件甜蜜而神圣的事。這件事當然不能再與除林立外的其他男生做。

英疏朗這時補充道：“剛好等雨小些再走。”顧綺言才不好拒絕英疏朗留下來的體貼。

照理來說接下來該是噓寒問暖找話題然后三人行必有尷尬焉。可惜關鍵詞才不是【尷尬】，關鍵詞只能是【英疏朗】。在等林立的過程中，英疏朗十分健談，林立來了后兩男生熟絡地打起招呼展現(xiàn)了好基友的風采。若不是因為大雨，林立都可以左擁嬌妻右抱新友走向康莊大道了。

跟林立分手后，她應景地病了一個禮拜。她退出通話記錄，打開收件箱，把林立的短信一條一條刪掉。

分手后還做好朋友？不可能。只要我還喜歡著你。要不戀人，要不陌路。

3.

英疏朗聽說她病了還要去看牙醫(yī)，非要陪她一塊去。

“你這暈暈乎乎的一個人走丟了怎么辦？再說我也剛好要這幾天去看牙，不如一起。”

顧綺言處在剛病好可腦袋一晃蕩就暈的狀態(tài)，搖頭都不敢，哪里拗得過英疏朗，只能被他一把拖上計程車。

沒想到，最后的結果是顧綺言雙手抱臂笑吟吟地看著英疏朗呲牙咧嘴。輪到顧綺言別別扭扭躺在牙科椅上時，英疏朗人有三急，匆忙跑去廁所，錯過了顧綺言的窘迫。回來時顧綺言已經(jīng)從躺椅上坐起來，問正在寫病歷的醫(yī)生：“王醫(yī)生，你說我倆誰更早拆掉牙套啊？”

醫(yī)生拿筆指了指男生。

……

英疏朗看著身旁像小孩似的顧綺言一臉勝負欲，笑著說：“你氣色好多了。”

顧綺言轉過臉望著他亮亮的眼睛：“謝謝你。”

“謝什么？”英疏朗揚起眉毛。

顧綺言卻不理他望向計程車窗外。

謝謝你什么都不問堅定地陪在我身邊。

也謝謝你裝肚子痛。

4.

顧綺言不是沒想過爭取重歸于好，可是她姿態(tài)已經(jīng)擺得高高的，沒法蹲下來拉林立的衣角。但林立隨便熟稔的一句“聽說你最近老生病，好好照顧自己，你免疫力老那么差怎么行。”就能讓她心窩暖上半天。

“那牙套小帥哥怎么辦啊？”

人人都擠眉弄眼著來問顧綺言和英疏朗是不是快好上了，連羅傾都不能免俗地在吃飯時打著關心的旗號來打探消息。

顧綺言再怎么著也是一心細的女生，怎么可能沒想過這個問題。可英疏朗什么也沒說，總不能最后變成是自己自作多情吧。

羅傾當然知道顧綺言還是心念念著林立，眼看著英疏朗一個好小伙在好友身邊游來游去，不過是想透過顧綺言探探英疏朗的心意，結果發(fā)現(xiàn)兩人似乎都沒有打破好友關系的意思。

“你別嫌我八婆。”羅傾擦了擦嘴，“我就是想說如果你想來個第二春，牙套小哥必然是個很好的選擇。”

“吃好了就走吧。”顧綺言轉移話題，“人家都快摘牙套了。”

兩人走到食堂門口，羅傾嘟囔了句“這鬼天氣”撐開傘。

“那你什么時候摘啊？”

“別提了，上周去醫(yī)院，醫(yī)生說我關上的縫隙又給開了，反反復復不曉得什么原因。”

已經(jīng)是最后的階段，只剩一個縫隙無法完全閉上。隱忍著戴上皮筋拉扯力實施下的酸痛，縫隙看似合上，可取下皮筋一段時日后它不知不覺又開了，頑固如林立若有若無的糾纏。顧綺言痛著想合上那縫隙，他卻不痛不癢地挑開它。明明她費了那么大勁并承受痛楚，他輕松地就否定了她努力的一切，說起來是前功盡棄也不為過。

顧綺言駐足在這場持續(xù)已久的磅礴大雨里。

這勢必會是場持久戰(zhàn)。

5.

與林立分手這么久，顧綺言能想到的唯一好處就是不用絞盡腦汁想送他什么生日禮物了。

真到了林立生日前一天，顧綺言卻還在糾結要不要發(fā)生日祝福短信給他。

還記得他們有回吵架的原因是林立平安夜沒有給顧綺言發(fā)短信。顧綺言激動得說這是屬于情人的節(jié)日他都不發(fā)祝福短信給她。林立覺得不就是個洋節(jié)嘛，嘻嘻哈哈說：“咱不崇洋媚外。”顧綺言上升到林立不在乎她的結論，結果圣誕節(jié)在冷戰(zhàn)中度過。后來顧綺言才知道林立其實那天之前安排好了一切打算給她一個驚喜，林立也才曉得顧綺言在吵架前寫了封甜膩至極的長信正準備給他。結果局面僵到誰也不愿意把美好呈現(xiàn)給對方看。

兩人和好后林立問顧綺言：“那信呢？”

“撕了。”

“好了好了，我以后過節(jié)都給你發(fā)短信，你也要給我發(fā)，好不好？”

其實顧綺言一直留著那封信。到現(xiàn)在她也沒有再重新拆開看，只記得她寫了一句“我喜歡你步伐堅定，還順帶捎上我，我可以什么都不用帶，跟著你就好。”

刪刪寫寫最后只剩下一句“生日快樂”。顧綺言還是打算發(fā)短信給林立，她有些想知道林立會回復什么。晚上0點開始躺在床上就什么都沒做，等到0:30才發(fā)出去短信。之所以沒有在0點整發(fā)，她是想顯得不那么刻意，或者說，想傳達出“我并沒有多在乎你”的信息。這樣才刻意，真是可笑的自尊心。顧綺言忍不住自嘲。

五秒后手機震動起來。

“呃寫了”

就三個字，其中一個還是錯別字。還唯恐不顯尷尬地加個呃字。

顧綺言有些賭氣地翻出電話簿把林立的號碼給刪了。

再主動找林立自己就太不要臉了。

這是分開后顧綺言第一次夢到林立。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穿梭，沒有看見老遠正向他跑去的顧綺言。摩肩接踵間慌了神就不見了他的蹤影。她急急忙忙來回張望，天灰蒙蒙地開始下起雨，兜兜轉轉時她肩頭被人輕拍，轉過身，林立笑吟吟看著她，左手撐著傘伸出右手揉揉她微濕的劉海。枕邊的手機又一次嗡嗡震動起來，她暫時脫離了夢境。翻了個身閉眼想要繼續(xù)那個未完成的夢。

好，讓我們重新開始，從轉身開始，從回頭開始。

可這次卻是空空的，再也沒有林立的身影。留有多么努力都續(xù)不上幻覺的遺憾。

現(xiàn)實是英疏朗發(fā)來“小爺我明天要摘牙套啦！！給你個觀摩的機會！”的短信，顧綺言暫忘夢境笑開了懷。她起床站在陽臺上刷牙，天氣預報說再過兩日就要放晴了。她收拾好了給英疏朗發(fā)短信說正朝他宿舍走去。外面的天還是陰沉沉不能錯過放晴前最后的機會下著毛毛雨。她小跑到男生宿舍樓下，好死不死正碰上林立從里頭走出來。想躲也不是裝視而不見也太戲劇，她這次什么也沒說抬眼直直地看著他。不再像她第一次看他那般眼神略顯無措慌亂。

顧綺言第一次遇見林立也是個下雨天。她出門前找不到自己的傘看只是陰天也就沒管許多。從圖書館出來站在門口外頭看見似乎想要洗刷一切的磅礴大雨。旁邊的男生身姿挺拔沒有馬上走開。

“沒帶傘么？”

“欸？不是……我沒有傘。”

“那，跟我一起吧。”

這回情景重現(xiàn)，林立舉了舉手上的那把傘，有些猶豫正準備張口，顧綺言決定要搶占先機。她轉身跑去宿舍附近的超市買了把傘，撐開，睫毛濕濕的，在雨里喊：“看，我有把自己的傘了。”

還是自己撐一把自己的傘吧。這樣比較不容易淋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