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啟正式搭車之旅

在路上，遇見最初的自己

——搭車去云南之二

1.告別意外中的沙發

搭車之旅第二天，意料之外，我成了一名不折不扣的沙發客，地點是皖南民居。在奶奶家沙發上睡到第二天早上六點，睡意朦朧中看見奶奶起床了，無奈昨天徒步徽杭古道后腿腳酸疼，疲累不堪，于是繼續睡覺，直到八點，聽聞奶奶叫我起床吃早飯，這才起床，收拾好沙發，刷牙洗臉之后開始吃早飯。

一進廚房，奶奶已經盛好一大碗面放在那里等著我。面里有肉絲、新鮮的春筍和青菜，味道別提有多鮮美。木門外，皖南的春雨依舊淅淅瀝瀝下著，等我吃完一碗面，甚飽，正要去洗碗，不料卻被眼尖心細的奶奶一把奪過，又去廚房盛滿一大碗面端過來，盛情難卻，滿懷感激地趕快吃完。我不敢說那是我吃過的味道最好的面，但夾雜在肉絲面里的感恩情懷怕是再也找不回來了。

吃完面，聽雨聲，陪爺爺奶奶一起看京劇。對于京劇，我不甚了解，也看不太懂，不過爺爺奶奶看得哈哈大笑，看到欣喜處還手舞足蹈跟著唱上一段，那是回歸孩童般的純真與美好。其間，我注意到墻上掛著很多老照片，于是問爺爺奶奶，他們搶著回答我，哪個是他們的兒子女兒和孫子孫女，當我問及子孫現在何處、多久回一次家時，他們神情黯然，由表及里的落寞與無奈顯露無遺。如今的鄉村，年輕人都去往城市，只留下老人和孩子留守在這空蕩蕩的村莊，徒留荒蕪的凄涼與寂寥。這是社會的悲哀，是一個時代的悲哀。我不禁在想，在追逐經濟狂熱的現代，我們拋棄了什么，留下了什么，又該如何拯救那些逝去的純真和美好。

雨漸漸小了些，收拾好行李，臨走前，我提議給爺爺奶奶拍一張合照，路過城市就沖洗出來寄給他們。當我拿出相機時，奶奶急忙脫下圍裙，還整了整衣領，爺爺也連忙脫下黑色外套，只剩一件灰色毛衣，想來他們是感到甚為驚訝和莊重的。這讓我想起小時候曾生活過的小村莊，那時候很少有機會照相，要照相必須去鎮上僅有一家別無分店的照相館，每次面對鏡頭內心都激動無比忸怩不安，把沖洗好的照片拿在手上時感到無比神奇和愉悅，照相對于我們來說，仿佛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雨很小，奶奶戴上斗笠，雖六十多歲了，卻仍然堅持走兩公里帶著我繞出村口上大路，好讓我搭車。沒走一會兒，她就喘著粗氣，我問要不要停下來歇一會，她擺手說不用了，還健壯著呢。直到我上了村里的水泥路，她才放下心來，站在路邊看我背著包漸行漸遠。十來分鐘后，等我拐過一個路口，再往回看，近處是深綠的大片油菜田，遠處的皖南村莊白墻黑瓦，掩映在周圍碧水青山之下，陰雨天里的村莊霧靄朦朧，天空灰蒙蒙一片，云朵捉迷藏似的躲在家里不肯露面，縱橫交錯的電線橫亙在村莊上空，沉淀千年的舊時光被分割得七零八落。有一個小黑點一樣的身影依然佇立在村口，霧氣濃厚，看不清晰，于是拿出相機變焦放大十倍，原來真的是奶奶，戴著斗笠，還揮動著右手。

2.警車開道

就這樣帶著一顆滿懷感激的心繼續搭車之旅。讓我感到無比意外和驚喜的是，正式搭到的第一輛免費順風車居然是警車。那是三月初，皖南一帶持續陰雨綿綿，空氣中有些許涼意，在大雨滂沱中背著沉重背包撐傘從黃山腳下的湯口鎮沿著山路往黃山市區徒步，雨水太大，即便是撐著傘，鞋子和褲子還有背包全部濕透，還好背包里的東西都是用塑料袋裝好密封，不至于被淋濕。路邊山上全是翠綠的樹，山上霧氣繚繞，雨天搭車難度很大，走了很久都沒有一輛車停下來，終于走到一個加油站，索性站在油罐旁邊游說停車加油的司機。

連續被拒絕或者漠視幾次之后，突然開來一輛警車停在面前加油，我興奮地跑上前去，出示學生證和身份證、說明來意和接下來要去的地點，那位警察叔叔從頭到尾始終面無表情，有一搭沒一搭聽我講完之后，很委婉地說，你去問問其他司機吧，我在前面不遠處就要停下了，有事情要辦。然后我只好乖乖跑到一旁繼續和其他司機交流，依然遭到拒絕。過了兩分鐘，那位警察加滿油，發動警車正要開走之時，突然朝我揮揮手說，上來吧，小伙子，我免費帶你一程。

就這樣一波三折，終于搭到車了，由于是第一輛，而且還是霸氣的警車開道，內心好生激動。一上車，警察叔叔又發話了，說真的走不遠，有事情要辦，大概只能往前開五分鐘就停了。我連聲說沒關系，能搭一段是一段，總比在大雨天的山路上徒步強，五分鐘的車程夠我苦苦徒步一兩個小時了。結果沒說幾句話，大概也就五分鐘時間，車停在一棟兩層小樓前，我下車道謝之后，繼續在山路上徒步，警察叔叔進樓忙他的事情去了。

警車果然帶來了好運。走了兩分鐘，遇到一個長長的下坡路，雨天腳滑，遂停止前進，站在路邊搭車，國際慣用的搭順風車手勢是拳頭緊握，只伸出大拇指。一輛紅色別克私家車迅速從眼前飛馳而過，看來這輛車肯定是沒希望了，于是做出搭車手勢繼續搭車，出乎意料的是，別克車滑行五六十米之后突然靠邊停下來了，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我背包飛奔過去，跑到車旁，后門就打開了，里面一個聲音傳過來，快點上車，外面雨大。把背包塞在后座，我也鉆進車里，暖氣很足，驅散了山中陰雨天的陣陣寒意。前座是一對剛結婚不久的年輕夫婦，就住在前面不遠處的村里，相互交流之后才知道，他們原本不想停車的，但是想到大雨天的山路上車很少，看我背著大包也很辛苦，于是猶豫了幾秒才決定停下來免費載我一程。后來等我搭車經驗無比豐富之后才領悟一個道理，在拐彎處和上下坡路段搭順風車相當困難，即便是司機很想帶你一程，高速行駛的車輛也很難準確且及時地停下來，于是只好迅速開走。在平坦開闊且有停車帶的路邊搭車相對來說會容易一些。從司機看到你的搭車手勢，到思考和猶豫，再到決定免費載你，最后快速行動靠邊停車，整個過程不會超過五秒，在這短短五秒時間內你沒有給司機帶來好印象以及預留好方便的停車地，那便搭車無望了。

約摸過了二十分鐘，來到一個加油站，兩位大哥大姐才告訴我真相，他們的家離我上車的地方很近很近，但是考慮到我在加油站應該搭車比較方便，所以特地往前多開了十幾公里送我到這個加油站。下車之后，看見紅色別克在山中大雨里往回開去，心中一股暖流涌動。

加油站真是個搭車福地，因為有足夠的時間和司機交流，讓司機短時間內對自己有個粗略的了解，了解得越深入，搭上車的幾率就越大。又是一輛紅色私家車踏雨而來，只不過牌子換成了上海大眾，還是一對年輕夫婦，只不過副駕駛座上的妻子懷里抱著沉睡的小女兒。在加油間隙，我上去說明自己搭車去西藏的想法，司機大哥欣然同意，能夠直接載我到黃山市區，因為他們五歲的小女兒患了重感冒，打針吃藥之后遲遲沒有好轉的跡象，便送到市醫院去看看。一路相談甚歡，我訴說一路旅行見聞和將來規劃，他們講述過去年輕時候的故事和夢想以及現實的無奈，說一旦工作和成家之后，責任和生活重擔隨之而來，被束縛在一個小圈子里走不開，哪怕有錢有房有車，卻由于各式各樣的原因，抽不出時間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們在年輕的時候都心懷夢想，但隨著年歲的增長，夢想被殘酷的現實無情擊敗，自然而然地開始了周而復始的人生循環。年輕的心都渴望飛翔，無奈卻被現實折斷翅膀，到最后想要飛卻怎么飛也飛不高。

3.絕望的下午

好心的夫婦送我到屯溪西G3京臺高速入口。因為我原本的計劃是南下福建，然后沿著海岸線到廣東廣西，再到云南，然后走滇藏線到拉薩。所以可以在G3高速上搭車先到福建。雨漸漸小了些，可是接下來倒霉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

來到高速入口的收費站搭車，結果站了不到十秒鐘，就遭到收費站工作人員驅逐，理由是行人站在高速入口危險，影響正常交通秩序。無奈之下，上不了高速，只能另想他法。查了下導航，G3高速還有一個入口，在屯溪南。由于已在城市近郊，搭車進城近乎不可能，于是只好跑到馬路對面花兩塊錢坐公交到市中心的火車站。

下了公交，肚子餓得發慌，在火車站附近一個煎餅攤買了兩個煎餅站在旁邊吃。此時雨已經停歇了。火車站周圍一片混亂，趕火車的人背著大包小包，汽車喇叭聲、小攤販吆喝聲、摩托車和客車司機拉客聲此起彼伏。期間有一個客車售票員看我背著大大的旅行包站在路邊吃煎餅，便過來問我要不要坐客車。我沒有直接回答，反問她怎么去屯溪南高速入口，并且將我一路搭車旅行的見聞以及今后的路線和旅行規劃向她和盤托出，她聽完后先是用驚異的眼神看我，進而用言語質疑我所說的話的真實性，但還是很耐心地告訴我該坐幾路公交到哪一站下車，再往前走一段路即可抵達屯溪南高速入口。

坐公交來到城郊，按照那個客車售票大姐的指示，在香茗酒店站下車，然后徒步五百米經過一座橋，再往前走兩公里，便是屯溪南高速入口。又下起大雨，撐傘背著沉重的背包走了一個小時才抵達高速入口，苦于之前屯溪西高速入口被驅逐的經歷，我只好在高速收費站前五十米站著搭車。由于雨大，加之從這個高速入口上高速的車輛并不多，于是苦苦等待一個多小時依然沒有搭到一輛車。

情急之下，看到不遠處有一個路牌，上面提示，往東五百米是一條通往南方的G205國道，核對了下手機導航，果真如此，遂轉戰國道搭車。后來的事實證明，有高速就最好不要上國道省道之類的，在高速路搭車里程更近速度更快，而且路段平坦拐彎較少，坐車也比國道舒服很多。

在205國道上走了沒幾分鐘，便搭到一輛小面包車。司機是一位中年大叔，聽到免費二字就不太愿意載我，正下著大雨，猶豫再三還是讓我上車了。他說他就在前面六七公里的村莊下國道回家，而且最后一班往南開的客車是下午3點半。副駕駛座上坐著一位上了年紀的老翁，我快要下車之前兩分鐘，他遞給司機大叔五塊錢。下車之后我才恍然大悟，敢情這是城郊盛行的“面的”，是要收費的，這下可好，營運的車都被咱免費搭到了，對于那位大叔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不禁感慨，出門在外，還是好人多啊。

高興過頭的我并沒有“預見未來”的特異功能，在那時并不能事先預料到，這竟然是我那天搭到的倒數第二輛車，而且接下來一直在雨中山路上徒步數小時，原本就幾乎沒有車經過，何談搭車，更加殘酷的是，越走山越多，下著大雨有些寒冷，到最后幾乎沒有人煙，只好絕望地一條道走到天黑。要早知道這樣，我是斷然不會拒絕上那最后一班3點半的客車的。

但人生總得遇到防不勝防、劈頭蓋臉的飛鏢，令你感到絕望和恐慌，不然又何苦叫作人生。瞬息萬變的世界里，獲得安全感的唯一途徑是練就一顆安定的、做好準備抵擋一切的大心臟。心不自由，到哪里都是牢籠。不留退路，不可能撐不下去，大步向前走，總能找到出口，仰起臉看見那一束溫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