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豬姑娘”

當那天老師讓我做勵志報告時，我開口就說：我能有現在的心態和學習的勁頭，跟豬姑娘有關……

1

在我六歲那年，爸爸去世后，媽媽就把我寄養在了奶奶家。住在鄉下的奶奶有五畝薄田，她大多時間都在田間、地頭忙碌著，無暇照顧我。在奶奶的那處大宅院里，常常陪伴我的就是那頭母豬了。

這頭母豬長得很粗壯，脊背上有著黑白色的花紋，我很喜歡它。寂寞時，我把它喚來，趁給它撓癢癢之際，我把一只鈴鐺系在了它脖子上。我還給它起了一個漂亮的名字，叫：“豬姑娘”。

豬姑娘脾氣溫和，就是太貪吃了。那次，看著它挺著的大肚子和不雅觀的吃相，我忍不住呵呵笑。看到這一幕的奶奶說：雪，它肚子里有娃娃了，當然吃得多，你要照顧好它啊。

怎么，豬姑娘肚里有了娃娃?這一下引起了我的好奇心。于是，趁奶奶不在家，我就偷偷把奶奶給我做的吃食全部倒給了豬姑娘。在豬姑娘聚精會神吃東西的當兒，我把一只手放在它肚皮上，心想：寶寶在這兒吧。又挪一下手，自言自語道：也許寶寶在這兒呢。但娃娃到底在哪兒呢，它們長得什么樣子，我急于想知道。見我和這頭豬關系如此親密，奶奶曾很憂傷地說：雪，你的玩伴應該是同齡人，而不是一頭豬。

但我不喜歡和同齡人玩，我對他們抱有戒心，我害怕他們會嘲笑我是沒有爸媽養的孩子。可和豬姑娘在一起，我就沒這種擔憂了，我只是覺得把一頭豬當做玩伴孤單了點，但我想：等豬姑娘生了小豬就好了，那樣我就會有好多的豬兵豬將了。

于是，我做夢都盼著豬姑娘快點生下豬娃娃。

2

而那天從睡夢中醒來的我剛睜開眼就聽見奶奶焦急地喊：雪，母豬生了12只豬娃呢，你快來看啊。怎么，豬姑娘生了?奶奶的話音未落，趿拉著一雙鞋子的我就沖到了奶奶跟前。哇，豬姑娘的身邊果然有好多好多的小豬，它們都有黑白花紋的毛，樣子可愛極了。

當我的一只手剛要伸出去時，就被奶奶給果斷推了回去，只聽奶奶說：雪，母豬是很護小豬的，你以后千萬不要動這些豬娃娃，免得引起母豬的誤會，它會傷了你。

那天，奶奶出外前一再警告我，雪，你要聽話，千萬不要動豬娃啊，最好不要去母豬的身邊。可等奶奶離開，獨自玩了一會的我覺得無聊，當豬窩邊哼哼唧唧的聲音傳來時，我忍不住心癢癢了。

可當我躡手躡腳走近豬姑娘剛彎下腰時，豬姑娘大概覺出了什么異常，猛一回頭的它就咬中了我伸出來的一只手，這使我立刻發出凄厲的慘叫聲。等鄰居聞訊把奶奶喚來后，我被火速送往醫院，但庸醫沒能接好我被咬斷的手指，最終，我的右手缺少了四根手指。

這樣的結果使奶奶傷心欲絕，她咬著牙對我說：雪兒，等回家我就當著你的面殺掉那頭豬，它連你都敢咬了，它還反了天了。我則嘶啞著聲音急忙向奶奶說：不要殺豬姑娘，不要。見我淚流滿面的樣子，奶奶只好答應，其實我知道奶奶也是不想殺這頭豬的，但這頭豬咬掉了我的四根手指，后果真的很嚴重。

為此，匆匆趕來的媽媽與奶奶大吵了一架，媽媽還指著奶奶的鼻子說：在你眼里，你孫女的命還不值一頭豬嗎?這頭豬早該千刀萬剮了，你還留著它?被媽媽這一激，本就有羞愧之心的奶奶掂起一把鐵鍬就敲向了豬姑娘的腿，從廚房里出來的媽媽則拿著一把刀就向豬姑娘沖去……

是我抱住了媽媽。

我哀求她：媽媽，豬姑娘是為了護它的豬娃娃才傷害我的，是我有錯在先，你不能再去傷害它。

我的話一下子讓媽媽變得赧然起來，她舉著菜刀的手無力垂下，她還說：雪，我不是一個好媽媽，我無能力保護你，以后你上學了，一定要學會保護自己啊。

最后，媽媽是哭著離開的。

而媽媽離開后，豬姑娘還是被奶奶打折了一條腿，奶奶說：它咬掉你的手指，我就打折它一條腿，讓它記住這個教訓。

但豬姑娘就是豬姑娘，它的腿傷還未好就圍著奶奶哼哼唧唧討要吃的了，它完全忘記了挨打的事兒。奶奶邊喂它吃食邊對我說：雪兒，其實豬姑娘身上有很多優點呢，它有寬容的心并很容易忘掉不快，你要能像它這樣就好了。

3

而我無法像豬姑娘那樣很快忘掉不快，實際上，我心中的不快是越聚越多了。因為上學后，我才知道用左手寫字用左手辦事有多么難。這些都還不算，我最怕的是來自那或探詢或鄙視的目光，那樣的目光簡直能間接把我殺掉。

為此，我強烈地要求退學。奶奶迫不得已，只好答應我。

當大宅院里重新剩下我一人時，我變得越發沉默，坐在那里，半天都不想動一下。而這個時候，那些豬娃娃已被奶奶賣掉，豬姑娘每天都忙著找它的豬娃娃。它跛著一條腿焦急地走來走去，走到我身邊時，拱我的腳。

豬姑娘拱啊拱的，拱得我心煩意亂，就忍不住賞給了它一腳。豬姑娘受了疼，慌忙向前竄，可一只蹄子踏在一瓜皮上后，它重重摔倒了。

因為一條腿使不上力，它爬了好幾下都未能爬起來。但豬姑娘不氣餒，仍哼哼唧唧地爬，最后，它終于爬了起來。看著它爬時既艱難又滑稽的動作，再看看自己的右手，我的左手就握成了拳頭：我要向豬姑娘學習，開始新的生活。

等我學會用左手拿筷子時，豬姑娘早已沒了失子之痛：它跛著一條腿這兒嗅嗅，那兒拱拱，一找到一點好吃的就埋著頭“啪嗒啪嗒”吃起來，還不時地甩著尾巴，一副很快樂的樣子。

豬姑娘活得簡單，所以它也就有很多快樂。而我缺的就是這些吧?

是的，自從右手殘廢后，我就成了一個愛思考的人，用奶奶的話說：你這輩子不去做思想家就虧大了。正是在這種思考中，我完成了完美的蛻變，那就是我能接受自己右手殘廢的事實了，也能坦然地用左手做一些事了。

然后，我被奶奶再次送回了學校。

4

返校后，我的成績提高得很快。下學期的期中考試結束，我出色的成績讓老師和同學們都吃了一驚。在老師的表揚下，慢慢的，我的朋友開始多起來。

周末，我領同學們到奶奶家玩，見同學們眼饞奶奶家里那棵棗樹，我就用一只手攀著樹“哧溜哧溜”爬到了頂端，爬到頂端的我，用左手晃一枝椏，于是，那些大大小小的棗就爭先恐后地脫離枝椏向地面落去。

這個時候，豬姑娘也跑來湊熱鬧，與同學們搶地上的棗吃。

正當我晃得起勁時，隨著眼瞼的刺痛傳來，等我覺知是一只土蜂在蜇我時，我尖叫一聲松開左手去捂眼睛，于是，手一離開樹枝的我就直挺挺地從樹上落了下來。

在同學們的驚慌失措的叫聲中，我以為我會被摔得渾身碎骨，但沒有，我競穩穩當當地落在了豬姑娘的背上。豬姑娘被我砸倒了，我卻安然無恙。這次，是豬姑娘救了我。豬姑娘怎么恰好站在我落的位置呢?這也太巧合了吧?

而豬姑娘救我的事在同學們眼里成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他們把豬姑娘傳得神乎其神。很快，我有一頭奇妙的豬的故事就傳遍了學校的各個角落。

為此，一些外班的同學也和我套近乎，他們一見了我就會問：雪兒，你那頭奇妙的豬能讓我們欣賞欣賞嗎?甚至有些同學為了能去我奶奶家看望豬姑娘，愿意把他們喜歡的物品送給我。

當然，我拒絕了他們的物品，但我愿意帶他們到奶奶家，看望豬姑娘。

為此，我擁有了更多的好朋友，而豬姑娘也就成了我們這所學校的傳奇。

而我，與豬姑娘的感情更好了，一放學，我就會去豬窩里看看豬姑娘或者喂它一些吃食。怕豬姑娘半夜會挨餓，我還央求奶奶晚上不要拴門，在屋里豬姑娘夠得著的地方，給它備些吃食。每當豬姑娘深夜餓了時，它會用頭拱開虛掩的門進屋來吃東西。不過這樣的時候并不多，奶奶說：這豬姑娘懂事著呢，它怕半夜進屋會打擾我們的好夢啊。

但那晚，我被豬姑娘舔醒后借著門外的月光卻發現自己在地上躺著，這是怎么回事呢?我怎么還感到頭暈眼花的?于是，勉強站起來的我撲在床上搖晃著奶奶的身體，嘴里還一直喊著：奶奶，奶奶。

在我的叫喊中，醒過來的奶奶拍拍自己的頭說：我怎么感到頭暈呢?當奶奶得知我也感到頭暈后忽然意識到了什么，下了床的奶奶邊拉著我往外走邊說：雪，我們可能煤氣中毒了，快去外面透透氣吧。

當我和奶奶踉踉蹌蹌趕到門外時，豬姑娘也跟著哼哼唧唧地跑向了門外。我把豬姑娘把我舔醒的事講給奶奶聽，奶奶聽了后怕地說：雪兒，如果不是豬姑娘進屋舔醒了你，恐怕我們這兩條命就沒了。

這么說，是豬姑娘又救了我一次。豬姑娘使我的右手成了殘廢，但它卻救了我兩次命，我終是欠了它的。

處于內心的感激，我在奶奶面前發誓說：奶奶，以后我一定要善待豬姑娘，直到它終老。聽了我的話，奶奶卻嘆氣：孩子，不知我這身體能不能撐到豬姑娘終老那一天?可無論怎樣，奶奶都希望你是快樂的孩子。

5

實際上，奶奶的身體確實是越來越差了。有一段時間，她咳得很厲害，我很心疼奶奶，怕她太辛苦，做飯和喂豬姑娘的活，我全包了。

在這樣的時光里，我慢慢長大，而奶奶和豬姑娘卻一天天的老了下去。一場重病后，豬姑娘肥碩的身軀變得干癟了，但它依然很快樂，見我放學回家，它就哼哼唧唧跑來蹭我的腿。我蹲下來給它撓癢癢，然后緊了緊它脖子里的鈴鐺，奶奶看到后說：這段時間，豬姑娘瘦得太厲害了，我們要給它補補啊。

看著奶奶瘦得脫了形的臉，我就對她說：奶奶，你更需要營養啊，把折里的錢多取點，買些營養品吧。

可我還沒來得及去信用社取錢，奶奶，她在這一天的夜里就去了，是腦溢血引發的突發死亡。

奶奶離開后，媽媽要接我去城里上學，但被我拒絕了，我不想離開豬姑娘，我對媽媽說：我要守著豬姑娘，直到它終老。

但自從奶奶走后，豬姑娘的身體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那天醒來，我就發現豬姑娘，它倒在門外，死了。沒想到奶奶走了兩個月后，豬姑娘就跟著去了。

臨死前，豬姑娘一定是做了一番掙扎的，可它竟然沒有叫出聲，它是怕驚醒我的好夢吧。想到這里，我的淚潸潸而下。

我最終還是帶著殘缺的右手回到了城里上學，我的刻苦努力和出色的成績很快讓我成了學校的楷模。當那天老師讓我做勵志報告時，我開口就說：我能有現在的心態和學習的勁頭，跟豬姑娘有關……

我那天的報告贏得了同學們響亮的掌聲，而我與豬姑娘的故事在這所新的校園傳播開后，同學們都用羨慕的眼神看我，而我明白，我的記憶里再也不會抹掉豬姑娘的身影了。

而那一段時光，奶奶和豬姑娘將是我最寶貴的記憶，永遠，永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