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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冬天,春節臨近時,相戀了五年的戀人,最后卻和別的女人結了婚。知道消息時,我欲哭無淚,雖然之前他已經說了分手,但我怎么甘心?那段日子我心如一片孤寂的海,茫茫然,沒有一絲亮光。
我不想父母因為我的事而難過,原本準備回去過春節的計劃被我臨時改變了,想一個人到一個陌生的地方走一走。決定去漳浦只是一念之間的事,原來在網上看見過介紹,說漳浦有大片未開發的原生態海灘。我不想去游人如織的廈門島,不想在人多熱鬧的場景下獨自感傷,孤單的古雷半島適合我寥落的心境。
單位放春節年假時,我給遠方的父母打了電話,然后收拾行囊坐上遠行的班車,獨自上路。心情寂寂的,像從來沒有船只駛過的海洋。望著路邊飛掠而過的景物,我悄然閉上眼,任隨車行把我帶到陌生的漳浦。身旁都是回家過年的旅人,臉上掛著幸福的笑容,大包小袋,回家的渴望激蕩在他們似箭的歸心里。他們交談著,歡聲笑語陣陣,都是同鄉人,濃郁的鄉音拉近彼此的距離。
我也想念我的父母,可是他們在千里之外。當初,要不是因為他,我怎么會不顧父母的反對,跟著他來到南方打拼。五年,流水一樣的光陰,帶走了我最好的青春年華,也將那濃郁的愛洗滌得只留下百孔千瘡,他說厭倦了,說彼此之間就像最熟悉的陌生人。不可否認,我也有同樣的感覺,不知在哪個環節出了錯,我們生活在一起,卻離愛越來越遠。一個當地女孩喜歡上他,他們很快就結婚了,他也希望我早點找個有感覺的人嫁掉。
其實自己也明白,分手是遲早的事,彼此間的不適合早已凸顯,只是我一直一廂情愿地不想放棄……想著,淚水濡濕了眼眶。別人都在趕著回家過春節,而我為了遺忘愛情,獨自遠赴陌生的古雷半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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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雷是漳浦縣一個狹長的半島,在版圖上,就像一條觸須伸到大海里。到達古雷鎮時,正是晌午。冬天的緣故吧,頭頂上的太陽溫溫的,沒有熱度。
汽車停在古雷車站,周邊的店鋪都關門了,只有店門上貼著的紅色春聯在冬日陽光下閃耀著它的光彩。荒涼的海邊小鎮,除了零落的幾排商鋪外,看不見一家像樣的旅館。走出車站,我不知自己該往哪走。拖著行囊,站在原地半天沒有動。海在哪兒呢?我想住在海邊,就算冬天的海風凜冽,我也愿意。可是海邊有旅館嗎?
姑娘去哪呢?一聲呼叫嚇了我一跳。轉身后看見個一臉溫良的男子,年紀和我相仿。我知道這個男子,他是剛才開車的司機,慌亂的心稍微安定下來。
我向他打聽海在哪兒?海邊可有旅館住宿?
春節了,你一個人來海邊?他一臉奇怪地問我。沒接他的話茬,我只希望他告訴我海在哪兒?或許是我臉上淡漠的表情吧,他一下拘謹起來。告訴我拐過前面的山坳就是海了,那里是古雷深水港口。道聲謝后,我拉著行囊,獨自前行。
沙土路,一陣冷風吹來,揚起漫天灰塵。我急忙伸手捂住臉,但一粒沙塵還是蒙了眼睛。我使勁地揉搓眼睛,卻弄不出那粒沙塵,而眼淚卻涌了出來。
我幫你吧!他溫和地問我。
那就趕快呀,我都難受死了。我叫嚷著,在他面前沒有一點戒備。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永遠奇怪,在這個陌生男子的面前,我心安穩。他湊過來,一手撐開我的眼皮,猛然吹了一口氣,隨著淚水的流出,沙塵滑了出來。
真是的,一來就先給我這樣一個見面禮。我忿忿地嘟嚷一句。
他一直站在我面前,看著我,沒再吭聲。
你能不能幫我找家旅館?我第一次來這里,你看那些店鋪都關了門。我低低地乞求他,為剛才對他的冷漠態度抱歉。他是我目前唯一能詢問的人了,大春節的,這里開店的人都回家了,路上也沒什么人。
他帶著我往繁華一些的街道走,拐過一個山坳,是一片開闊的地帶,那里密集著許多樓房。他告訴我,這里才是鎮中心,車站那邊比較偏僻,航運忙時,人才多。正如他說的,這里的街道熱鬧多了,買年貨的人來來往往,一派繁華。
逛了好一陣,從街頭到巷尾,硬是沒看見一家開張的旅館。我失望地拖著行囊,嘆氣說,怎么辦?怎么會沒有一家旅館開張呢?
拜托!我們這里是鄉下,不是旅游區,大過年的,沒外人來,誰會去住宿呢?大家自然都住在自己家呀。他說。
可是我不是來了嗎?我就是游客呀!
他看著我笑,好一陣后才說,大小姐,難道那些旅館就專門等你來呀?
可是我現在怎么辦?露宿街頭?在這喜氣洋洋的春節?我哭喪著臉。
他猶豫了一陣,看著我,突然認真地說,你相信我嗎?如果相信,你可以住在我家,我家里父母和妹妹都在。
一陣冷風吹過,我不禁打了個寒顫。這個一面之緣的男子,他邀請我去他家住?
我怔怔地望著他,想從他臉上探尋他說出這話的意思。他的臉紅了,緊張地低下頭。一陣后,他說,我想不到辦法幫你。我家有空房間,我可以帶你去海邊……
我相信他,這個會臉紅的男子,他的眼神讓我安心。可是他的父母會同意我這個陌生女子在春節時住在他們家嗎?我說出了我的疑問。
他很肯定地告訴我,一定行的,他的父母和妹妹會歡迎我的到來。
跟著他去了他家,從街道的巷子進去,拐一個彎就到了。是一幢閩南風格的兩屋小樓,一樓是大塊的條石壘成,二樓的墻面上貼著白色的瓷磚。大門很講究,厚實的門板,銅制拉環,門上貼著關公和秦瓊的畫像,還有紅艷艷的春聯。
一切正如他所言,他的家人歡迎我的到來,他們的熱情讓我倍感溫暖。萍水相逢的一家人,他們給了我一次難忘的春節記憶。那個寒冷的冬天,感情遭挫,失意難過的我卻收獲了一份沉甸甸的人間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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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他家,我才記起還沒詢問他的名字。他說他叫陳建敏。然后把他的家人一一介紹給我。我也介紹了自己,隱去了那段難堪的情感,只說自己家在外地,春節沒回老家一個人出來走走。他們善解人意,沒有再追問其他問題,讓我不那么尷尬。
淳樸的漁家,他們用他們的方式讓我這個外鄉人也融入了這濃濃的春節氛圍里。那天下午,他就帶著我到鎮上購買年貨。后來,我們還去了一公里外的古雷深水港。
平日里繁忙的景象不見了,春節期間的古雷港靜悄悄的。港口內灣的灘涂里,泊著許多破舊的小船。
他告訴我,冬天是休漁期,所有船只都不會出海。他還說,在古雷,最出名的就是鮑魚了……
聽著他詳盡的介紹,在陣陣浪濤聲中,望著眼前蒼茫的大海,我突然有一種想高呼的沖動。蔚藍的海面上,波濤涌動,一浪緊接一浪拍打著堤壩,卷起千堆雪。沿著港口的堤岸路,我們信步而行,任肆虐的海風撲面而來,拂起我飄逸的長發和衣襟。
海岸邊是成群褐色的礁石,形狀各異,造型奇特。轉過一個山包,眼前的海面更加開闊,還有一大片干凈的沙灘。我興奮地拉起他的手,奔了過去。踩著松軟的細沙,我跑到大海邊,歡呼雀躍。我還看見不遠處懸崖上矗立的燈塔。
陽光,沙灘,海浪,懸崖,燈塔,純然就是一幅美妙的海景。我們沿著海灘走,跑跑跳跳,留下了兩串長長的腳印。
在海邊,他突然就變成了孩子一樣,跟著我歡呼,大聲叫著:“大海,我愛你!”呼嘯的海風挾裹了我們的叫聲,但我愉悅的心卻像一只放飛的鷗鳥正翱翔在無邊的天際。失意的情感見鬼去吧,我想大海會帶走我所有的哀愁,我要快快樂樂地活著,活得好好的。我高聲唱起張雨生的《大海》,唱得聲嘶力竭,眼角滑落的淚珠風干了,我拭去淚痕,開心地笑。
他也唱歌,唱《我想我是海》,溫柔的歌聲敲擊著我的耳膜,讓我的心片刻溫潤如酥。這個陌生的男子雖然沒有問過我的感情,但我想,他是瞳的,他用他的溫情融化了我的冷漠。
他問我需要照相嗎?我說不用了,美好的東西留在記憶中即可,照片終究會褪色,而記憶可以永遠鮮活。他囁嚅著說是。
他的情緒轉變似乎只是一瞬間的事,我感覺到了他的不開心。
看著漸暗的天空,我們返回他家。在路上,我隨意問他有沒有女朋友了?他說有,然后告訴我,他的女朋友現在廈門,過年不回來了。
他和他女朋友是高中同學,兩人談了幾年戀愛,在他準備向她求婚時,她卻突然提出要到廈門打工,還邀他也一起去,可他不想離開家,兩人的感情目前在冷卻期。
把她追回來吧,或許你再哄哄她,她就回頭了。我對他說,心里卻想到那個負心的男子,讓我空等了五年,還好一切都結束了。而那個幸福的女子,她怎么就不知珍惜這個溫良的男子呢?
他的坦誠拉近了我們的距離,雖然我依舊沒有說出我的心事,但彼此之間已經有了朋友的感覺。在他家,我不覺得自己的出現唐突,他的父母給了身在異鄉的我最妥貼的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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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古雷的第二天就是除夕了。我依舊跟著他四處游動,他帶我到小鎮外面,看大片大片的沙土地,奇特的種植方式,每塊地都有專門的噴水龍頭在不知疲倦地灑水,細密的水珠漫天飛舞,在陽光下竟閃現出絢麗的光彩。
遇見他的熟人,望著他們臉上高深莫測的笑,我的心慌亂了。我悄悄問他,會不會給你帶來麻煩?你女朋友會不會誤會你?你說呢?他的回答模棱兩可,在我裝出一副深深內疚的表情來時,他笑著說,不會啦,我會搞定我女朋友的,你別擔心。
走在他身邊,我偷偷瞥了他一眼,他的側臉比正面還好看,鼻子高高的,唇線溫柔。我想,如果以后我再遇見一個這樣溫良好看的男子,我一定要好好抓牢,而陳建敏終歸只是一場偶遇的絢麗。他有女朋友,他那么愛她,除了祝福,我再不敢多想。
下午時,我沒想到,他的女朋友居然從廈門回來了。一見面,當著眾人兩人緊緊相擁。我和他的女友一見如故。那是一個活潑開朗的女子,長相俏麗,長發飄飄。不知為什么,看見她回來,我的心更加心定。他的父母亦是喜笑顏開,說是我帶來的喜氣。二老也知道他們鬧別扭了,只是不知從何勸起,畢竟是年輕人自己的事。聽他們這樣說時,我為他們的開明深感舒心。
后來他告訴我,是他打電話叫女友回來的,說再不回來,他就要跟別人走了。他說只是嚇嚇她。但我卻是認真地問他,如果她真不回來,你會跟我走嗎?他深深地看著我,沒有說話。我笑了,說是開玩笑的,別當真。回來后,我想,有那么一刻,我是真的喜歡上他了。
除夕夜的古雷半島,夜空幽暗。豐盛的年夜飯后,他們全家人圍坐在電視機前看春晚,我獨自回到房間,給父母打了拜年電話后,淚水突然不設防地洶涌出來,止也止不住。全家團聚的除夕夜,我卻是獨在異鄉,父母的這一夜,一定也是淚水橫流,打電話時,我已經聽到了母親的哽咽聲,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和他女友過來找我時,我匆匆拭去淚痕,強裝歡笑。他的女友輕輕把我擁入懷里,在我耳畔輕聲說,姐姐,加油喲!我相信你一定會有個好的未來。
他看我們兩個嘀嘀咕咕,好奇地問我們干嗎?我們大笑,把他拋到一邊,下樓去看春晚了。那是一個祥和的夜,我睡得如此安穩。
大年初二,我離開了古雷半島,離開了他的家。和他的家人揮手說再見時,我居然有一種依依不舍的感覺。
透過車玻璃窗,我回過頭,遠遠地看見,他和他的女友又緊緊地相擁在一起,眼中滑落了幸福的淚,為他們。而他,僅僅是我在古雷半島,一場偶遇的絢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