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戀時光

遠遠望去，城里的鳳凰樹早已開花，一大片，一大片如火如荼，一如我年輕的心事。

1

升上高三時，語文老師住院，頂替她的是學校新分配來的老師。乍一聽到這個消息，我們班仿佛炸了鍋，說一個剛大學畢業，沒有任何經驗的年輕老師，能挑得起這個重擔嗎?最后一致決定由我這個班長去找校長交涉，要求更換老師。

敲開校長室的門時，看見校長正和一個年輕人交談。叫了聲校長好后，還未等校長開口，我就直言不諱地說：“校長，學校怎么可以這么不負責任把一個剛剛才畢業，沒有任何授課經驗的年輕老師安排給我們呢?我們是高三畢業班，要參加高考的，萬一新老師水平不好，我們不就全完蛋了?”校長望著一臉焦急的我樂呵呵地笑著說：“你怎么知道新老師沒水平呢?”“我是說萬一，難道我們是他的試驗品?失敗了怎么辦?他怎么可以拿我們的人生開玩笑?”我急得臉都漲紅了。

“許巖老師，你的學生對你不信任喲!”校長依舊在笑，卻把目光轉向坐在沙發上的年輕人。順著校長的目光，我瞥了他一眼，心里一驚：不會吧!難道他就是許巖老師?

長得好帥，清爽的短發，濃眉大眼，頗像保劍鋒。難道他也能像保劍鋒在《十八歲的天空》里演的一樣，創造奇跡?

“對，她就是林雨，很有個性的女生。”校長肯定地說。當面被人這樣表揚，我窘迫得連話也說不清，臉像抹了胭脂紅。

許巖老師后來還和我說了很多話，我一句也沒聽進去，頭腦一片混沌，我的心突然被重重地震動了一下，有花開的聲音，有青澀的淡香在彌漫。

2

“原來他是師大的碩士生，還是頗有名氣的青年文藝評論家。”“對呀，我還聽說，他也是我們一中畢業的，高中時代就發表過很多文章，在大學里更是叱咤風云，聽說還評論過蘇童的作品”……班上的同學不知從哪聽來的小道消息，議論紛紛。不過這次，大家是帶著佩服和欣賞的口吻，覺得能當他的學生，也是一件很榮幸的事。

許巖老師第一次給我們上課，他青春而富有朝氣的外形就已經征服了我們。一堂課下來，再也沒有人敢懷疑他的教學水平，他居然可以把一堂平常的，甚至是枯燥乏味的文言文課講得妙趣橫生，讓我們在笑聲中愉快地把那些平日里要死記硬背的知識要點牢牢記在腦海。

坐在靠墻的位置，我雙手托著腮幫，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他臉上洋溢的笑容，看他微笑時嘴角上揚的弧線，看他眼中閃爍的智慧眸光。午后燦爛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灑滿一地斑駁，也灑在他身上。我的心有一時的迷亂。

3

周末去舅舅家吃飯時，才進門，我就愣住了，許巖老師居然也在。他笑著和我打了招呼。

原來許巖老師是表姐的男朋友，他和舅舅一家都很熟悉。從舅舅和舅媽臉上笑逐顏開的樣子看，他們都很滿意這個女婿。我坐在他們中間，看著他們談笑風生，總感覺自己格格不入，后來才想到，這一桌人，只有我是外人。那一刻，我的心莫名地疼了一下。

“林雨，我的授課方式，班上的同學都能接受么?”許巖老師突然問我。

我愣了一下，才抬起頭看他。他唇角輕揚，臉上掛著干凈溫和的笑容——我最迷戀的笑容，不張揚，卻讓人感覺溫暖。

我的臉倏地漲紅，支吾其詞：“好……很好!大家都說好!對不起……那天在校長室，我，我不該……”“呵呵，沒關系，讓我見識到最佳辯手的風采!”他說。

不會吧，他連我初中時參加辯論賽的事也清楚?肯定是表姐說的，這個多嘴婆。我心里既甜蜜又憂傷，那青澀的淡香占滿了我的整個內心。

4

害怕看見他，但我又渴望著，見到他時，又不知所措。再也無法讓自己平靜下來，一顆心起起伏伏，仿佛懸空了，無所依靠。

我曾經幾次遠遠地跟隨著他，看他走路的樣子；曾經在夕陽西下的傍晚，躲在密集的人群中，和很多同學一起觀看他打籃球，為他吶喊；曾經在自己的帶鎖日記本上為他寫下一首又一首朦朧的情詩。那些別人看不懂，自己卻明白的心事就像海藻般在我的心底瘋長、蔓延。

期末考試，別人都進步了，惟有我從年段第三名的位置落后到一百多名。

寒假前的最后一天。拿到成績單，大家紛紛離開校園。我一直坐在教室里，泥塑一般。窗外灌進來的寒風吹得“呼呼”響。我木然地望著窗外灰白的天空，心里零亂。

他走到我面前時，我沒發現，直到他叫我。抬頭看他，淚已涌現。明知道不可以的，我卻無法自拔。默默注視著他帥氣的臉，我注意到他深邃的眼神中竟也藏著哀傷。

“林雨——”他嚅動著嘴。

縱有千言萬語，我也無法訴說。

“我都明白了，對不起!如果我的擁抱可以讓你重新找回自己，我愿意!如果……”他真誠地說。我站起身，哭著撲到他溫暖的懷里，泣不成聲：“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不可以的……”半年的單戀，痛苦的煎熬，多少委屈，多少掙扎，在這宣泄般的痛哭中，所有過往的憂傷都隨淚水一起流走，所有洪荒，化為一聲真誠的呼喚。

“林雨，不哭!老師希望你能幫我找回最初那個伶牙俐齒的林雨。”許巖老師輕輕擁抱著我，說“答應我，找回你自己!”

5

接到重點大學的錄取通知單時，許老師和表姐一起為我在家里辦了個小型PARTY。在大家盡情喧鬧時，我偷偷抓住了許老師的手，把一張早已寫好的紙條遞給他。

紙條上寫著：許老師!謝謝你!謝謝你給了我一份有尊嚴的愛。暗戀一個人，心很痛。我知道，那是成長的代價，是青春的憂傷。我不后悔自己愛過你，因為你是一個值得愛也懂愛的人。但現在，我只希望你和表姐過得幸福、快樂!過去的時光，終是隔岸的風景。我會有我的人生，我也會有我的幸福……

踏上離別的汽車，準備去學校時，城里的鳳凰樹早已開花，遠遠望去，一大片，一大片如火如荼，一如我年輕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