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多芬說:我情愿寫10000個音符,也不愿寫一個字母。
而我,情愿用10000個字,去換貝多芬的一個音符。但我知道,他根本不稀罕。
有什么辦法?在偉大的藝術與它謙卑的粉絲之間,就存在著這種不平等。
但我依舊虔誠地朝拜著,并且相信:每寫下10000個字,就與音樂圣殿的距離又近了一個音符……
如果有一天,你匆匆走過街頭,看見一個小孩站在街角,正對著樂器店的櫥窗癡癡地看時,請放輕你的腳步,因為那個小孩正在做夢,正在夢的五線譜上寫下動聽的音符,所以不要驚動、不要打擾他,就讓他譜完那段夢的旋律。
那個小孩也許是米蘭的小鐵匠,他“跑遍了牧場又繞過了村莊/他就站在街角的舊報攤/眼睛盯著隔壁里的櫥窗一把吉他/遠遠欣賞”,他心里盤算著:得打多少馬蹄鐵才能買下那把吉他呢?銅板太少,但不灰心的小鐵匠要“存錢買期望”,總有一天他要和酒吧里彈東歐民謠的吉他手彈得一樣好,想到未來,小鐵匠露出像賣火柴小女孩一樣的笑容。
那個小孩也許是小丹尼爾,他透過樂器店的櫥窗,正眼巴巴地望著店里陳列的那架鋼琴,夢太昂貴,嘆著氣的小丹尼爾慢慢將手放到櫥窗上,隔著玻璃輕輕彈奏著,奇跡發生了:遠處鋼琴的琴鍵,居然隨著男孩的指法,有節奏地一起一落……在“城市琴人”加拿大唱作音樂人丹尼爾·波特自傳體MV《free loop》中,這個名字里有“波特”的男孩,對著櫥窗施展著他的音樂魔法。
那個小孩也許是我,那年我七歲,生活里還出現樂器店,只有“五滿意”商店高高的柜臺,我趴在灰蒙蒙的玻璃上,就像一只攤開翅膀撞上來的大蝴蝶,傻乎乎地盯著和生活用品擺放在一起的一只口琴。那口琴深紅色的漆身上,流動著耀眼的光澤,在我眼中,它就像一塊紅寶石那么珍貴。
“走吧!”母親拽起我的胳膊,拉我走,我一步三回頭地用目光抓住那只口琴,不放開。很喜歡,卻不敢跟母親要,買那個口琴要花五塊錢,那時候,五塊錢是我們全家半個月的生活費。
“走吧?”母親放下我的胳膊,握起我的手,她的手十分溫暖,握上去像握住一個柔軟的商量,我果然不再回頭,和母親一起離開。
如果我能像麥樂迪一樣勇敢就好了:在美國影片《搖滾吉他夢》中,小麥樂迪每天都去街角的樂器店,看櫥窗里擺放的那把漂亮的紅色吉他,她眼中又向往又失落的神情,讓我不禁懷疑是不是三十多年前的我穿越到她的身體里?!不管生活有多拮據、父母的爭吵有多激烈,看到吉他,小麥樂迪就覺得幸福。一天,樂器店的人收起了吉他,失望的小麥樂迪偷偷溜進店里,那把吉他就擺在她眼前,于是她做出一個大膽的決定:抱起吉他,飛快地跑出店里。
抱著心愛的吉他,跑啊,跑啊,小麥樂迪的嘴咧到了耳根,她堅信自己正在奔向天堂,但去天堂的路,總會出現惡守衛,跑出去一條街之后,她就被樂器行的老板抓住了。
如果我能像麥樂迪一樣勇敢就好了,將夢想擁入懷中,哪怕只有幾分鐘,也從此無憾。小時候的我,后來得了一場病,無緣無故的頭疼,疼起來連學都上不了,母親從鄰居家借來一個木制的小推車,推著我走遍哈爾濱的各大醫院,也確不了診。那天從醫院出來,又去了那家商店,遠遠地我就發現那只口琴還擺放在櫥窗里,“媽媽!媽媽!”我連聲催促母親快一點將我推到柜臺旁,坐在車里看那只口琴,視線放低了挨近了,它看上去更美了!
母親一定是憐惜久病的我,她摸著我的頭說:“旁邊那個口哨也挺好的,給你買一個吧!”于是我的胸前掛上了一只五角錢的口哨,雖然口哨吹不成旋律,但“一二一二一”地指揮著小推車的轱轆,也奏出一支神氣的行進曲……
但我并沒忘記那只口琴,歲月的塵埃也無法遮掩住它寶石的顏色,我常常想起它,當陽光好的時候,當風吹過樓前那棵老榆樹的時候,當母親邊做飯邊哼著歌的時候,紅口琴就出現在我的腦海,我吹起它,竟能無師自通地吹出一段動聽的旋律……
讀埃里克·克萊普頓的自傳《天堂十字路口》時發現,原來這位被樂迷頂禮膜拜的“吉他上帝”,在剛步入樂壇,加入“新兵”樂隊時,也曾長時間徘徊在櫥窗之外——
“……在查令十字路和丹麥街幾家琴行的櫥窗里,我曾看到過吉普森電吉他。對我來說,這些琴行就像小時候的糖果店一樣,會讓我站在外面癡癡地看上幾個小時,尤其是晚上,櫥窗的燈會一直點亮,我在‘華蓋’演完后,就會在那兒溜達一整夜,邊看邊做著擁有吉普森的美夢……”
埃里克后來終于擁有了那把吉普森電吉他,是他崇拜的弗雷德·金用過的,彈著它,他成為和金一樣的搖滾巨星。而生活里這樣夢想成真的事發生過幾例呢?夢在櫥窗里,因為有那層冰冷的名為現實的玻璃阻隔著,你觸不到它。
Mr.Children曾唱過一首很感人的歌《Kurumi》,MV中有位落魄的中年大叔,一天,偶然在琴行的櫥窗里看到一把吉他,頓時,他的青春、夢想、愛情都閃回到已經貧瘠的腦海中,他節衣縮食地買下那把吉他,他抱著吉他跑回家的樣子,好像剛倉皇地搶劫了當鋪——他將自己典當給歲月的夢想奪了回來。然后他寫歌,固執地唱給曾經一起組建樂隊的老伙伴聽,他們都是掙扎在社會底層、塵滿面鬢如霜的中年人,他們被音樂刺痛、喚醒、激勵,于是他們重組樂隊,盡管聽眾不過是婚宴上的一群賓朋,或是幾個懷孕的婦女,或是一個掃地的阿姨,但他們依然唱得認真投入,幸福滿足……
站在櫥窗外的小孩,總有一天會長大,會離開,但櫥窗卻為這樣的孩子封存著不曾離開的夢:年少時從那里看到未來,年老時從那里看到曾經,每次看到,都會撥響沉睡在心底的琴弦,都會彈奏出一首激越的生命之歌,即使只有你一個人能聽到,也是一場完美的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