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俗社的父子社長

李約祉說過大意如此的一句話：“易俗社就像一個二八最佳年華的大姑娘，我們給她備好了陪嫁，交給了共產黨。”

李約祉說這句話的場合，不同的敘述者說法不一。

曾在易俗社任副社長的張詠華說，這是李約祉在易俗社成為公辦劇社的慶祝大會上說的。也有人在回憶文章中說，這是在易俗社50周年大慶時說的。不管怎樣，都說明易俗社對李約祉而言，就像自己的女兒一樣。畢竟，易俗社凝聚著他們父子兩代人的心血。

易俗社的奠基人

易俗社的首任社長是楊西堂（前陜西省議會議長）和李桐軒。不過，做易俗社的社長，只是李桐軒的“副業”，當時，他任陜西省修史局的總纂。

1860年，李桐軒出生于陜西蒲城縣富源村。在他年幼時，父親李智盛就送他和哥哥李仲特到一戶人家讀書。李智盛農閑時則推著手推車販賣水甕，為兒子提供學資。

18歲時，李桐軒考中了秀才，但因家境貧困，便去華州一個有錢人家做了私塾老師。后因與主家一言不合離去，遂入三原宏道書院（明清時期關中四大書院之一）讀書。因種種原因，李桐軒肄業于該書院。

1903年至1905年，李桐軒被聘續修《蒲城縣志》。他在內容體例上對縣志進行了大的改動，不僅注重山川、地理、農工、物產、風土、氣候等項，還為關中農村反清義士“刀客”王改名立傳。知縣李體仁審稿時批了“悖逆”二字，并棄而不用。李桐軒憤而返鄉。

1905年，井勿幕由日返陜，發展同盟會組織，李桐軒和他的兩個兒子李約祉、李儀祉先后加入了中國同盟會。

1906年，李桐軒在蒲小任教，他和常銘卿等同盟會會員的老師，在年齡大的學生中間發展會員，蒲小的同盟會成員一度擴大到50多人。

李桐軒和老師們還經常帶領著學生到集上或廟會上宣傳破除迷信、婦女放腳新思想。為了讓宣傳內容更加有吸引力和趣味化，他們就給民眾演燈影戲（即皮影）。《英雄淚》這個戲就是那個時候編寫的，易俗社首演時也有過演出。

1912年，李桐軒與孫仁玉幾經討論，隨后又獲得163個發起人的支持，于當年農歷7月1日正式成立了易俗社。

為解決經費開支問題，易俗社《簡章》附則中規定；熱心君子有以財務捐助本社者，應享各項之酬答。其中捐十元以上者，吸收為本社社員；捐千元以上者，得承認為本社名譽社長。

有人譏諷李桐軒是“與優伶為伍，有失體統”。他在一首詩中這樣表白：喧闐長安市，與子共翱翔；莫腹聞婦濡，呼吁愁人腸。晨興教歌舞，親履粉墨場。知我謂我樂，不知謂我狂。

李桐軒忙于社務之余，還勤奮筆耕，幾乎每年都有兩三部劇本誕生，一生寫新劇目六十多種，現存三十多本。

求自保以武制武

易俗社給學生請來了最好的秦腔演員當教師。比如，擔任總教練長達30年的陳雨農（小名德娃），本來就是很紅的秦腔演員，有自己的戲班子。他到易俗社任教練長后，既做教師，又兼導演，調教出不少好演員，也排了很多經典戲。

1913年1月5日，易俗社第一期甲班學生在西大街城隍廟進行首場演出。學生們穿著統一制服，佩戴校徽，在軍樂隊伴奏下列隊入場，被群眾圍得水泄不通。

易俗社的演出不同凡響。戲的內容新自不必說，表演方式也自成一格，臺上演員的每一段唱腔、一句道白，都讓臺下觀眾如醉如癡。一時，易俗社成為街談巷議的談資。

但是，易俗社很快就遇到了麻煩。時任省議會議員師子敬撰文回憶，剛剛天亮，薛卜五（時任社監）慌忙跑來說，昨晚先來了兩個馬弁，說是都督府演堂戲，讓麻子紅（李云亭）和德兒（陳雨農）立刻去唱戲。

薛卜五說易俗社只有兩個教練，一個叫陳雨農，一個叫李云亭，并無麻子紅和德兒。馬弁大罵而去，很快來了許多持槍兇橫的馬弁，把陳雨農、李云亭捆綁著帶走了。

薛卜五找師子敬幫忙，師子敬就與正議長劉介夫商議解決辦法，最后分別請第三混成旅旅長陳伯生以及第二師師長張伯英前去斡旋，陳雨農、李云亭才被放回。

在那個軍閥割據的時期，似乎只有軍方背景，才能讓易俗社不至于夭折，于是，經過一番商議，易俗社給陳伯生、張伯英送去了讓他們擔任易俗社名譽社長的聘書。

盡管李桐軒對戲曲教化普羅大眾的功能很看重，但在那樣一個動蕩不安時期，他直到去世也沒看到他期望的成果。看到有的演員染上抽大煙的惡習，不僅沒易“俗”，反被“俗”易，李桐軒曾失望地向高培支建議，把易俗社解散算了。

晚年的李桐軒信奉佛教，于1932年3月26日病逝。

出陜西聲震武漢

李約祉1879年出生，是李桐軒的長子，在易俗社先后任過三屆社長，最長的一次是4年。第一次當社長是在1920年1月到次年的3月，短短14個月，因易俗社要到漢口演出，李約祉改任易俗社漢口分社的社長。

1899年，李桐軒帶著兩個兒子—20歲的李約祉和17歲的李儀祉參加鄉試，當時八股雖未廢黜，但已加入算學、格致、歷史、地理等洋學內容。試畢，弟弟李儀祉中了魁首，李約祉中了第七名。

1904年，李約祉在三原宏道高等學堂求學，此間，同學于右任因寫《半哭半笑樓詩草》而得罪了清廷。陜西巡撫密令三原知縣捉拿，適值于右任去開封參加會試不在，李約祉得知消息后，與程搏九密商，出重資派專差給于右任送信，使他幸免于難。

李約祉在他25歲時考入北京京師大學堂。1908年，陜西“蒲案”發生，李約祉在京奔波呼吁，揭露知縣李體仁鎮壓師生的罪行。但他與父親卻有著同樣的抱負：“只求學問，不求仕途”。

1909年，在京師大學堂畢業后，李約祉在父親的勸告下回陜從事教育工作，曾擔任陜西省立女子高等小學及女子中學校長、教育廳督察主任之職：同時，他還在易俗社先后擔任過社長、評議長、教務主任、編輯主任等職務。

作為編劇，李約祉寫的劇本從數量上看并不多，大小戲加起來不過二十來本，有人評價他的戲是：“寫國事，敢于大起大落；寫家庭，又委婉細致……”“所編多篤于倫常之作，情辭懇摯，令人感泣。”

實際上，李約祉對易俗社的貢獻，應該是在擴大其影響力上。

1920年，易俗社因修舞臺和宿舍，經費超支，經營上遇到困難。《大公報》記者張季鸞提議易俗社赴滬演出，社員開會討論，分裂為“外出”與“不外出”兩派。

李桐軒、孫仁玉極力主張外出，他們認為，“易俗宗旨，不分區域，將來發展，不特易本國之俗，且擬去東西各國，去易其俗，方過最初命名之目的。”

1921年3月，李約祉和陳雨農由漢口考察返回西安，他們向評議會詳細介紹了漢口的鄉土人情和文化藝術發展情況，并說明當地人士特別是陜西同鄉特別歡迎易俗社去漢口演出。

漢口之行，易俗社專門成立了漢口分社，李約祉任分社社長，西安本社社長由胡文卿接任。

初到漢口，易俗社甲、乙兩班學生在武漢長樂園劇場演出。因不明湖北習慣，加上語音、愛好等方面的差異，觀眾寥寥，支大于收。

李約祉想了一個用現在的話講即“包裝”、“宣傳”的辦法。他創辦了《易俗日報》，內容主要宣傳辦社宗旨，發表易俗社編劇創作的各種劇本，介紹出色演員的舞臺技藝，同時刊有戲單，廣為贈送。同時，他印刷了《陜西易俗社第一次報告書》，向當地觀眾廣范宣傳該社“補助社會教育，啟迪民智，移風易俗”的宗旨。

在演出風格上也有所調整。他根據南方人的欣賞習慣，吸納了南方劇種演唱細膩纏綿的特點，對秦腔唱腔進行了相應改造，加入了細膩纏綿的特點。

易俗社在漢口演出的是李約祉編寫的大型歷史劇《韓寶英》。該戲核心是“敘太平天國興亡大要”，由陳雨農精心排導，易俗社甲班學生劉毓中、閻振國扮前后石達開，劉箴俗、劉迪民扮前后韓寶英，沈和中扮沈祥鳳。在西安演出時，該戲就引起轟動，在漢口演出后，同樣享譽武漢三鎮。

京劇名家歐陽予倩對易俗社的戲贊譽有加。他評價道，“他們的戲，唱做都非常認真。表情很周到，很穩重，描寫性情頗能盡致，而沒有絲毫過火的地方。這實在難得，而且細膩熨貼，比舊時的戲有不少進步。”

《韓寶英》還被歐陽予倩改編為京劇，名字改為《是恩是愛》，和周信芳合演；《軟玉屏》、《三滴血》等劇也被移植為楚劇、漢劇，并久演不衰。

1922年3月，因母親病重，李約祉返陜，分社社長由父親李桐軒代理。

可是，個別在漢口演火了的演員，對待遇開始不滿，有些演員甚至不經批準，就自行提取票款，劇社陷入失控狀態。在這種情況下，總社經討論決定撤銷分社。

1922年7月，孫仁玉和李約祉先后到達漢口進行撤銷收尾工作，10月，易俗社結束了歷時一年半的外演活動。

九旬老翁被返鄉

上世紀50年代，盡管易俗社是全國第一個國營劇團的示范團體，但還是有人對易俗社有不公之論。面對這種情況，李約祉生動而形象地說：易俗社所收獲之米（戲，包括劇本），不是剝削得來的，是幾代同仁粒粒辛苦、滴滴血汗換來的。米不怕人吃，而且歡迎人吃，但是隨便說是有毒，說是腐朽，任意拋棄，活著的人不能不有所傷心。

讓他更為傷心的事，發生在“文革”期間。在徹底砸爛“四舊”的浪潮中，易俗社被認為是資產階級改良主義的產物，是封建時期和舊社會的“殘渣”，連同它的老招牌也一并被砸爛了。年逾九旬的李約祉，經歷抄家和批斗后，被遣送回蒲城原籍“監督勞動”和“管制”。據說，他坐在架子車上被拉出西安城時，頭不低，眼不眨。

不久后的1969年，李約祉與世長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