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中回蕩著風聲,歐冶子看著眼前鑄劍的火爐,那火苗跳躍著,有股子妖艷的美,這讓他心中掠起一絲不祥的預感。此時,突然狂風大作,烏云低低地壓下,讓人喘不過氣來。那鑄劍的火爐妖聲一響,隨即滅了。“劍成了!”這是歐冶子鑄成的第四把劍。一旁的薛燭也迫不及待想見一見這把劍的廬山真面目。黑壓壓的烏云之下,此劍一出,卻不像前三把劍那樣光芒四射,只是暗淡無光,形似匕首,毫不起眼。歐冶子長嘆一聲,將劍遞與薛燭。薛燭凝視片刻,突然跪下,不敢抬頭。
“你這是何故?”歐冶子嚇了一跳,薛燭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卻偏偏生了一雙沒有殺氣的手,一輩子鑄不成一把劍,但薛燭卻另有一番才能——相劍!猶如給人相面一般,他那雙沒有殺氣的手掠過每一把劍,都能知道它的前世與今生。
“師傅,這是一把絕世寶劍!”
“寶劍?”歐冶子苦笑一聲,“我一世英名,就毀在它的身上!你看它通身有一處像寶劍的地方嗎?”
“師傅,這把劍乃是亂世之劍,有了它,臣以弒君,子以殺父。”薛燭伏在地上說。
“那我更不能留它了,留它于世上,倒成就了那些亂臣賊子。”歐冶子說著就要把劍扔回鑄劍爐。
薛燭見狀,一躍而起,攔住了歐冶子:“師傅,你把劍交給我,我送它去它該去的地方。”
歐冶子看著自己最得意的弟子,不置可否。薛燭卻笑了,拿過寶劍,輕輕說:“該給它起個名字,就叫‘魚腸’,將來劍斷處就是它的去處。”
薛燭拿了魚腸,轉頭就將此劍獻給了伍子胥。這伍子胥本來是楚國人,但他的父親因為被奸臣所害,伍家上下落了個滿門抄斬,只有伍子胥一個人逃了出來,輾轉幾國都未能成事,最后才來到吳國。當時的吳王僚半呆不傻,有眼不識金鑲玉,自然不器重伍子胥。伍子胥無奈之際,與僚的弟弟公子光結識。光是個聰明人,知道伍子胥不是池中物,將來一定有一番大作為。就這樣,伍子胥成了光門下的智囊。伍子胥知道鑄劍師歐冶子最近在趕制一把寶劍,得知薛燭上門來獻劍,自然是高興得不得了,可一見魚腸,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薛燭卻不卑不亢,對伍子胥說:“先生,你可不要小瞧了這把劍,它能替您完成夢想。”
“哦?”伍子胥瞇起一雙眼睛,饒有興致地問,“此話怎講?”
“有它在,臣以弒君,子以殺父。”薛燭回答。
伍子胥瞬間就什么都明白了,這段時間以來,他一直在內心策劃一件大事,只可惜百思不如一動,他沒有做此大事的動力,只能一拖再拖。而如今,薛燭帶來的這把劍卻給他提供了一個很好的理由。送走薛燭,伍子胥拿著魚腸趕緊去找公子光。光從未見一向沉穩的伍子胥這么慌張過,于是打趣地說:“先生這是怎么了,火燒屁股了?”
伍子胥顧不上擦頭上的汗,從袖口處拿出魚腸,雙手捧著獻給公子光。光看了一眼魚腸,也看不出這劍有什么獨特之處,只得一頭霧水,不知道伍子胥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伍子胥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公子,此劍名魚腸,是歐冶子鑄成的第四把劍。”
光看了一眼魚腸身上奇怪的花紋,說:“這分明是一把妖孽!”
伍子胥說:“薛燭給它相過了,說有此劍在,臣以弒君,子以殺父!”
公子光拿起魚腸,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輕輕問:“可是,怎樣才能讓它去它該去的地方?”
伍子胥立刻跪下,伏在地上回答:“臣有辦法。”
梅花鳳鱭炙,顧名思義,就是用寒梅來烤炙太湖里的鳳尾鱭魚而做成的一道菜。梅枝清冽,清風傲骨,味道自然不俗,以梅枝烤制的魚,味道也自然不同凡響。普天之下,如今能將這道菜做得爐火純青的只有一個人,他就是專諸。
伍子胥是在人聲嘈雜的鬧市找到專諸的,當時他正在后廚烹飪這道絕世美味。隔著竹簾,伍子胥只看到一雙手上下翻飛,擺弄著一條肥美的鳳尾鱭魚。那是怎樣的一雙手啊?上面布滿了春情,好像不是在烹制一道菜,而是在勾繪全天下最凄美的良辰美景。不自覺地,伍子胥看呆了,久久抽不回思緒。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說服專諸去做他心里的那件大事。
如果說是“請”,還不如說專諸是被抓進公子光的府第的。他被囚禁了整整三天,不吃不喝。第四天,他被放了出來,迎接他的是滿天繁星和一個人落寞的背影。他看著那有點熟悉的背影,突然不知道該說什么。伍子胥轉過身來,看著專諸。專諸一眼就認出了伍子胥,那時,伍子胥還是個流亡的逃犯,專諸在街上與一伙人惡斗,雙拳難敵四手之際,他怒有萬人之氣,好像什么都擋不住他一樣。這被伍子胥看在了眼里,遂與之結交。如今,所謀之事一觸即發,伍子胥太需要專諸的幫忙了。
“你叫我來,所為何事?”專諸問。
“我想讓你為一個人做一道菜,做你最拿手的梅花鳳鱭炙。”伍子胥回答。
“為誰?”專諸又問。
“吳王,僚。”伍子胥又答。
“只做菜?”專諸再次問。
“不。”伍子胥走到他面前,拿出魚腸,魚腸在滿天星空之下仍舊不動聲色,好像普天之下什么都與它無關一樣,但是魚腸的美,瞬間就刺進了專諸的心里。
“我明白了。”專諸對一臉微笑的伍子胥說,“你只需要告訴我該怎么做。”
第二天早上,公子光和伍子胥奉旨入宮。公子光和吳王僚在大殿坐好,公子光的身后站著伍子胥。公子光淡淡地笑著,給哥哥僚講起他吃過最美味的一道菜——梅花鳳鱭炙,直說得吳王僚口水直流,忍不住要嘗一口那鮮美的魚肉。公子光說:“王兄,你別急,我帶了一個廚師過來,馬上就給你做這道人間美味。”
僚自然應允,伍子胥轉身下殿去后廚見專諸。專諸正將軟若無骨的魚腸插入魚腹,見伍子胥來,他只是一笑。伍子胥張了張嘴,問他:“你不怕嗎?”專諸的一雙手正上下翻飛,他回答:“我只是送魚腸去它該去之處。”伍子胥說:“你要記得,僚的狻猊盔甲一共有三層。”
大殿之上,一只雄鷹呼嘯著飛過。伍子胥回來,在公子光的身后站定,光知道一切都準備好了。之后,專諸端著魚來到大殿之上,將梅花鳳鱭炙擺在吳王僚的面前,卻遲遲不離開。吳王僚雖被美味吸引,卻仍奇怪地說:“你可以下去了。”
專諸不急不緩地回答:“這道菜因為炙烤太久,所以魚身太熱,請讓我為大王掰開這條魚,方能顯現它的美味。”
僚笑了,點點頭。就在專諸用心掰魚的時候,那只殿外的雄鷹呼嘯著撞向大殿。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了,等到僚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只能感受到從魚腹噴涌而出的那股殺氣!魚腸劍,已經在專諸的手里了。專諸的耳邊是伍子胥的聲音:“你要記得,僚的狻猊盔甲一共有三層。”
一層,兩層,到第三層的時候,魚腸劍已經斷了!劍雖斷,殺氣卻更盛。這應了薛燭的話:“劍斷處就是該去處。”一把斷劍,就是這樣取了僚的性命。僚死,殿上的武士這才奮起,將握著魚腸的專諸刺殺當場。殿外那只雄鷹,撞碎了殿角,跌落殿外。
那道著名的梅花鳳鱭炙,還散發著絲絲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