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車廢料
村里的老一輩人都知道,老鄭的倔脾氣是出了名的。聽了老鄭的話,老柱干脆不說什么了。劉東源見狀就拉著老鄭說:“鄭叔,您還是跟我走吧,今晚咱叔侄倆好好嘮嘮。”
老鄭和劉東源去旅館收拾了東西后,就往劉東源家走去。一進門,老鄭就問起刪帖子的事。劉東源說,網上也不是一片凈土,有一幫精通網絡技術的人,專門以刪負面言論為生。這不,化工廠一定是花錢雇了這樣的人,才有人刪掉了他的帖子。
老鄭一聽倒來了興趣:“你說花錢才能刪,那咱們干脆就不停地發,并說明真相,看他刪得快還是你發得快。”劉東源覺得這是個辦法,于是開始在論壇的各個版塊發帖子,上面是民謠,下面是解釋,還附了化工廠排污的照片。速度還真快,兩小時后就有人開始刪帖了,不過刪得沒有發得快,到最后,對方發了狠,不知怎么竟買通了論壇總版主,封了劉東源的號。劉東源重新注冊了新號繼續發,這下對方沒招兒了。
兩人正高興呢,劉東源的手機響了。一接聽,對方聲音很氣憤:“姓劉的,你真要壞我們的財路?記住了,胳膊擰不過大腿。”電話一掛,老鄭冷哼一聲:“我倒要看看他的大腿有多粗。東源你別害怕,有什么事鄭叔給你撐腰。”
老鄭陪劉東源在網上鏖戰到半夜才睡,第二天八點多了二人才起床。老鄭洗過臉,一推大門,一下就愣住了,只見門外是一座高高的垃圾山。這垃圾山還不是生活垃圾,而是化工廢料,散發著刺鼻的氣味。劉東源也出來了,看見這一幕,氣憤地說:“看來,這就是他們對我的警告了。”老鄭生氣地說:“我們找人證,告他們。”誰知接連問了好幾個人,都說沒看見是誰倒的。
老鄭對劉東源說:“都欺負到家門口了,我去找化工廠說理!”說著就奔那排白房子而去。
白房子從外面看很整潔,門口還有保安。老鄭一眼就看見大院里停著一輛大卡車,車斗里還有沒倒凈的化工廢料。他直接問保安:“劉東源家門口的廢料是你們倒的?別不承認,倒廢料的卡車還在呢。”保安見老鄭滿頭白發,如同怒目金剛,倒不敢放肆:“我們的卡車嗎,都好幾天沒出去了。至于廢料,我剛才也看見了,可我哪知道是誰倒的?”老鄭不再跟他客氣:“附近只有你一家化工廠,你們要承擔法律責任!”
保安攤攤手:“有事您找我們老板,他可是老外,鄉長都怕他呢。”老鄭火往上撞:“這是在中國,什么老外我都不怕,你喊他出來。”保安說老板不在。
老鄭找不到人,只好往回走。他已打定主意,門口的廢料就是鐵證,他要用這個來狀告化工廠,到時候一定能找到幕后黑手。可是沒想到,等他到了劉東源家門口,只見一伙人正鐵鍬籮筐地清理廢料,為首的正是老柱。
老鄭大吼一聲:“都停手,這是鐵證,我要拿這個告狀!”老柱抬起頭,但是手沒有停:“老鄭啊,你的心意我們領了,但是你斗不過他,還是算了。”老鄭眼看廢料堆已經挖去一大半,心里真急了,忽然他“騰騰騰”地上了廢料堆,一俯身趴在上面:“誰再挖,就從我身上挖過去!”
五、一記耳光
這一下,大家都停住了手。老柱看著老鄭,氣得直發抖,說:“你我都這把年歲了,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不行,這件事我管定了。”眼看兩人僵持不下,劉東源過來了,他手里拿著一個照相機,對老鄭說:“鄭叔,我拍了照,這個也能作證據,就讓他們挖吧。”
老鄭看到相機里的照片,這才從廢料堆上下來,一抬腿就是一個趔趄,幸好有劉東源扶住他。他說:“給我照片,我去找鄉長。”劉東源立馬回屋打印出照片,交給了老鄭。
老鄭拿著照片,就往公路上走,這時被一個中年漢子擋住了:“鄭叔,我看還是算了吧,您是退休的領導,這樣做影響不好。”老鄭看看這個人,問:“你是化工廠老板?”漢子賠著笑:“我是村里的村長,有事咱們慢慢商量。”老鄭的臉色一變,手指著村長就教訓上了:“你這個村長太失職了,還有什么事比村民能吃上干凈的水、能過上放心的日子更重要?你現在攔我,是不是化工廠指使的?”
村長被這話噎了個張口結舌,正要辯解,一個老人從人群里走了出來,對老鄭說:“您誤解他了,讓他阻攔是我的主意,他是我兒子。”老鄭一看,立刻認了出來,眼前的這位老人是當年八隊的隊長大海。大海搖頭嘆息道:“老鄭,你要是認為我們村子里的人窩囊,受人欺負還不敢告狀,那你就錯了。但是,唉……”他看一眼老柱,欲言又止。
老鄭氣哼哼地說:“哼,受人欺負不敢說,這還不算是窩囊?大海,當年修水渠時,有一大塊石頭從上面掉下來,眼看就要砸到你了,是我一把推開你,結果石頭砸中了我的胳膊。現在,我只希望你們父子不要再攔我。”說著,他推開村長,大步流星往公路上走去。
公路邊有個站牌,每半小時就有去鄉里的公交車路過,可老鄭足足站了兩個鐘頭,也沒見一輛車過來。他心里直納悶,心想,今天這是怎么了?實在等不下去了,他干脆往前一站走去,想去那里看看情況。
不多時就到了,只見有四五個老頭站在路當中,正在攔截公交車,讓車繞道走,其中就有老柱和大海。老鄭一看這個氣,這些人都是當年隨自己修渠的老兄弟,現在竟然玩這一手,這是成心跟自己作對啊。他忽地脫掉上衣,對那些人喊:“你們不要費事了,我不坐車,我走著去!”
老鄭前面走,后面老柱他們一溜小跑緊跟著。走了十多分鐘后,只見迎頭一輛小車開過來。這是村會計給鄉里打了電話,鄉長慌忙開車趕來了。鄉長一下來就攙老鄭上車:“老縣長,您要去鄉里只要打個電話就行,干嗎走路啊?”老鄭沒上車,連珠炮似的問鄉長:“化工廠污染擾民的事,你知不知道?你打算怎么解決?”鄉長抹了抹頭上的汗,慢吞吞地說:“化工廠是我們鄉的納稅大戶,再說,這是外商投資,影響比較大……”
老鄭聞言立刻甩開他的手:“我說一個化工廠怎會這么囂張,原來有你在背后支持!不說了,我去縣里找縣長!”說著又邁開兩條腿,朝前走去。鄉長想攔又不敢攔,最后拿起電話,他想還是讓化工廠老板自己解決吧。
不多時,一輛寶馬車遠遠追來,然后以同樣的速度和老鄭并行。車里的人搖下車窗,開口說道:“您也該體諒我的難處,如果處理污染的話,我可能就會賠本。”老鄭走得有點暈了,聽這說話聲有點耳熟,他停下來扭過頭,看看車里的人,突然,揮手就是一記耳光,然后一下跌倒在地!
眼前的這個外國老板不是別人,正是他兒子鄭歸航。
六、一跪千鈞
見老爸跌倒了,鄭歸航一下慌了手腳,急忙下車抱起老鄭,老鄭睜開了眼:“別碰我,我不認識你。”見老柱他們也圍了過來,老鄭就對老柱說:“帶我去你家,我沒事。”鄭歸航知道老爸的脾氣,只好看著老柱他們喊來車,把老鄭拉回村里。
老鄭回村后一言不發,一張臉陰沉得可怕。老柱和幾個老哥們圍著他,勸他吃點東西喝點水,都被他撥開了。老柱想了想,覺得還是講出原委好,就慢慢地說:“以前我們也告過狀,可是當知道化工廠老板是您兒子后,我們一幫老哥們就認了。當年修水渠您可是拼了命,嫂子也因為這個死了,沒有您當時奮不顧身堵決口,村子早就沒了。所以,我們囑咐后輩人就忍了這口氣吧。等您親自上了門,我們也都盡量躲著,因為大伙都知道您的脾氣,如果讓您知道您兒子是老板的話,父子倆非反目不可。可是東源這孩子,卻不那么聽話。你看這事鬧的,您還是消消氣……”
老鄭還是一言不發,呆呆地看著天花板。這時,老柱的手機響了,是鄭歸航打來的,他想跟老爸說句話,道個歉。老柱把手機遞給老鄭,老鄭卻扭過臉不理這茬。
這半晚上,鄭歸航幾乎每隔半個小時就給老鄭打一次電話,他放心不下老爸,說到底,他還是個孝順孩子。到了半夜,老柱忍不住了,他對鄭歸航說:“鄭老板,你爸一點事沒有,那件事我們幫他慢慢開解,你就放心睡去吧。”剛說到這里,老鄭忽然搶過他的手機,嘶啞著嗓子喊道:“明天六點鐘,你到村口來!”
早上六點,太陽剛出來,鄭歸航來到村口,看見一個老人跪在那里。不錯,正是老鄭。老鄭看見兒子來了,低吼一聲:“還不跪下!”鄭歸航膝一軟,跪在老爸的身后。
此時,老柱大海劉東源他們,還有村里的村民也都來了。見人到得差不多了,老鄭說:“歸航,我不止一次跟你講過你媽是怎么死的,可是你知道你是怎么活的嗎?今天當著村里人的面,就說說七角餅吧。”
老鄭拿出一個圓圓的燒餅,說:“你媽死了,我一個人養活著你。可是當時是大災年啊,我一個公社干部的工資,除去供養父母之外,都無法養活你這個兩歲的孩子。我帶著大家修水渠,你在家里餓得嗷嗷叫。當時,大家在水渠干一天活的工錢,就是這么大一塊玉米餅子。為了養活你,老柱大海他們發明了七角餅。”
說到這里,老鄭取出一把水果刀,把燒餅切了三刀,分成了六塊。不過每一刀都稍微斜了一點,這樣燒餅中心就剩下一個小角。“這就是當年的七角餅,切三刀,卻有七塊。大家勞累一天,本來一塊窩頭都不夠吃,但是卻寧愿多切出一小塊來,讓我帶回家給你吃。你眼前的這些叔叔大爺,都是你的救命恩人,你還不磕頭給他們賠禮道歉!”
鄭歸航眼中含淚,跟著老爸把頭磕了下去,然而很快就被老柱他們扶了起來。鄭歸航說:“這個事,我一個人還做不了主,需要跟股東們商量,還要請縣里協調。”老鄭站起來說:“沒問題,我跟你去縣里,咱們不坐車,就走著去,想當年紅軍長征二萬五,這點路算什么。”
此時天色大亮,老鄭領著兒子朝縣里走去,后面跟隨的是黑壓壓的村民。
就在這時,路旁突然出來一群人,走在最前面的正是本縣縣長,后面跟著的人扛著攝像機,是本縣電視臺的記者。縣長一把握住了老鄭的手:“老縣長,這個狀您告準了。其實我昨天就聽到了匯報,今天一大早就來了,一直沒出聲就是為了拍下剛才的一幕,好讓縣電視臺播出,教育干部們。我只知道化工廠賺錢,卻忽視了污染,該道歉啊。您說得太好了,誰是我們的衣食父母,我們該為誰服務,這個要搞清楚。”
老鄭朗聲大笑:“改過就好,不然我還會告你的狀。我雖然退休了,但血還是熱的。告訴你,我的外號叫鄭不怕,就是說只要行得正站得直,就什么都不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