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中牡丹

早聽人說，飲酒不是飲食之事，而是學問之事，細想起來，這話有道理在。縱觀中國文化，尤其是中國文學，如果缺失了酒的介入，還有多少浪漫飄逸的佳話可表，就是不可推測和想象的了。而我從事文學職業，卻并不善飲——酒量不大，更重要的是不好那一口，這是我文章做得還不夠醇厚的原因吧。但畢竟，我是四川人，四川好酒名酒甚多，四川人出境去別的酒鄉，那是要帶著傲慢的。

這些年，斷斷續續地走了不少地方，偏偏安徽那片土地我從未涉足，今年春夏之交，終于有了機會，隨《中篇小說選刊》雜志社去毫州，接待方是古井貢酒廠。我是個看重緣分的人，第一次去安徽，就被“古井貢”接待，可見緣分不淺，然而，內心深處的傲慢，卻并沒因此而抹去。

在鄭州機場，跟北京、上海的師友匯合，同車到達亳州時，已是夜里九點。廠方盛情邀飲。當那酒瓶展現在眼前，老實說，我就有些喜歡上它了。而今酒瓶的設計和制作，從質地、色澤到形狀，都可謂挖空心思，以求別致，這當然是好事，但做得太過，把勁頭使錯了地方，事情也就跟著砸了。到底說來，它不是純粹的工藝品，它是需要骨肉的，骨肉決定其品質。這正如我們寫作，把形式做得再到家，也不一定能寫出好作品，內質經不住考量，形式是否到家，在根本上便無從談起。我所見的古井貢酒瓶，嫩黑色，龍纏身，一枚標簽，幾朵翔云，古樸端莊，自呈大氣；輕輕一觸，涼意絲絲漫出，細膩得要把人化進去。

這第一關算是過了，接下來我要看看它的心。外表越涼，內心越熱，這是我們的評判定勢，而我害怕的，正是酒瓶里的“熱”，從口到喉，從喉到胃，一路的燙下去，如吞一粒火球，那滋味我經歷過很多。因此，每次聚飲，剛舉杯，我就焦眉蹙額。這當然是做給人看的，沒有那能力，就先把姿態擺出來，況乎同席的孟繁華君、談歌君，以及酒廠的副總楊小凡君，都是海量。可兩杯古井貢酒下肚，我發現，再做出焦眉蹙額的樣子，就顯得太不誠實了；或者說，太對不住這酒的甘美了。世上的許多酒，都氣勢逼人地讓你知道它是酒，而古井貢酒不這樣，它晶瑩地入眼，文雅地入口，綿軟地浸潤，幽幽地回甜，你感覺到，自始至終它都是帶著微笑的。你就在它的微笑里越走越深。不過，這很可能是陷阱，大凡飲者，都或多或少嘗過醉酒的苦楚，飲過數杯，我就擔心起來。后來的事實證明，這擔心是多余了，古井貢酒也會讓你醉，卻不上頭，飄飄然地過那么一會兒，它就散去了。它只把渾身的舒泰留給你。你坐在那里，看看書，說說話，少了些浮躁和煩惱，多了些踏實與安詳，如同激情之后歸于寧靜。它就這么輕輕松松地，仿佛在不經意之間，讓我把傲慢收撿起來，心甘情愿地與它結盟。

古井貢酒從品質到銷量，早己名滿神州，享有“酒中牡丹”的美譽。照我的理解，這美譽既指它的高貴，也指它得來的不易。上世紀有首《牡丹之歌》，至今傳唱的，其中有這樣兩句：“有人說你嬌媚，嬌媚的生命哪有這樣豐滿；有人說你富貴，哪知道你曾歷經貧寒。”古井貢酒貫史千年，書上都寫著，我不去說它了，一個“貢”字，標明了它曾經的顯赫身份，但到清末及民國，毫州百姓迫于生計，背井離鄉，致使廠區荒廢。往后的歲月里，當地官民勵精圖治，搜羅散失的糟坊傳人，發魏井，開宋井，汲佳泉，制名醪，活躍地區經濟，造福八方飲客。到毫州的次日，我們參觀酒廠。貴州、四川和湖南的好些酒廠我都參觀過，它們窖酒在山洞里，酒桶高高低低，排列而去，被稱為“酒桶陣”或“酒桶兵馬俑”，那真給人驚心動魄之感；毫州是平原，無山洞可供利用，古井貢酒便窖于樓層之中，壯觀是沒有了，卻越發的讓我震撼!我從中看到了倔強、決心和智慧，看到了美麗背后的艱辛付出。這是酒香的一部分，跟酒體本身一起，構成芬芳而豐厚的內核。

飲酒是學問之事，造酒更是學問之事，廠方上下深諳此理，與國內外文化界積極往來，其“古井酒文化博物館”，占地三千余平方米，是國內最早的酒文化博物館之一，連同酒廠、魏井和宋井，被國家旅游局命名為“工業旅游示范點”、國家4A級旅游風景區。這種對文化的自覺，使他們把酒的內涵，延伸到民族的根脈和血肉里，延伸到人的氣質和骨髓里，傳承歷史，并發揚光大。

如此，我們便有了充分的理由相信，這枝酒中牡丹，必將越開越妍。

〔責任編輯 君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