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背棄

兩個月前，吳義東被確診為肺癌晚期。病來如山倒，他很快就臥床不起了。吳義東是千萬富豪，但這時候錢也保不住他的命了。

吳義東意識到自己去日無多，這天他把兒子吳楓叫到床前，說：“兒子，爸爸快死了，有一個最后的心愿，你一定要幫我完成。”

吳義東說他有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叫范文，他做了些對不起范文的事，很久沒來往了；他希望兒子不管用什么辦法、付出多大的代價，也要把范文請來，不見最后一面，他不安。

吳楓點頭答應，隨口問：“爸爸，您怎么對不起他了？”

吳義東打起精神給兒子講了起來。吳義東跟范文從記事起就一起撒尿和泥、逮雞抓鳥，跟親兄弟一樣要好。后來倆人一起上山下鄉，整天有干不完的活，挨不完的累，而且還吃不飽飯，做夢都盼著回城的一天。后來允許知青返城了，大家都削尖了腦袋爭那有限的幾個名額。

范文曾經照顧過一個孤寡老頭兒，老頭兒死的時候，把一個玉煙袋送給了他。當時掌握著審批大權的大隊長暗示說，只要范文把煙袋給他，他就給范文返城名額。范文講義氣，說他和吳義東是好朋友，倆人必須一起回去。可大隊長不肯，于是這事兒就卡住了。吳義東回城心切，趁范文不注意偷了玉煙袋送給大隊長，結果他回了城，把范文扔在了鄉下。范文從此再不理吳義東。

“爸爸，那以后你們就再沒和好過嗎？”

吳義東一陣劇烈的咳嗽，喘了半天粗氣后，悔恨地說：“和好了，不過后來爸爸又做了一件對不起他的事情。你也別問那么多，抓緊找你范叔吧。”

吳楓應了一聲要走，吳義東卻又喊住他，苦笑著說：“如果他實在不想見我，那就退一步吧，千萬讓他來參加我的葬禮，就說我求他，讓我走得安心些，千萬別讓我死不瞑目啊。”

吳楓從來沒在爸爸臉上見過那種神情，期望之中隱含絕望，后來發生的事情應該不簡單。

吳楓按父親提供的地址找到范文。道明來意后，他迫不及待地問他和爸爸之間后來又發生了什么事。

范文淡淡地說：“玉煙袋的事情之后，我到底還是原諒了他，但后來他做的事情更卑鄙，你是他的兒子，真想聽你爸爸的丑事嗎？”

吳楓尷尬極了，但還是點了點頭。

范文說，他是一個小學老師，曾經從河里救過一個學生的命，那學生的家長是城建局長。當時吳義東準備買一塊地皮，就求范文幫忙，并許諾說如果范文幫忙拿下這塊地，他愿意拿出五十萬元，修繕范文所在小學的危房。范文心動了，就出面說情，城建局長也是個感恩的人，果真幫吳義東拿下了那塊地。但吳義東賺了大錢后，只給范文送來五萬元，說是感謝他個人的，至于那五十萬元，他解釋說他資金不足，實在愛莫能助。范文這才知道，好朋友再次欺騙了自己。他拿棍子把吳義東打了出去，從那之后再也不相見。

吳楓羞紅了臉，他相信范文不會撒謊，心里也覺得爸爸這事做得欠妥，可是父親的心愿，他當兒子的必須幫助達成啊。他苦苦懇求范文去見父親，范文被纏不過，說：“讓我去也行，當時你爸爸欠了孩子們五十萬，現在拿十倍來還吧。反正你家有上千萬資產，拿五百萬也傷不了筋動不了骨。同意了我去，不同意你該干嗎干嗎去。”

吳楓呆住了，五百萬元，應該是他爸爸財產的四分之一，或者說是他財產的四分之一，他要付出這筆錢嗎？

范文嘲笑說：“你爸爸剛得病時給我打電話，求我原諒他，但卻不肯拿五百萬，然后退而求其次地說，讓我在他死后為他送行。我告訴他，行，那就打個對折，二百五十萬，他還是不肯。你可以考慮一下，是給我五百萬還是二百五十萬，或者干脆一分不給，反正我無所謂的。”

吳楓犯了難，無論是五百萬元還是二百五十萬元，都是爸爸拼命工作賺來的，憑什么無緣無故便宜別人？可爸爸說過，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也要自己幫助他完成心愿，自己到底該怎么取舍呢？

就在他左右為難的時候，接到醫院的電話，說他爸爸剛剛咽下最后一口氣。

吳楓心里大慟，指著范文的鼻子罵道：“你們之間就算有天大的怨仇，人都要死了，你還不肯原諒他？別只說我爸爸如何如何，你也是個無情無義、狠心的混蛋。不見就不見，你以為我們真稀罕啊？”

吳楓匆匆地走了，其實他有點心虛，雖然借機痛罵范文，但他也知道自己的話站不住腳，不過不那樣說還能怎樣？難道真平白無故拿出二百五十萬元？

吳楓回到醫院，開始張羅父親的葬禮，這時律師過來問，范文來了沒有？吳楓嘆了口氣，把剛才的事情說了一遍。律師用異樣的目光看著他，然后取出他父親留給他的一封信：

兒子，你去找你范叔的時候，我就知道你面對的是什么。我反復地問自己：我兒子會付出二百五十萬，或者五百萬元，來滿足他父親的心愿嗎？答案是不會。

這個答案讓我心碎，因為我告訴過你，讓你不惜一切代價，可是你讓我失望了。

其實更失望的是我，和你范叔交惡，錯在我，不在他。當年錯就錯了，即使有些愧疚，可挺一挺就忘記了。只是當死神將近之時，我的眼前總是出現我和你范叔在一起的快樂時光，并為之愧疚，那種感覺如毒蛇般日日夜夜嚙噬著我的心，讓我痛不欲生。我想忘記這些，可絕望地發現我根本無法做到。只要他能來看我一眼，陪我說幾句話，別說五百萬，就是拿出我全部家財，我都愿意。但我沒那么做，而是把這個任務交給了你，你知道為什么嗎？

因為我想告訴你，在你以后的人生之路上，不管為了什么，都絕不能拿感情來做籌碼，不能背棄感情，否則，你損失的永遠會比你賺到的多。這個經驗，不付出代價是買不到的，所以，如果你沒完成我的囑托，我就給你一個教訓，讓你永遠記住這個真理。我從我的遺產中拿出五百萬元給你范叔，不管他來不來看我，這都是他應得的。

落款是“愛你的爸爸”。

吳楓忍不住痛哭起來。

〔責任編輯 袁小玲〕

〔推薦人 阿 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