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是一個理發師,但他卻沒有一間像樣的理發店。他不像別的理發師,總是在理發店里等著別人上門來理發。他有一個十分大的工具箱和一輛騎了多年的電動三輪車,每當有人打電話給他說要理發了,他便會來到顧客家——顧客大多都是認識的,且都是固定的。我們這村子不大,我常會看見他騎著電動三輪車從我家門口經過,或是看見他的車停在別人家門前。
一日,年及花甲的祖父忽地對祖母說好久沒有理發了,祖母想了想,便拿起身邊的電話。不一會兒,家門外便響了一聲喇叭聲。祖父忙走了出去,給老李開了門,還特地將門敞開大點。
“今天怎么來得這么快啊?”祖父邊給他搬凳子邊笑著問。
他麻利地將箱子從車上拿下,說:“嘿,剛給老楊剃完頭發,你呀,電話打得及時,我正好還沒有回家。”說著,便開始向里走。
他的右腳先邁出,然后慢慢地將左腿拖向前,待拖到與右腳的水平位置差不多后,他的左腳便會向外崴去一點。然后,繼續下一步。每一步,都走得讓人揪心。但他一直笑著,就算每走一步路他都會重重地傾斜,就算每走一步他眉頭的皺紋會加深一點。若是他手里沒有提那個重重的箱子該多好,他的腿會不會好一點?會不會傾斜得稍微輕些?但沒有人上去接過他的箱子。
祖父祖母就站在那里,跟他聊著家常。我常想,難道他們感覺不到他走路很辛苦嗎?難道他們不應該上去將他的箱子接過來嗎?
老李很快將所有有用的工具拿出來,然后像所有的理發師一樣將布仔細地系好,洗完頭后便仔細地打量祖父,想著怎樣的發型才適合他。不一會兒,便開始動起手來。
他理發總是很溫柔,像是對待一件藝術品般,一點一點,將頭發剪下。剪完頭發,他會小心地將耳郭上的細短的頭發用刷子刷去。而后,他便整理東西了。他理發的價錢永遠不高,甚至很低。
“先走了啊!”他提著箱子走出了門。他的腿……
電動三輪車遠去了,我轉身問祖父那個一直想知道答案的問題:“你們為什么不接過老李的箱子?”
祖父望著我輕笑:“孩子,很多時候我們不能靠一時的感覺來做一件事。或許你覺得他這樣走路會痛苦,但他或許是幸福的,是滿足的,或者說,你把一個人并不以為是痛苦的痛苦以何等痛苦的形式強加給了一個人。我們一定要用同樣的眼光看每一個人。”我看著祖父,搖了搖頭,示意我不懂,但祖父只是笑著離開了。
后來,祖母說,老李的腿是一次上山時不幸摔下后,被石頭壓的。他曾經與祖父一樣是一名游泳好手,但自那以后他便不能游泳了。他愛理發,他對他的職業有一種偏執的熱愛。后來他便買了輛三輪,到人家家里替人家理發。剛開始啊,大家都窮,他要靠騎啊,那腳啊……后來生活條件好了,換了電動的,但到別人家理發的習慣他一直不改。
聽祖母說,祖父曾經幫老李提過一次箱子的,但后來聽說老李因此發火了,祖母還特地去道歉。那次以后,祖父便不再去提他手里的箱子了,每次都只替他搬凳子,侃家常。腦海中交替浮現出那輛電動三輪離去的背影、他理發時小心翼翼的樣子和他艱難走路的畫面,我閉了閉眼……
曾在《文學與人生》上看到蘇清芳的那篇《人生和信念》,里面的一句話深深地觸動了我:或許生命什么都可以缺,譬如失去一只眼睛,或者一條健全的腿,但就是不能失去信念。我大概讀懂了祖父的話,及老李的生活。
(指導教師 林甲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