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三沙市市長寫封信

6月21日，國家正式公布在海南省設立三沙市，負責管轄西沙群島、中沙群島、南沙群島及其附近海域的行政事務。我聽到這個消息時，首先是高興、贊賞。接下來，我在想這個市的市長應該是怎樣一個人，越想越覺得這個市長真的不容易選，他得非同尋常才行。想來想去，我覺得應該寫一封信給他。

尊敬的三沙市市長：

雖然我還不知你是誰，可能你正在被遴選中，但我知道這種篩選的難度簡直如大海撈針。因為擺在你面前的任務是何等艱巨，你需要具備何等才華，才能處理各項事務。

你得了解三沙市獨特的自然環境和自然資源。

你得了解這片土地的過去：我們的祖先早在漢代就稱這里為“珊瑚海”；到了宋代，中國的書中已經稱呼這片群島為“千里長沙，萬里石塘”。你得知道這“長沙”指的是珊瑚沙洲，這“石塘”指的是環礁。

你得對一種小蟲子無限地尊重，敬若神明。因為在你的轄區內，幾乎所有的土地都由它創造，它用骨骼和遺骸堆積出你所管轄的土地，它的名字叫珊瑚蟲。你得善待它，最好能培育它，它會讓你的土地從海里生長到海面，再從海面向四周擴張。但是珊瑚蟲只能生活在海水中，因此，由它建造的土地可以在水平方向上無限延伸；但在自下而上的垂直方向上，卻只能在接近水面時就告終止，也就是以低潮時的海面為上限。如果有了臺風和波浪，情況則大不相同，它們可以把水下的珊瑚和貝類打碎，再將它們掀到礁坪上，并逐漸地堆積，以形成高出海面的島嶼和沙洲。

你得是一位杰出的外交家，最好懂多種語言。因為在你的周邊及轄區內，已經有使用不同語言的人在活動：有講越南語的人占據了你最好的一些島嶼；有講馬來語的人已經在你的轄區經營著世界上最出色的潛水勝地；有講菲律賓語的人占據了另一些島嶼，并在黃巖島這樣的地方出沒；還有文萊這樣的小國也進入了你的轄區……你可能會和講這些語言的人打交道。你還要掌握一些發達國家所使用的語言，因為你的轄區內出現了許多石油開采平臺，那都是周邊國家與西方發達國家的大公司合作開辦的采油公司，來自美國、英國、法國、荷蘭、澳大利亞等西方發達國家的人員正在那里工作。

你最好是普京那樣的人，能駕駛戰斗機巡查你的轄區，或者乘蛟龍號潛入4000米深的海底，那里也是你的轄區。如果你能考取潛水資格證書就更好了，因為你的轄區處處都是潛水勝地，下潛到水中，可以使你了解珊瑚生長的狀態和島礁中的魚類信息。

你最好是一個軍事家，并有少將以上的軍銜。因為要和那些占領了你轄區內最好位置的占領者對抗或將其驅逐，靠“城管”人員是不行的，必須靠軍隊。你要請求中央建立一支專門保衛你轄區的部隊，類似國外的海岸警備隊。因為傳統意義的海軍顯然不適合處理像黃巖島那樣的事情。當然，干大事的時候，你必須依靠海軍。

你必須是一個腳踏實地的實干家，不要因為西沙的美景和舒適而留戀在那里。你必須把工作重心放在南沙，如果你不去那里，它將有可能被丟掉。你更不能坐鎮三亞，遙控指揮，就像一些邊遠地區的領導一樣。如果那樣做，我們會失望。

不必高調，不必召開新聞發布會，默默地在南沙施展你的抱負、你的毅力、你的才華。南沙群島有200多個島嶼、沙洲、暗沙、暗礁、暗灘，現在我們占據的都是被海水淹沒的暗礁和暗沙，比如永暑礁、赤瓜礁、渚碧礁、南薰礁、美濟礁等。這樣的地方南沙太多了，你可以選擇一些重要的暗礁和暗沙來實行你的規劃建設，比如建潛水中心、旅游休閑中心、海洋生態館、生態保護區、科研基地等等，甚至可以修建監獄。

你必須經常到國家發改委爭取項目和資金，因為你的轄區需要建設一系列重大工程：建碼頭、修機場、修防波堤，這些都需要錢。人造島、海洋漁業基地、風力發電廠、太陽能電站、潮汐能電站……三沙市有著天然的資源和獨特的優勢來實施這些項目，為三沙市爭取資金意義重大。

你需要前往國資委，讓它們的幾大石油公司去三沙打井采油。你的轄區內已經豎起了一千多個采油井架，但沒有一個是中國的。我和一位專門研究南海石油的專家聊過，他說南沙是中國的第二個大慶，石油和天然氣的蘊藏量大得驚人。你若在南沙為中國人豎立幾口油井，所有的中國人都會感謝你。

你應該是一位海洋法專家，需要了解由1982年聯合國海洋法會議通過，并于1994年生效的《聯合國海洋法公約》，因為我國已于1996年批準了該公約。你應該知道，這個法律對你是不利的，它極大地鼓舞了周邊國家侵占你所在轄區的信心和勇氣；它還承認沿海國可以有24海里的毗連區和200海里的專屬經濟區——以此為借口，這些國家將他們的海洋領地界線紛紛推進到你轄區內的核心地帶，因此，你轄區的一部分就與這些國家聲稱具有主權的部分有了重疊。即，除你之外，還有多個國家也在管理你的轄區。你應該了解這個法律，以便知道這些國家是錯誤和狂妄的。因為這個法律承認沿海國簽署法律之前的歷史性權利，新產生的權利不能侵害已有的權利。你轄區的界線，就是我國地圖從上個世紀30年代起就標注在南海的九段線，這九段線畫出了你的歷史性權利。

你還得為你轄區內一些淹沒在水下的土地爭取權利。你一定非常理解“三沙”的含義——西沙、中沙、南沙。當你下基層視察時，你能看到西沙群島和南沙群島，這兩個群島有許多露出水面的島嶼、沙洲。但你看不到中沙群島，因為中沙群島全部在水下（黃巖島除外），即使在低潮時，它們也距離水面5—30米。我們的漁民稱這種水下的土地為暗沙。這里的海水清澈，漁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水下的珊瑚叢林、游動的魚群、附在礁石上的各種海參或是鮑魚，還有味道鮮美的鮮貝。他們可以潛下水去，把這些珍稀的海產捕撈上來——這是三沙市的漁民獨特的捕魚方式，他們的祖祖輩輩也是這樣做的。對他們而言，這種水下土地的重要性，并不亞于那些露出水面的島嶼。因為如果是島嶼，漁民只能在它的周邊潛水捕魚，但在中沙群島這種被稱為暗沙的水下土地上，漁民潛水捕魚的地方，既可以是暗沙周邊，也可以是暗沙之上。這樣你就可以理解：為什么高潮時只有一塊石頭露出水面的黃巖島叫“島”，而全部在水下的中沙群島卻叫“群島”。因為對漁民來說，水上水下都一樣，水下的島礁甚至更重要。可以這樣說，島嶼是他們的居住之所，暗沙則是他們的勞作之地。

但是如此重要的勞作之地——暗沙，在《聯合國海洋法公約》中卻什么都算不上：沒有任何法律地位，因此也沒有任何權利。言外之意，那里是公海。按照這種法律，你所管轄的市就得叫“二沙市”。在這個問題上你不能妥協，必須反對。因為不僅僅是中沙群島，你轄區內的大部分土地都是這種上面覆水的暗沙，或者覆水更深的暗礁和暗灘。這樣的領土，我稱之為“淺水高地”。

因此你面臨的任務十分艱巨，要么把中沙劃入你的內水或領海范圍，要么不理睬這種所謂的國際法。你可以請求國家最高元首發布主席令：把這種土地——暗沙、暗礁、暗灘，全部算作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領土。

你有榜樣可尋。《尼加拉瓜憲法》中的第五條聲稱：國家領土的范圍包括鄰接的島嶼、底土、領海、大陸架、淹沒土地及同溫層空間。他們的領土包括“淹沒土地”。一些珊瑚礁島國則采取了另外的方式保護這種淹沒領土，他們的領海范圍以圈來劃定。如馬爾代夫就是畫一些不規則的圈，將這些淹沒的土地畫進圈內，圈內一切領土都屬于本國，就像我們的九段線。

你可以很驕傲，因為你的轄區面積廣大。200多萬平方公里的海域，占全國陸地面積的1/4，全中國沒有哪個省區的面積比你的轄區更大，更不用說地級市了。甚至把浙江、江蘇、山東、安徽、河北、河南的面積加起來，也無法與你的轄區面積相比。

但你必須謙虛，因為你的人口太少。按照民政部設立各級行政區的人口標準，你的建制應該是村。地級市政府駐地的常住非農業人口需大于20萬，三沙市政府駐地永興島面積約2.1平方公里，按每平方公里1000人算，也只能容納2100人。將三沙市設為地級市，顯然是突破常規的特例。其實三沙市可以理解為中國的一個特別行政區，這個行政區的使命是彰顯主權。所以你的重要職責不是一般行政區那種負責轄區內百姓的生活，而是服務于全國。因為全國只有一個城市位于赤道熱帶，只有一個城市幾乎全部由珊瑚礁建造，只有一個城市的全年平均溫度為26—28℃，也只有一個城市擁有永遠碧藍、能見度在20米以上的海水，那就是你所管轄的三沙市。你是如此獨特，你是一個不亞于香港和澳門特首的特別行政區行政長官，中國需要你。

你得有很強的生態環保理念。你面臨的是一場重建生態系統的光榮使命。這些年來，由于你的轄區一直是爭議地區，因此各國都鼓勵和補貼漁民在這片海域瘋狂地捕撈作業。現在，這些地方的漁業資源已近枯竭：珊瑚大面積死亡，一種專吃珊瑚的長脊海星大肆泛濫，因為它的天敵——鳳尾螺被捕撈殆盡，珊瑚礁的生態系統已近崩潰的邊緣。因此，如果你能肩負起重建珊瑚礁生態系統、恢復三沙海洋生態的使命，在三沙市劃出一些區域來建立海洋生態保護區或者珊瑚礁國家公園，你會贏得國際社會的尊重。

最后我要說的是，你要有足夠的思想準備，準備可能出現的局部戰爭。從歷史的經驗看，西沙和南沙的一些島嶼都是通過戰爭才重新回到祖國懷抱的：西沙的幾個島礁是由1974年的西沙之戰才回到我們手中；南沙的幾個島礁是通過1988年的3·14海戰才得以進駐。

18年前，我們同美國一家公司簽訂了合同，共同勘探南沙萬安灘附近的石油，合同簽訂儀式在人民大會堂舉行。但當我們的勘探船在萬安灘海面作業時，越南的幾艘武裝船只加以阻擾，對峙了三天三夜，最后以我們的勘探船只接到撤回指示結束。從此，南沙海面再也沒有出現過中國的石油勘探船只。這18年，南海周邊幾個國家紛紛成為石油出口國。

作為三沙市市長，你必須考慮：假如你再次開始石油勘探，或者在一些島礁上施工，周邊國家武裝船只的阻撓定會出現，你會怎么辦？你會讓18年前的那一幕重演嗎？

（選摘自《中國國家地理》2012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