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低齡留學潮,與中國精英移民潮相伴相生。
對學生來說,對國內國外沒太多概念,但家長們見過世面,至少他們覺得自己見過世面,經過各種復雜考慮后,于是決定:讓孩子先走。
跟風的母親
陪女兒飛到加拿大,拖著行李走進加國最大的國際學校時,李玲震驚了。全校3000多中學生,一半是中國人;女兒分到的宿舍里已經住著三個女生,全部來自中國;校園小道,教室走廊,無處不在的熟悉面孔總是三兩聚在一起,用普通話、粵語、閩南語……熱烈交談著。
但這個決定——將女兒送到加拿大,是她做的。這所學校是所私立中學,每年學費平均12萬人民幣,加上寄宿費及生活費,一年留學成本約30萬元。
李玲生于上世紀60年代,少時沒機會接受像樣教育,進入工廠又迅速被淘汰,下崗,缺乏競爭力,且不再年輕。
但后來故事有些不一樣,憑著商業天賦與幸運,李玲成功離開工人階層。眼下。她經營著一家發行公司,每天出門會精心涂上暗紅唇膏,挎只LV。與朋友聊天,談資經常是下一代的教育。
送女兒出國讀中學的念頭,源于身邊朋友帶動。他們已經,或正打算這么做。
一次又一次看到朋友的孩子回國度假,操著“倫敦腔”“溫哥華腔”,舉手投足間顯露出紳士范兒與隱約的“貴族氣質”時,李玲必須做做決定了,這些完全有別于過去的氣度與教養,看上去用金錢就能交換,為什么不呢?
女兒初三畢業那年,李玲下定決心,趁早送出去。
可直到走進校園,才意識到此前沒來得及考慮的問題:這么多中國人,哪有機會說英文?
更多問題接踵而來。在女兒辦理入學手續期間,當地發生了一起華人學生被襲事件。
為了女兒,李玲決定留在加拿大陪讀。白天,她是操心的媽媽,去超市購物,為女兒準備一日三餐,打掃衛生;晚上,她是“李總”,在QQ上調度國內公司員工的工作,主持視頻會議。
她的一對夫婦朋友,也為兒子輪流在新西蘭陪讀。夫婦兩人團聚時間寥寥。但朋友只一句話,“為了孩子,這算什么?”
更多的朋友,由于生意的牽絆,選擇留在國內,當另一半球的子女放學回到寄宿家庭或宿舍后,開通視頻,聊天,或者什么也不做,直到他們上床睡覺。
在籌備送孩子出國留學時,他們往往高度依賴于朋友的推薦。他們的子女,大多集中于一個國家,甚至同一所學校。一個更為緊密的社交圈子將他們維系在一起,平時,媽媽們會在QQ群上聊國外天氣,人民幣匯率,孩子近況,誰誰家的孩子也打算出去。時不時的,她們也會交換彼此內心深處的憂慮:把孩子那么早送出去,究竟好還是不好?
父親的“投資”
終于等到兒子從美國打回的第一個電話,“爸爸,我在這兒上課很開心!”陳眾眼圈紅了。從小學到高二,兒子在國內上了11年學,從沒說過開心。他堅信,自己是對的。
一周前,他開車“押送”17歲的兒子去機場,是他逼著兒子小小年級離鄉背井。
陳眾是他們這代人中,為數不多接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精英。上世紀80年代末大學畢業后,他被分配進上海某高校任講師。一年后,他不想干了,說不開心。家人急了,“有份像樣工作,能養活全家,還想怎樣?談什么開心不開心,有什么用?”
他最終還是辭職,走出體制,追逐1990年代掀起的下海潮,他成功了。獲得第一桶金后,他獎勵了自己一輛跑車。
陳眾是中國家長中少見的為兒子開辟工具房的爸爸,鼓勵兒子放學回家在里面敲敲打打。“看多美劇你就知道,他們的孩子都是在家里汽車庫玩大的,微軟,不就是比爾·蓋茨和幾個玩伴在車庫里玩出來的嗎?”
兒子10歲時,陳眾就開始利用假期送他出國游學。但兒子對外面的世界并不感冒,也不想離父母太遠,2005年去倫敦,還碰上了地鐵爆炸。
兒子上初中后,陳眾等不及了,他以中國家長的方式,為兒子辦理退學手續,轉入上海一所國際學校。兩年后,兒子拿到了美國一所私立高中的offer。
陳眾算過成本,在美國完成中學至大學,約需350萬人民幣。在他看來,這和投資沒區別,并且,他相信這是投資周期長,成功率高、回報率可觀的“生意”。
眼下,即便在電話里,陳眾也能感到兒子的點滴變化。在美國高中,學生們每天下午三點就放學了,兒子有大把時間玩模型,他還開拓了新愛好,踢足球。在國內,他從沒碰過足球。
兒子說,一天放學,一位體育教練邀請他到球場看看,看到他在猶豫,熱情鼓勵他,“來吧!和大家一起瘋狂一下!”
“太不可思議啦!”兒子在電話中說,“美國老師從不說不準做這,不準做那,他們什么都鼓勵你去試試!”
超級爸爸
今年9月份兒子上高一。王波要做的是飛到美國某城,在當地最好的公立學校附近買下一棟價值一千萬人民幣,500多平方米的獨立別墅。擁有“學區房”,是15歲兒子成為這所公立學校新生的前提。
王波是他們這代人中的佼佼者,他的家庭背景決定了他天生就能獲得普通商人心向往之而不能的資源與庇護。不滿45歲''身家數億。
眼下,他最操心的事,是如何將兒子培養成合格繼承人。
在他的圈子中,大家選擇高度相似:把子女送到美國。他們并非是隨大流,中國留學低齡化熱浪始于2009年,但王波們的行動要更早些,一定意義上,這個“潮”是他們掀起的。
自上世紀80年代政府解禁自費留學限制起,與權力關聯緊密的家庭就開始將下一代送出國門。2006年美國高中開放招收國際學生,正式開啟了中國少年留學潮。
據一位資深留學中介介紹,“2006—2009年,申請出國的孩子家庭都有背景,而2009年后,越來越多來自中產家庭的孩子也開始往外送。”
王波從沒考慮把兒子送入私立高中。過去三年,美國、英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的私立高中充斥著越來越多中國學生,李玲女兒入讀的加國國際學校是一個再典型不過的縮影。
“我千里迢迢送兒子出國,可不是為了讓他整天和同胞混一起,吃飯、睡覺、玩、講普通話。”
一些身份特殊、蹤跡隱秘的家長,對中國人扎堆的地方,更會小心謹慎。他們的孩子,念書不是唯一的目的,當家族一旦發生變故,他們還將承擔起確保家族成員與財產安全轉移的重任。
買別墅,公立高中,原配夫人陪讀,是王波們的一致選擇。眼下,就連美國房產中介,也能感受到這群中國家長身上呼風喚雨的能量。
盡管帶客戶參觀公立高中,是中介的免費服務項目,但他們仍經常會接到中國家長塞來的小費,多的時候有500美元。許多中介已經聽得懂一句中國話,“美國房子太便宜了。”
億萬俱樂部里的呂立湘是罕見的孤例。他的財富數倍于王波,卻堅持讓兒子在國內接受完整連貫的教育,直到研究生畢業。
他有他的考慮,在中國,學院派精英與心智單純的乖孩子,絕不會成為贏家。作為將來數以百億計的財富繼承者,他的兒子可以沒有倫敦腔,但必須深諳中國的規則,以及一顆“經得起臟”的強大內心。
王波被呂立湘的見解打動了,“我在考慮讓兒子美國大學畢業后,回國再念個EMBA,”他說。
舉家移民第一步
女商人張瑛的女兒是一個再完美不過的“別人家的孩子”:家境優越,身材高挑,相貌出眾,成績優異,在國內讀高一時就申請上英國頂尖私立中學,約翰勒基學院,畢業后又考入牛津大學。
可畢業前夕,女兒正趕上英國政府縮減留學生畢業后工作簽證時限,女兒沒有在許可時間內找到工作,回國了。
備受打擊的張瑛邊不斷告訴周圍朋友,女兒只是回來度假,邊緊鑼密鼓給女兒物色男朋友,前提是男方持有綠卡。
在張瑛的計劃中,女兒畢業后就該留在英國,等她與丈夫年老后與女兒團聚,頤養天年。
孩子先走,家長斷后,舉家移民,是張瑛、李玲、陳眾、王波秘而不宣的默契。中國低齡留學潮,與中國精英移民潮相伴相生。調查顯示,孩子的教育,是中國中產階級及富裕階層移民的最重要原因。
至于他們自己,更多選擇留在中國,或者作為綠卡揣在身,依然中國住的華人。他們多數生于1960年代,四五十歲,正值盛年,處在打拼事業的黃金期。中國有各種不如意,但仍是追逐利潤的天堂,生意伙伴、重要人脈、商業機會都在這兒,他們還不著急走。
眼下,李玲已經在加拿大買了一套60多平方米的公寓。她周圍的太太團們開始結伴學習英語,為適應將來的退休生活做好準備。
陳眾也打算拼累了,就提前退休,帶著家人與打拼下的財富,到美國養老。
王波把妻子送到美國。他現在干勁十足,也會有累的時候,但他從不缺排泄苦悶與焦慮的陰道,以及各種刺激的娛樂。兒子將來還是得回國繼承家業,但必須帶著綠卡回來,“這是他對我,也是對家族未來的承諾。”他說。
在為女兒物色的眾多“備胎”中,張瑛相中了一個香港男孩,他同時擁有美國綠卡。得知女兒答應與他見第二次面后,張瑛迫不及待地建議,“如果覺得合適,你們下個月就結婚吧。”
(應采訪對象要求,文中人名為化名)